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勘破世间一切的苍凉。
诗礼心间狠狠一颤,眼光立变。他忽觉有什么在心口上狠狠的戎了一道,留下一个经久不能愈合的伤口。
他放了手,退开几步,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言,声音也不复以往的温雅,有丝丝沧桑之感,道:“你为什么这样聪明?如果笨一点,你会活得快乐很多,而你身边的人,也会少去许多烦恼。”
她身躯微颤,恍惚间想起,曾有一个人也这样说过她,如果笨一些,也许就会少去许多伤心事。不是她不想,而是很多事,不由自主。
诗礼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转身往床边走去,叹了一口气,道:“很晚了,睡吧。”
深夜,总是这么的宁静安详,没有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孤寂的人,纵使身边躺着另一个人,若同床异梦,也仍然是寂寞无边。
这是第四夜,诗礼留宿云阁。
景云还是没能习惯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时间,竟难以入眠。
因为不知道身边躺着的那个人的心思,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否又有别的目的。生活真的让人觉得很累很累,连枕边人都要猜来猜去,不得安心口她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愈发的清浅。
夏日里的空气,含着那样炎热燥闷的因子,让人无法清心。
诗礼忽然觉得,这段时间来,他没靠近她是对的,这个女子,越是靠近她,便越是让人无法控制自己。
面对她,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总在一寸寸被削减,变得薄弱得不堪一击。他深呼吸,侧转过身子,面对着她,温柔笑问:“睡不着吗?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人在觉得疲惫的时候,连开口说话都会觉得累。
景云一直都知道他没睡着,但她不想开口,她就想安安静静的躺着。时他例没什么不放心的,诗礼这样的男子,若真要对她做什么,也不必等她睡着,就算她醒着,也拒绝不了。
诗礼见她闭眼不语,支起手射撑着头部,看着她乌黑的秀发铺满了枕头,他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如锦缎般柔滑的触感,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令人的心也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还有她偶尔轻颤如蝶翼般的眼睫,仿佛在不经意间被拨动的心弦,那么轻那么轻的一下,总是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她还是紧闭着眼,不开口,一动不动,似是睡熟了一般。他不禁笑道:“我知道你醒着。景云,既然睡不着,那我们……说说话吧。”这样的夜晚,总得想办法分散些注意力才好。
景云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望向雕有暗花的床栏,声音有些飘渺,说道,“公子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不喜欢那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真的很累。也许,是她现在的感觉太过疲惫吧。
诗礼笑容微微一僵,眸光轻动,继而无奈叹道:“景云,你,唉!我就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我对你……了解得太少了。”
景云转头去望他,她的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道:“我的事,都很稀松平常,没什么好了解的。”
诗礼眼光一暗,稀松平常的经历,能造就这样清冷淡漠似乎早已看透世间一切的性子?他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枕边的秀发,又是一叹,道:“你啊,总是这样!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拒人于千里。景云,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消解你的防备,走进你的心里头去?”
景云勾唇,薄凉笑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公子何必……”
“别这么叫我”,诗礼突然翻身朝着她压了过来,在她上方支着身子,目光灼灼,道:“景云,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你的夫君,和你一辈子相依相守的人。以后,你就叫我‘阿礼’,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在这宁静的夏夜,伴着清凉的月光,格外蛊惑人心。一辈子相依相守,和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可以么?她还能对谁抱有期望?
就算只是平静的相依相守,就算没有爱情只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扶持和信任,一旦背弃,依然会是心灵的万劫不复。
她直直地回望着他的眼,看进他眼中的希冀,咽下心中苦涩,淡淡一笑,道:“都这么久了,我已经了这样叫你,一时……难以改……”
诗礼握住她的手,温柔笑道:“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你多叫几次就好了。”他说着低头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摩挲着她细腻光滑的肌肤,垂眸,黯然道:“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景云一怔,别过脸去,轻声说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有没有人叫,或者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总比她这样只有一抹孤魂,不得不仰仗别人的一切才能活下去要强上百倍。
诗礼微愣,这个女子为何这般通透淡定?仿佛天下间就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心口他望着她空蒙无物的美眸,握着她的一只手紧了紧,忽然轻叹道:“景云,为什么我就在你的眼前,而你的眼睛,却始终看不到我?也看不到这么久以来我的努力。”
景云轻勾唇角,眼神微凉,道:“看到又如何?连感觉都可以骗人,眼睛看到的,又能说明得了什么?我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你以后,也别再白费心思了。”
景云心中一震,是什么能令一个人变得连自己的眼睛都不信?那她还能相信什么?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动作异常轻柔,似是对待一触即碎的宝贝那般小心翼翼。指尖停留在她薄凉的嘴角,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既然不相信眼睛,那就用心,用你的心来看我,可以吗,景云?”
她心底微微一颤,他为什么总要来试图碰触她的内心?他们就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透窗的月光笼在他英俊的脸庞,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他眼中的神色那么那么的认真,就像是曾经的那个人的眼神。
她呼吸一顿,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攒紧身下的单子,有一股埋藏在心底的痛,景云心尖,她抿了一下唇,转开眼光,用淡漠的口气,道:“对不起!我的心……什么也看不见。公子还是先看清楚你自己的心罢。”
诗礼的手僵在她的唇边,这个女子太过聪明,也太过于理智,太善于保护自己。
他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仍然走不进她的心里,这令他不禁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也不过是瞬间,便消逝无痕。
他翻过身平躺了下去,吐出一口浊气。两人睁眼望到天明,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彻夜的寂静,只听得到枕边人的心跳和呼吸声。
四更刚过,外面渐渐有了些光亮。诗礼今日较前几日起得早了些,景云也准备起来,却被诗礼伸手阻止了,他笑道:“你又不用去去账房,起这么早做什么?再睡会儿吧。”
她支起身子,浅浅笑道:“没关系,反正也睡不着。我好歹也得尽一尽做妻子的责任,就让我词候你穿衣、梳洗好了。”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想过要伺候别人,只是不想欠人家太多。
诗礼轻轻摇头,道:“我十二岁就外出经营,早就习惯了自己动手。这些事,哪用得着别人词候!你睡吧,听话。”他的口气像是哄孩子般,扶了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
那么平常的一句话,她却听出了辛酸的痕迹。
十二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谁不是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当然,除了她。如果在她面前的诗礼就是他的全部,那么能得他一生相伴,也算是她的幸运。
诗礼很快便穿戴整齐,洗过后,他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歉意笑道:“今日帐中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我大概会回来得晚一些。你若是觉得闷,就出去散散心,记得多带几个人。附近不远处有一座山,山中有一座湖,名为鸳鸯湖。一到夏天,就很凉快,因为周困的山很高,太阳晒不到。去那里乘船游湖,很是惬意,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我走了。”
景云笑着点头,目送他走到门口,诗礼突然回头,问道:“赏花宴的聚会就在明日,陛下命所有大臣们都要带上女眷参加,你一点也不好奇原因吗?”
景云顺势笑问道:“为什么?”
诗礼微微敛目,似是想了想,再抬眸看她时,眼中有一些复杂和纠结,道:“年轻英俊的相王爷王喜听说葫芦镇美女如云,便来到这里,明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此其一,其二嘛……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景云也没追问,只微笑着点头,道:“恩,你去吧。”
她总是这样淡然,一副时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发凉。诗礼刚转身踏出一步,就顿住脚步,回头嘱咐道:“最近这里不是很太平,你出门一定要多加小心。”
景云点头,他回身还未踏出一步,又顿住了,转过头看她。
景云蹙眉,感到有些奇怪,便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就好像你这一出门,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我了似的。”
诗礼半开玩笑道:“我突然不想工作了,我想留在家里陪你。”他眼中缱绻难舍的情意令人看了心头发紧,景云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眉头轻皱,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又道:“景云,假如你真当自己是我的妻子,就要记得……把你的心留给我,这才是我最想要的。”他说完温柔一笑,十分潇洒地转身离去,留一室清寂的空气,搅乱人的心扉。
她愣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
天初亮,一望无际的暗灰色的天空,看不见一片云。严府的早晨,是寂静而安宁的。
诗礼去了趟书房,拿了折子,才出声叫道:“严宇。”
严宇进来抱拳行礼道:“主子请吩咐。”
诗礼捏紧了手心,看着窗外被暗灰色笼罩的大地,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太阳升起。
他不由自主地皱眉,有着些许的担忧和迟疑。严宇惊诧,他眼中的主子,从来都是行事果决,没有半分犹豫。将军没开口,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等待主子的命令。
诗礼过了一会儿才转眼看他,面色肃穆威严,道:“你多派些人跟着她,别出差错。”
严宇用力点了一下头,应了声:“是。”
诗礼上前两步,用手重重拍了他结实的肩膀,目光中有着不可置疑的坚定,一字一句,无比郑重道:“你记住,一定要确保夫人的安全。”
严宇一震,在任何时候也没见过自己的主子这样的郑重,即使是一个人对着其他国家的很多的商人,自己的主子也是从容的,没想到此时倒是如此的犹豫和不安。
“主子,您是不是不忍心……”严宇禁不住的问道。
他话未说完,诗礼眼神顿时凌厉,忽然打断道:“不该你问的,就别问。严宇,你跟了本公子这么多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
严宇心中一惊,连忙赔礼,“属下该死!”
诗礼面色稍缓,看了他一会儿,方道:“起来罢,把本公子交代你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小的明白,请公子放心。”严宇说道。
“恩,去安排吧。”诗礼点头。
严宇走后,诗礼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丢,沉声道:“出来吧。”
“你为什么不让他问?你知道他要问什么问题对吧?你害怕了?莫非你真的对她动了情?”书架后走出一名容貌极美的绿衣女子,一出现便是一连串的问题,情绪有些激动。
诗礼拢眉,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光却是冰冷,不答反问道:“本公子的事,几时轮不到你过问了?本将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严宇要遵守现矩,你就不用遵守了?”
绿衣女子一愣,继而抱拳低头道:“我……英茜明白,可是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如果你不计后果执意爱上她,那么,你就注定了要痛苦一辈子!你……明知前面是苦海,难道……还要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吗?”
绿衣女子的眉间满满的都是忧伤,目中爱痛交织,复杂难言。
那种爱而不得的心情,没有人比她更能休会。她真的不希望他未来的路,比她的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