景云一愣,这么快就开始试探了?她偏过头,望向窗外,随意地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今夜很美!”
严诗文眯起凤眸,缓缓地站起身来,将窗子完全打开,屋子霎时进来一股清风,清新异常。烛光打在他身上,笼着一层暖黄的光晕,却掩盖不住他早已深入骨血的冰冷气息。
这名女子的防备心真不是一般的重!他在扶她的肩膀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像他这样的人,只习惯掌控他人,不会喜欢自己被人掌控。
景云心中了然,轻轻一笑,下地披上外袍,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
窗外花团锦簇,枝茂叶繁。虽是夜晚一切很朦胧,但是也可以看出它们的轮廓。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诗文说着,语气依旧淡淡的。
景云转过头,看着男子完美的侧脸,浅笑道:“因为你喜欢琴声,还有就是你对棋……情有独钟。”
严诗文侧眸望她,眼光深沉难懂,他说:“女人太笨了,容易让人生厌。但是,太聪明……也不好,会让人觉得累。你可以,适当的……笨一点!”他们都是很谨慎的人,每一句话,都要相互猜度衡量。
同样漆黑的瞳眸,相互对望。一双看似明澈,实则慧光流转;一双映着阳光的暖意,却仍然冰冷如寒潭。
她的目光似要透过他的眼,望进他的心底。他的目光似要透过她的身体,望住她的灵魂。空气中,寂静无声。
风起,不知从哪里卷了一片叶子来,漂浮在他们对望的视线之间。
景云抬手,碧绿的叶片落在她洁白如玉的掌心,煞是好看。容易让人产生冲动,想要将那片叶子连同那只纤细美丽的手一起握住。
严诗文收回目光,转头继续看窗外园子的风景,视线飘移,怎么也无法锁定一处。
景云微微抬眸,望向天际浮云,苍穹无尽。与她相处,会让人觉得累么?如果可以,她也想活得简单一点。
严诗文眸光在她面上流转,这一次,她的目光坦然,而坦然背后,有着来不及收起的沧桑。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起来。景云凝目蹙眉,被他笑得不明所以。
严诗文突然执了她的手,景云身子一僵,就那样被他拉着往回走,听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身子初愈,还需多休息。”
她真的是无法跟上他思路的转变速度。他的目光,又是那样的温柔,但是没有丝毫温度,一如他的手,冰冰凉凉。她忽然在想,要怎样的温暖,才能让这样一只手回复正常的温度?
严诗文扶她回到床上,见她一直望着他牵着她的手,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是非常不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她可以适应,但他不时的温柔,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跟不上他的节奏。她寻找措辞,缓缓开口,“严公子……”
“以后无人之时,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可辩驳的语气,这一次,他说得认真。放柔了声音,又道:“慢慢就会习惯。云云你……先休息,我明晚再来看你。”说罢放开她的手,淡雅一笑,不待她说什么,已经转身离开。勾了勾唇,也许习惯一个女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顺心而为。
景云轻倚床栏,指尖还残留着他的冰冷,目光望向他渐渐远去的清雅背影,怔怔出神。回想着每次见面时,他的不同之面。
第二日,他仍是如约而至。
她站起来迎接他,他眸光一亮,笑得十分清雅,问道:“有没有兴趣,陪我下盘棋?”
他开始懂得征询别人的意愿了吗?景云欣然笑道:“好啊。”
两人临窗而坐,依旧是她白子他黑子,各归其位。诗文略做思索,用轻缓的语调道:“云云,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谁吃掉对方一个字,就可以提出一个问题……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对方都必须回答。如何,敢不敢玩?”
景云抬头,对上那双如幽潭般深邃的眼,那眸底的计量仍在,却很坦然。虽明知他的目的,但两人棋艺相当,这种玩儿法还算公平。
整个屋子只有他们二人清浅的呼吸声,院中空无一人,很安静。
当第一枚白子被吃,严诗文抬眸望她,目光灼而亮,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来自碧水城?”
问的简单而直白,但这个问题,其实包含了不止一个,第一句是半猜测。景云回答:“诸葛府上。”她抬手,白子落,黑子被吃。她问:“你是严府上的大公子?”
和严诗文一样,同样是一句话,问出了不止一个问题,他半眯着眼睛,问道:“你怎知我不是老二?”
景云浅笑道:“如果你是老二,你就不会住在这么豪华的宅子里。这个位置是只有老大才会有的。”这个地理,景云还是看出来的。
严诗文点头说道:“还不错!”
景云笑着说道:“和你之前一样,猜的!其实我不确定你是老大。下一个问题。”
严诗文目露赞赏之色,看来跟这个女子打交道,与其费尽心思还不如简单一点。于是,问道:“你为何喜欢这里?”
景云握住棋子的手一顿,缓缓地垂了眸,淡淡道:“不知道,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只是很享受这种感觉而已。”
微风拂过,发丝轻扬,她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嘴角微微翘起,含着一抹淡淡的温柔。
诗文微愣,忽然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女子究竟是产生了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想着也就问了出来:“谁让你产生了这种感觉?”
景云抬眸看了他一眼,蹙眉道:“这是另一个问题!该我问你了。你为何总是晚上才来的?”
严诗文身子一震,手中的棋子被握得很紧,目光瞬间冷却下来。景云直视着他,直觉他那邪美双眸眸底遽然涌现的冰冷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她忽然淡然一笑,道:“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就当作是……你不问我对谁产生了这种感觉的交换。”
严诗文诧异地望着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面对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不白天来?”
“不知道。”景云只是怔怔地望着棋盘,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吧!可惜,她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没人能给她答案吗?
严诗文皱眉,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景云静静地转过身子,背靠着墙,头微微往后仰,眼睛望着雕花房梁,眼神空茫,语气淡漠嘲讽,道:“你若想说,自会说。我无需再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间说了这么多。而这些话是那么的消极。
严诗文一怔,什么时候来都一样。望着女子淡漠的表情,听她说着似是与她无关的话语却明显牵动了她内在的情绪,即使她努力压制,他仍然能够感受到她语气中隐藏的悲凉。
他忽然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摸着她薄凉的嘴角,望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凡事都有例外,不是每个男子都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他的眼神是褪去冰冷的温柔,声音清雅如天籁,仿佛有着让人无法怀疑的魔力般。她心一颤,低喃道:“是吗?真的会有例外?我曾经也这样以为,但可笑的是……”她清澈的眼底突然涌现的伤感,让他明白她曾经被伤害过。仿佛有一根刺在不知不觉中扎进了心尖,有些细碎的疼。
不等她说完,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景云身子一震,不同于园子里的狂烈,也不同于上午的故意作弄,这个吻,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柔,仿佛在吻一个希望早日痊愈的伤口,让人生出一种感受到情意的错觉。她不受控制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去感受这片刻的美好。
严诗文感觉到她的放松,用手捧着她的脸,越吻越深,欲罢不能,直到感觉她快要窒息,才放开了她,皱着眉,转过头去,呼吸有些粗重。
景云扭头朝相反的方向,大口呼吸,喘息急促,心跳得很快。
今晚的烛光很温暖,微风细细吹拂,撩动两人发丝,纠结缠绕。一时间,都不出声,一直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久久不动。
景云就这么在文苑里住了下来,严诗文每晚都会来的。
严诗文多半时候看上去都是冷冷的,仿佛那种冰冷早已深入骨髓,偶尔会靠近她,但没再有过分的举动。
不再是以前的严诗文,相处起来,其实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倒是春喜不平静起来,那日快速的奔回英斋,她以为自己胡乱说的销魂楼,蒙对了,便去证实。
“各位姐妹们。有没有听说过销魂楼?”春喜装的大大咧咧,但又内心里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呵呵,没有。”几个丫环已经这样说了。
“看你们就孤陋寡闻。”小北停下手里的针线忽而说道,“在几十年前,这里有个销魂楼,异常的出名,据说当年有个名妓竹青,弹得一手的好琴,就连皇帝下江南的时候也被迷住,可惜的是,皇帝带她走的时候,她不离开。封了那个销魂楼,后来大臣听错了指示,直接的灭了那个销魂楼。从此以后这里再没有女肆,而且几百条人命都没活活的杀掉。多年以来,人们都传说在这里可以听到琴声。”
“啊!”小西还没有说完,已经有人吆喝着,晕了过去。
“看你们吓得,她从来不出来吓人的,只是做她该做的事情。”
这么说倒是真的有个销魂楼,春喜坐在这里只是仔细的听着,一声不吭,莫不是自己的小姐遇到了什么?
景云依然悠闲自在的住在文苑。
她所住的园子他为之起名为“云云阁”,每日他都会与她下一盘棋,听她讲那个他不熟悉的故事,他会很安静,就算是说到很对离谱的事件,他也是面无波澜,很少提出疑问。
“你是不是很怀念以前?”景云忽而问道。
“是又怎样?无可奈何。”严诗文的语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伤感,他很少提到他的过去。
景云看着他沉浸在回忆中的眼,冰冷背后暗藏着思忆的伤痛,让人禁不住心疼。
看上去,这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男子,其实也曾拥有过丰富的感情吧?所以,他才会喜欢听她讲的事,以此安慰自己。
他的语气和心情都非常的冷,在他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伤痕,才会让他变得这样冷。
“诗文哥!”景文手摇折扇,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见诗文面色淡淡的,便扬了扬眉,笑道:“咦?!怎么我一来,都不说话了?景云,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不会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景云抿着的唇角微扬,轻笑不语。住进文苑之后,常常见过,早已相熟,连简单的礼都免了。诗文自顾自地喝茶,只当没听见。
景文见他神情冷淡,识趣的打住。端起茶杯欲饮,还没递到唇边,目光不经意落到她扶着杯子的手,修长纤细的手指,莹白如玉,暖黄光线映照着淡粉色的指甲,看上去光芒润泽,直想将那只手捧到自己的手心里呵护着。他眼眸一亮,也没多想,执起她的手,凑上去仔细欣赏,惊叹道:“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景云的手,长得这么美!”
景云倒没觉得有什么。
严诗文眸光一沉,看景文一个劲儿地凑近,一张脸都快贴上女子的手了,而她半点挣脱的意思都没有。
他抬头望了望天,忽觉今日天气有些闷,无端的让人心头堵得慌。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凉茶果然比新沏的茶多了一丝苦涩的味道。他剑眉一皱,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自觉就重了几分。
景云微愣,有些奇怪地抬眼看他。
景文似没听见,仍一个劲儿地研究她的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忽然说道:“啊?!好像前阵子,我也见过一名手长得特别美的女子!是谁来着……我想想啊……”
景云心中一惊,就在多日前,销魂楼他曾称赞过她的手!
“啊,我想起来了。”景文刚要说些什么。
“啪”的一声,杯子被诗文捏碎了,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了出来。
“没事吧!”景云说着,忽而站起来了。
严诗文一震,她皱眉不是因为他手上的血染了她的衣袖?对上她明澈如水的眸子,那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异常真挚。
他不自觉地向她摊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景云的心轻轻一颤,伤得这样重,他竟然还是这般淡然无谓的模样!
快速的撕去一角帮她修理伤口。
严诗文怔怔地看她细细为他清理伤口,将那些深入肌肤的残渣碎片逐一挑出,表情格外认真,似是在处理一件与她有着莫大关联的事件。
她的动作轻柔,令那些伤口处传来的丝丝痛感仿佛化作了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愫在心头一点点漫过,有些温,有些暖。
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云云……”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嗯?”景云抬眼看他,一眼便望见了他眼中来不及收拾起来的柔软,那是褪去了所有冰冷的表情,有着她从未感受过的真实。
严诗文一对上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迅速转过头,收敛心绪,垂眸淡淡道:“速度快些,我要离开了。”
景云抬头,发现外面的月色即将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