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个复杂的因素:第7师抵达利原时,那里是否还有北朝鲜人民军的部队?在整整十天的时间里,第7师的士兵都坐在釜山港的运输船上,备受风浪之苦,天天望洋兴叹。与此同时,东京的参谋人员却为做出决断而绞尽脑汁,然后下达了命令:所有的人离船,必须重新装船,而且这次是按“临战状态装船”,即进行滩头攻击的人员和他们的装备及补给必须装在同一条船上。正如柯林斯将军指出的那样,临战状态装船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因为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一旦部队登上北朝鲜人控制的滩头,他们必须有足够的补给以独立作战,直至牢固地建立环形防御阵地。这样,直到10月27日,运载第7师的舰船才最终离开釜山。幸而共产党人没在利原附近的海域布雷,而且韩国的首都师已经把该城的守军撵出了城,因而第7师登陆时未遇到任何抵抗,自始至终十分顺利。
但是,第7师直到11月9日才卸完人员和装备。
举措失当的“绝妙一击”
麦克阿瑟在北朝鲜军队撤退时,决定把他的一半部队撤出战斗,不论怎么说,这在美国军事史上都可以算得上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大错之一。这一错误足以使他的指挥功绩黯然失色。也许是出于职业上礼貌的原因,与麦克阿瑟共事的将军们在他们关于这场战争的著述中,对这一失算大都支吾其词。劳顿·柯林斯将军写道:“在一次军事行动完成之后,再去做‘事后诸葛亮’是很容易的。”尽管第10军的行动被证明是毫无必要的,但第10军仍然不折不扣地按照麦克阿瑟的想法进行了迂回,即迂回至第8集团军的东侧。元山和兴南是重要港口,封锁港口的水雷最后无论如何也要清除。柯林斯就是这样写的,但他也承认,正当第8集团军追击北朝鲜人时,第10军从仁川港撤退,给后勤工作造成了混乱。柯林斯毕竟是陆军的元老,他是以和风细雨、隔靴搔痒的方式批评麦克阿瑟的:
要十分肯定地估计在西部战线停止追击北朝鲜人的后果是不可能的。穷追猛打溃退的部队是一个军事常识,然而攻陷汉城以后却未能这样做。只有第10军的位置有利于追击,可以与在东线勇猛突击的韩国军队一起作战。
柯林斯这番委婉曲折说法的言外之意是,简单的军事常识要求麦克阿瑟允许第10军追击北朝鲜人民军并将其消灭之,但是麦克阿瑟如此醉心于他“战略上的绝妙一击”,以致他居然会在东京以自己的想入非非左右朝鲜战场上的现实。他错过了在10月份赢得战争的机会,现在他又错上加错,决定让第10军和第8集团军继续作为独立的部队进行作战,都向东京的远东战区司令部汇报。
朝鲜战争结束很久以后,麦克阿瑟的一些高级参谋人员对陆军史学家们说,他们认为,在仁川登陆结束以后,第10军就应并归第8集团军。这些人中包括副参谋长多伊尔·希基少将、计划处长爱德华·赖特准将、后勤处长乔治·埃伯利少将。但麦克阿瑟在他的回忆录中,对这些不同意见只字未提。阿尔蒙德将军也是如此,他写道:“但是应该注意到,麦克阿瑟将军自始至终都完全有能力自己做出决断,不需要他人指点。”
麦克阿瑟僭用职权
联合国军占领平壤后,麦克阿瑟就急欲马上结束战争。10月17日,他设定了一条新的目标线,比9月28日参谋长联席会议批准的、他在9月27日提出的目标线向前推进了50至100英里。这条新战线大概是从西海岸的宣川至长津水库西北的平原,然后向东经丰山至日本海沿岸的城津。这条东北走向的弧形新战线几乎与北朝鲜的边境线平行,相距45英里。联合国军的所有部队都可自由前进至这一新的目标线,但是非韩国军队却不能越过这一战线采取行动,“除非是奉”麦克阿瑟的“直接命令”。第10军和第8集团军继续作为单独的部队行动。在华盛顿,紧张不安的参谋人员注意到,这两支部队将被崎岖陡峭的太白山脉高达7 400英尺的险峰峻岭隔开,它们之间的联系只能在各自的指挥部之间,而不是战地指挥官之间进行。
麦克阿瑟新的作战命令,也许还符合关于限制非韩国军队在最北部边境地区采取行动的这一指示的字面意义,但它却破坏了联合国10月7日决议的精神。根据这一决议,在朝鲜狭窄的“腰部”以北的平定任务应由韩国军队进行。柯林斯将军后来写道:“这是麦克阿瑟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超越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指令而下达命令。即便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注意到这一点——我不记得我们这样做过——我们也没有表示反对。”
三天以后,麦克阿瑟更为无所顾忌地僭用职权。10月20日,他命令“有关各部”“竭尽全力”迅速夺取新的目标线,并“为继续迅速推进至北朝鲜边境做好准备”。麦克阿瑟在这里巧妙地运用了模棱两可的措辞:“有关各部”是指他包括美国人和韩国人在内的全部军队呢,还是仅仅指被授权接近边境的韩国军队呢?其言外之意是,美军现在可不受约束地进至鸭绿江。尽管如此,联席会议的参谋长们却对此保持沉默。
麦克阿瑟的新攻势进展迅速。到10月23日,第8集团军和韩国部队已抵达鸭绿江以南60英里与之平行的清川江。清川江流域以北有一条窄窄的山脉,蜿蜒曲折地通向鸭绿江。该山脉距鸭绿江的最近点俯瞰着巨大的细湖水电站大坝和水库,水库分岔在沿江两岸陡峭的山峰间,形成无数峡湾状的河谷。如果联合国军要控制鸭绿江渡口,就必须首先控制这一分水岭。为达此目的,联合国军必须占领位于三个大河谷的南部入口处的三个村庄——泰川、云山和温井。
联合国军的进展如此神速,北朝鲜人民军的败退是如此彻底,以致麦克阿瑟于10月24日发布了另一个命令,实际上把鸭绿江本身作为他新的——他也希望是最终的——目标线。他解除了美军向前推进的最后限制,第8集团军和第10军被“授权在需要使用任何以及所有的地面部队……作为控制整个北朝鲜之必需”。
此时此刻,参谋长联席会议踌躇不前了。他们在同一天发出的一份电报中,提醒麦克阿瑟注意他们9月27日的训令,即只有韩国军队可在“与苏联接壤的东北地区或在沿‘满洲’边境的地区”作战。尽管他们相信麦克阿瑟有“正当理由”发布新的命令,但他们要求了解这些命令的情况,因为他的行动是“此间所关心的事”。
麦克阿瑟不准备让华盛顿干预他的进攻。他回答说,他的命令是基于“军事的需要”,因为韩国军队单独作战不够强大,不足以夺取北朝鲜;此外,韩国军队的指挥官往往感情用事,而且不甚可靠。麦克阿瑟接着又使用了令人茫然、不合逻辑的语言支持他的论点:他并未违反参谋长联席会议9月27日的命令,这一命令中关于非韩国军队不得接近鸭绿江的部分仅仅是一个“政策问题”。麦克阿瑟继续说,这一命令本身明确指出,它的指令“可能需要修改,因而不能认为是最终指令”。(参谋长联席会议也许会奇怪地发现,这一命令的受令者,而不是发布者,会首先修改命令。)麦克阿瑟为了进一步替自己辩解,引用了国防部长马歇尔9月29日发给他的电报,即他“可以在战术上和战略上感觉不受约束地向三八线以北推进”。当然,马歇尔实际上是打算用这封仅供麦克阿瑟个人阅知的电报诱使麦克阿瑟尽可能不事声张地越过三八线,以回避美国在联合国中那些胆小怕事的支持者;其后发布的有关非韩国军队不得进入极北地区的指令则是措辞清晰。
接着,麦克阿瑟采取了“要么相信我,要么拉倒”的态度。他很清楚9月27日命令的目的和意向。但是,任何其他的替代方针都可能导致“战术上的危险”。麦克阿瑟几乎是以一种事后想起的方式补充说:“全部议题都已在我威克岛的会议中讨论过。”
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质疑麦克阿瑟,然而,麦克阿瑟那番至少在柯林斯将军看来是明摆着不诚实的、颇费心机的解释,引起了麦克阿瑟在军界的上司们的警觉。在柯林斯看来,这一事件是麦克阿瑟第一次公然违抗军令。六个月后,柯林斯在参院作证时说:
我认为,这是很多迹象之一,它确凿无疑地表明,麦克阿瑟将军没有遵循……基本的政策。……这使我们愈益担心,就像这次他不与我们商量就违反了一项政策一样,他也许会在其他一些性质更为严重的问题上重蹈覆辙。
在同一星期,麦克阿瑟以更为间接的方式,又一次对参谋长联席会议置之不理。这件事是由中央情报局的一个警告引起的。中央情报局认为,中国人也许会派兵越过鸭绿江,以保护向“满洲”提供大量电力的细湖水电站。国务院通过参谋长联席会议,要麦克阿瑟让联合国安理会放心,他不打算骚扰细湖。参谋长联席会议10月21日“授权”麦克阿瑟按国务院的要求行事——这在军语中是要他照此行动的委婉说法。麦克阿瑟拒绝了。他并不打算轰炸细湖,但是在他使自己确信这个水电站没有被共产党用于制造军火之前,他是不希望听联合国调遣的。
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继续就此事敦促麦克阿瑟。这样,麦克阿瑟又一次巧妙地把上司的指令置于不顾,并侥幸得以成功。
“班师回国”
美国军队在夏季和初秋恢复了战斗力。眼下胜利在望,陆军史学家罗伊·阿普尔曼所说的“裁军热”到处可见。陆军部与麦克阿瑟谈到了把第8集团军的一些部队送回美国还是送往欧洲的问题。10月25日,五角大楼告诉麦克阿瑟说,它取消了原定10月和11月运往远东的部队,省下了1.7万名军士。麦克阿瑟没有反对。在远东部队中,沃克将军仅仅在几周前还急不可待地要求补充弹药,现在他又告诉麦克阿瑟说,他的弹药已绰绰有余,以后来自美国的弹药船应改道去日本。主管驻日后勤司令部的沃尔特·怀布尔少将告诉他在旧金山的同事取消任何未付款的地面武器弹药的订货,并且卸下所有仍在港口的军火船上的货物。第10军内部则在传阅一份拟议中的文件,它提出只让美国第3步兵师留驻朝鲜,其余部队统统回国。
第1骑兵师的部队最为乐观,他们甚至在议论感恩节时在东京戴着他们最中意的黄围巾举行阅兵式的事。其中一些部队居然开始刀枪入库,准备回国了。当管理人员在朝鲜的陆军消费合作社分发圣诞节礼物价格单的时候,很多部队都把它们扔了,他们打算在东京采办年货。
然而,局部地区的不安定继续存在,陆战1师就碰到一次。该师在元山进行未遇抵抗的登陆后,向内地推进到距高州35英里远的地方时,糊里糊涂地与重新整编成游击队的北朝鲜人民军部队遭遇。尽管该师以压倒性优势的兵力和火力最终使这些散兵游勇就范,陆战队却遭受了几乎与它在仁川及其附近地区伤亡相等的损失。
尽管还有零星的抵抗——主要是在朝鲜东部,即靠近苏联的“满洲”以南地区——但进展仍十分顺利。经麦克阿瑟批准,两路大军在几乎毫无实际联系的情况下竞相北进。每支部队的目标都是尽快和尽可能远地向前推进,而不必顾及其他部队的情况,或是由于战线的间隙而造成的危险。“万事如意,非常之好。”沃尔顿·沃克将军10月25日在他的指挥部对记者们说。
韩国第6师进展最快。它沿着清川江流域的主干急速北进,没有遇到重大抵抗,扫荡了一个又一个城镇。10月26日早上,第7营的侦察排进入了正对着鸭绿江的楚山镇。美军顾问哈里·弗莱明少校与侦察排在一起。
从河岸边的一个峭壁上,弗莱明和韩国部队能看到北朝鲜人民军士兵们正在经过一座小桥逃往“满洲”。他们架起了一挺机枪,设置的弹着点不至于落在中国境内,然后开枪打倒了若干北朝鲜人。在进行了几个小时的侦察后,侦察排回到了主力部队。
这样,这个侦察排成了第8集团军在整个战争期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抵达鸭绿江边的部队。
10月中旬的形势如下:第8集团军在北朝鲜西部地区迅猛攻击,韩国师则横扫东海岸;国际社会一致希望迅速取胜,实现和平;但人们一直疑虑重重地注视着北方。苏联人是否会接受一个卫星国的毁灭?中国人是否会在一个敌对国家大兵压境时无所作为?第7师在利原登陆使联合国军一下子跃进至中国边境附近。在中国人看来,这一行动毫无疑问地预示着为突破鸭绿江做准备。
麦克阿瑟调遣第10军时的愚蠢做法,已经使他失去了迅速取胜的机会。现在秋去冬来,可他的部队却深陷于很快就要为严寒和冰雪笼罩的亚洲的崇山峻岭之中。杜鲁门总统和他的主要顾问认为,会见麦克阿瑟将军,并且制订计划以实现他们觉得已然到手的和平,此其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