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如霞,几点寒鸦倏忽飞过。
茉莉抱膝坐在如茵草地上,微微垂着眸子。
在她身前不足一尺之地,站着一个锦衣公子。
此时,他的脸上满是紧张,明明已是深秋,鼻尖却沁出几滴晶莹汗珠。
茉莉在心底苦笑,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照顾了三年的文成侯府庶子段成宽,竟会说心悦于她。
比起三年前的稚嫩,段成宽英朗的轮廓已渐渐露出雏形。
茉莉一咬牙,右手撑地,稍一用力站了起来。
许是因为起得有些急,鼻尖差点磕在段成宽的胸膛。
段成宽脸色刷地变得通红,一双手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可茉莉下一句话,却直接让他脸上血色尽褪。
她说,“少爷,我无法应承你。”
2
茉莉比段成宽先到文成侯府。
她推门而入自己的房间后,方重重叹了口气。
桌上一灯如豆,闪着幽微的光亮。
就如茉莉此刻的心情,有些茫然而不知归处。
第二天,再到段成宽书房门外,茉莉犹豫地抬手,不知要不要敲下去。
最终,她还是认命地将手落了下去。
门里传出段成宽的声音,虽只一个“进”字,茉莉却听出来几分沙哑。
待入内后,她才发现一向喜洁的段成宽,身上穿得竟还是昨日那身锦衣。
甚至,袖口都已起了些微褶皱。
茉莉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是啊,她还能说什么?
难道说,少爷你不要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拒绝你的?
这种伤口撒盐的事情,她做不来。
茉莉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模样,让段成宽无甚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温和。
他招招手,示意茉莉过去。
随后,将一方砚台推至她面前。
那方砚台茉莉熟得很,每次来书房,她都要以这方砚台为少爷磨墨。
做着习惯的事情,茉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段成宽认真的侧脸。
明媚的日光从半透明的窗子透入,打在他的身上,就好似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茉莉的眸子里带上一丝怀念,他们初遇时,少爷可远非现在这般模样。
3
文成侯段西妻妾成群,子嗣更是众多。
段成宽在其中,根本排不上号。
遇到茉莉前,他的生活绝对算不上好。
文成侯给侯府嫡子段泽选丫鬟时,为了以示公平,让其余子嗣也每人挑了一个。
本来,段成宽想选的是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
可段成宽的目光逡巡到她脸上时,茉莉一双灵动的眸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冲他弯了弯唇角。
段成宽不知怎么的,就挑了她。
没想到自此以后,单调的生活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茉莉带着他上树摸鸟蛋,下河捉鱼。
而且,还教他武功,让他有自保之力。
院子里的奴才们再不敢欺主,甚至,茉莉还给他请了先生教他读书。
茉莉这个不像丫鬟的丫鬟,在三年的时间里,给了段成宽太多。
只是,茉莉怎么也没想到,段成宽会喜欢上她。
思绪渐渐回笼,茉莉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4
从书房回去已是傍晚,茉莉坐在窗边,提笔开始写信。
但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直到天光渐亮,纸上仍是一字未动。
茉莉有些心烦,索性只写上“我走了”三个字,将其封入信封,趁当下无人,直接放到段成宽书房显眼的位置。
然后,带着她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微一掠身,就从侯府的朱红高墙跃了出去。
经过三日赶路,她终于到达目的地——朝暮楼。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虽然陈设还和三年前她离开时一样,但却落满灰尘。
茉莉浑不在意地躺在自己那张硬木板床上,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睡着。
她还记得,三年前楼主说,让她去文成侯府找段成宽,照顾他。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她自己看着办。
茉莉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完事儿,没想到一去竟然三年。
若不是段成宽那突如其来的表白,她可能待得更久。
因为,那里比她这个冷清的房里,热闹太多了。
5
知道茉莉回来,楼主并未多说什么。
茉莉也恢复了本名,莫离。
她去楼里分配任务的地方,发现没有新安排给她任务,莫离也就乐得清闲。
只是,闲暇时间一多,她就忍不住去想段成宽。
不知道她匆匆离开,他会不会生气。
之后莫离一拍脑门,段成宽不过是她的任务对象,她想那么多干嘛。
越不打算想,段成宽那张脸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次数越多。
就在莫离烦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楼主将她叫了过去。
并且,那脸色怎么都不算好看。
莫离坐下后,楼主问她,“可知我三年前为什么让你去找段成宽?”
莫离摇摇头,她确实不知。
“段成宽的娘,是我师妹,也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她因为贪玩,下山后,被文成侯的花言巧语蒙蔽,最终嫁入侯府。”
莫离端着茶杯忘了喝,实在被这话震惊了。
楼主继续说道,“却不想文成侯很快就厌弃了她,师妹想离开时,发现已有身孕。生下段成宽没多久,她就离开了人世。”
“那,为什么没把段成宽接出来?”
楼主苦笑,“师妹嫁入侯府,是自作主张。师父得知时,生米已煮成熟饭。他老人家生气,说绝不再认这个女儿。自然,段成宽也不可能被接出来。”
“直到三年前,师父有些松口,却抹不开面子开口,我才让你去了文成侯府。没想到……”
莫离察觉楼主看向她的表情有些复杂,心里一惊,难道段成宽对她的心思楼主知道了?应该不会吧,楼主从何得知?
岂料楼主下一句话就把她的侥幸打个粉碎:
“段成宽居然喜欢上你。在你走后,他立刻以雷霆手段让文成侯府成为他囊中之物。我才知道三年前师父他老人家,也派了人去侯府,与段成宽接上了头。”
“那批人经过三年时间早已成他的心腹,他一边把文成侯府纳于手中,一边找你。他想必知道你是朝暮楼的人,所以,竟与我朝暮楼唱起了对台戏。”
杯中茶水早已凉透,莫离“咚”地放下茶盏,脑子还有些懵。
“眼下,段成宽就在隔壁。莫离,是走是留,取决于你。”
她“我”了半天,也没出个结果。
楼主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门再打开时,站在那里的,已是她多日未见的段成宽。
他的脸上有着赶路的沧桑,人似乎也瘦了不少。
莫离心中微微酸涩,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少爷……”
段成宽几步上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家。”
莫离听到这话,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回家。
她是孤儿,被楼主捡回朝暮楼。
虽免于风雨,却总觉没什么着落。
现在,有人和她说回家。
刹那间心里如绽开朵朵烟花,绚烂非常。
她想,她可能早在不知不觉间,也动了情。
只是自己不知道,又兼习惯于段成宽身边,反而看不清。
眼下,她总算理清了自己的心绪。
所以,莫离弯唇而笑,轻轻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