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避免着提及另一个会让他痛到极致的敏感话题他母亲的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控制得了自已不去想。
空气顿时凝重,一股浓烈彻骨的悲哀充斥在他们父子二人的心底。
严大人眸光剧痛,望着他,久久没再做声。每次提到他心爱的女子,必然会引发他们父子两心底最深沉的痛处,然后,便是窒息的沉默。
周围一片安静。
严童讥嘲而笑,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去。
严大人望着宗政无忧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他总是用诗文身边的人逼着他做不愿做的事,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不能给别人抓住弱点。本以为诗文已经锻炼的够冷漠无情,却不料,一不留神,他竟有了这样一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下午的阳光愈发的焦灼,晒得地面发烫,让人的心无端的烦躁不安。
景云站起身,在长廊里慢慢走了几困。
“主子,有消息了!”春喜一路小跑着过来,额头上都是汗。
“严大人罚诗文一年面壁思过,不得回府。”
景云蹙眉,这大概是诗文第一次被责罚!以他的性格,怎会甘心认罚?那他什么反应?”
春喜道:“严童走了以后,诗文没反应。既没领旨,也没反抗,就那么离开了苑子。”
景云重又坐下,凝眉沉思,他不反抗,便是认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认了罚?
春喜犹豫着问道:“主子,您在担心大公子吗?”
景云心底一震,她在担心他?她怎么会担心他呢!连忙敛了心神,清冷淡漠的一笑,“我只是闲着无聊罢了,随便问问,打发点儿时间。”
这时,一个丫环进来禀报道夫人,“严童求见!”
景云回头,见园子门口立着不芶言笑的严童,不禁微微一愣,“请他进来。”严童走近,在十步外停住,面无表情的行礼,道:“少奶奶,我家公子请您去一趟。”
景云心头一跳,这个时候,请她去做什么?他不是要一年不得回来吗?景云蹙眉想了想,问道:“严大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严童道:“小的直管请人,不问别的。”说罢让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她若不去,他便会用强硬的方法带她去见。
“真是个冷木头。”春喜小声嘟囔了一声,附在景云耳边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二公子回来,让把陪您一起去?”
景云摇头道:“不必了。二公子没回来,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办。等他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便是。”
说罢便跟着严童离开。
严童走路极快,景云跟的有些吃力,一走快了伤口便会疼。不一会儿,额头已布满了细汗,她也没叫停严童,知道叫了也没用。
她一路都低着头在心里猜测,“诗文叫她来到底要做什么?”
拐过几个园子,这路这景看上去都十分熟悉。随着严童进了一个宽敞的园子,园子里杨柳拂岸,白莲齐放,原来是醉柳园。
岸边成荫的柳树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着树,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懒,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白玉棋盘。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偷懒的神仙。
严童进了院子便隐了去,于是,周围再无旁人。
景云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他对面,轻轻落座。
“你来了!”诗文像是跟一个多年的老友打招呼,平静极了。说完他才睁开眼,那眼中密布的血丝,仿佛数夜不眠的遗证。
景云移开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这样的情景,她平常的那些保持距离的官方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望着桌上两边的势不两立的棋子各归其位,她有些发怔。春喜说刚才殿传出棋盘被砸的声音,为何这里还有一副?大概是他上山之前早已计苏好的?他料到严大人会发有些一着,所以多备了一副。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拿出昨晚景文给她的白玉瓶子,递了过去,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道:“谢谢你的药,效果确实很好。”
诗礼没接,甚至都没看上一眼,只神色漠然道,“效果好就收着。陪我下盘棋,算作你的谢礼。”
这是他扪自分别过后,最平静的一次对话。
景云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
静谧的园子,除了浅浅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偶尔响起的落子之声,极轻极轻,仿佛怕稍重一点,便惊扰了谁人那不为人知的心事。
空气中弥漫着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浅淡的气息,那些朝夕相处,那些雷打不动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随着每一子的落下,变得愈加的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岁月如洪流一般卷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觉,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记忆。
诗文的目光越过棋盘缓缓上移,看向那双明澈聪慧的眸子,不论何时何地,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也不管她对面坐的是谁,她下棋总能金神贯注,动一子而观全局。
景云等了一会,见他无意识的握着棋子,半晌都没动静,便抬眼,目光对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过的悲伤和温柔让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风,几分炎闷,几分清爽,混合着池水的潮气,以及白莲淡淡的馨香,轻拂过他们的眉梢眼角。
她比然回到了那些静好的岁月,他也如此刻这般握着棋子,时不时抬头看她,眼底隐现温柔之色。
她有瞬间的恍惚,不知怎么就叫出了那个名字,“阿文,该你了。”
说完她惊得心中狠狠一颤,她竟然在分别这么久后的今天还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经伤她那样重,那样欺骗利用过她。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对上那双眼。
诗文身躯一震,手中的棋子一个不慎滑下指尖,滚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炽烈,望着她,道:“没想到在我思过之前,还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云云。”
“大公子。”景云突然打断他,不想听他说下去。她偏过头,面上神色淡然平静,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弯腰检起地上的棋子,递到他面前。仿佛在纠正之前的错误般,又道:“严大公子,该你了。”
诗文眸光一顿,那眼中的炽烈光芒像是被重锤一击,砸碎开裂,四处裢散开来,复又变得冰冷。
一句随后跟上的“严大公子”令他心凉如水,无以复加。
他拿起棋子,修长的手指在烈日的照然下白的发青,他忽然咳嗽了一声,隐隐觉得喉头有一丝血气。他强自咽下原来,人的内伤,也可以是这样一点一点忍出来的。
诗文重又将眼光放于棋盘,随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布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和棋局面。
几起几蒂,胜负已然分晓。
景云看着那局棋,有些错愕。就这样简单,便结束了?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们一局棋需要那么久那么久。
诗文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惨然,他抬头,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进她的心甚至是她的灵魂。
景云默然回视,压下心头的怅茫,抿着唇,两人都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诗文似是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带着几许自嘲,几计飘渺茫然,他说:“我输了!”
在心爱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伪装的言语,像是风的叹息,忧伤而绵长。
他说:“他输了!”
景云心底巨震,诧异不已。
他是那样骄傲而自负的人,这样的三个字,对他而言,要说出口,是多么的不易,但他终究还是认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次次小心谨慎的彼此试探,那些算计和利用,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开他的手心口可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爱情不容算计,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里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觉投入了全部。
而她,一直是被动的,防备着,保持着清醒,总记得为自己多保留了那么一分。
虽然她会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并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设下连环的计谋决绝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后才蓦然惊觉,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这一场无意识的情感较量,他惨败而终!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还能为她做此什么?
诗文缓缓站起身,撑着石桌的修长的手指,仿佛褪去了那些坚韧的力道,更加显得白如纸。他慢慢地走过她的身边,风扬起他毫无束缚的长发,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景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还没从他的那句话中缓过神来。
诗文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到她面前,说道:“收好它。也许将来时你有用。”
景云还来不及问什么,他就已经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棋盘,怔怔发呆。心口传来阵阵苦涩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了自己,到底都是在做此什么?
半晌之后,她才拿起那把匕首。
匕首的质地极好,触手光滑,冰冰凉凉,匕首的一侧,雕有花纹,花纹看上去更显得尊贵和神秘。
这把匕首应该和什么有着关系,可诗文为何要让她收着?他究竟是何用意?
她拿着匕首往回走,一路眼神枫茫,心绪极乱。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的那句……我输了。
一场筹备良久声势浩大的选妻盛宴就这么结束了,无论是相王还是诗文,以及大臣,原本对这场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终究是全盘落空。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而已。
景云随诗礼回了云阁,一切又重归平静。
相王来看过她几次,说是再逗留一个月,赏尽山水,才会回京城。因着上一次的刺杀事件,严大人为保证他的安全,明处暗处都派了大量的高手护卫,并给了一月期限,命诗礼全权负责调查这起刺杀案的幕后主使。
又过了几日,景云伤势已无大碍,诗文的药果然走非同一般。
诗礼这段日子早出晚归,虽然每晚都来云阁歇息,但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却不超过十句。
他总是在她睡下之后才进屋,喜欢从身后抱住她,动作异常轻柔。她偶然半夜醒转,会听到身后传来轻浅的叹息。
这日早晨,趁太阳还未升起,她携着春喜在府中闲走。
“春喜,近来阿里还去碧水城吗?很多的事情你可知道?”
春喜点头道:“他最近不经常回去。具体干什么我还不知道。”
景云问道,“不清楚?还是没认真的去打听?还是别人不说?”
春喜面带疑感道:“不是,我问了很多的人。大家好像都不是很清楚的。”
景云心中一凛,面色却是如水般平静。“啊!”只听一声惨叫,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她皱眉,问道:“是谁的声音?”
春喜茫然摇头,她们绕过院墙,循着声音而去,见到一个上了锁的院门。她纵身一跃,轻巧地进了院子。
那是一个简陋到极点的院子,地处偏僻,园中林木深深,小道狭窄弯曲,路面高低不平。茂密的树枝横竖交叉,像是一张紧密的大网,遮挡了她们头顶的阳光。
景云缓步前行,那嘶哑的叫声越发的清晰入耳,令她走在密林间,有股阴森之感。
“主子,严府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叫得这么恐怖!”春喜紧跟在她的后头,扯着她的衣角说道。
走过密林,来到几间破日的房子跟前,房门紧闭,但没上锁,她轻轻一推,只听门发出‘吱’的一声便开了。
屋子一间套着一间,发黄的墙皮大块的脱落,落了一地的斑驳。
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穿过三道门,越往里边越是黑暗。屋里所有的窗户都被人钉死,一点缝隙都不留。
走进最后一间,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她直觉地皱眉,顿住脚步,屋里漆黑难辨。
春喜掩住鼻,忙拉了她一下,轻声道“主子,我们出去吧。”
景云没做声,视线渐渐清晰了少许。周围的墙上似乎桂着许多的凶器,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府中的刑房!难怪那天,那几个丫头一听说要被送到刑房,脸色惨变。
自从她进屋之后,那叫声便停止了。
她拿起一旁的火石,点亮墙上的火把,便看到了窝在前方地上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