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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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走向深渊(1)

麦克阿瑟准备进攻,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历史上也许还从没有一位将军像他那样,把自己的计划如此彻底地暴露给敌人。11月24日,伦敦《泰晤士报》刊发了一则来自华盛顿记者的消息:“美国有报道说,7个联合国师,包括3个美国师和4个南朝鲜师,还有英联邦旅,已准备就绪,去进行所谓的‘最后的攻势’,目标是扫荡从西海岸至南朝鲜部队已到达地点的这段鸭绿江下游地区。”《泰晤士报》的记者认为,事先宣布这次进攻“还真是一种奇特的打仗方式”。在以后的几天里,这种做法还造成了重大伤亡,因为在西方的共产党外交官肯定把这一行动告诉了中国人。具讽刺意味的是,第8集团军里一位身居高位的上校(在此姑隐其名)曾在诺曼底战役前被撤销将军军衔,因为他在不该听到的人面前脱口透露了该计划的很少一部分。虽然获准留在陆军,但他的档案中注明了,他再也不能获得将军军衔。然而,他的“泄密”与麦克阿瑟大举进攻中国人时发出的震天军号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11月23日感恩节这天,前线部队享用了一顿节日大餐,比大多数美国人都丰盛得多:有鲜虾盅、夹馅橄榄、烤小公火鸡加红莓酱、红薯、水果沙拉、水果蛋糕、百果馅饼和咖啡。在第10军的指挥部,阿尔蒙德和其他军官,包括一些不太开心的陆战队军官,比如奥利弗·史密斯将军,也举行了聚餐。席上有鸡尾酒,使用了桌布、餐巾、瓷器、银器,甚至还用上了席次牌。在一些军官看来,在兵戎之地如此铺张,似乎显得荒诞不经,但阿尔蒙德却自得其乐。人们谈起了把军队“养肥了好宰”的笑话,但最让人高兴的好消息是,戴维·巴尔将军的陆军第7师第17团的一支分队在惠山津镇抵达了鸭绿江。第7师自登陆以来进展神速,且无重大战事,其主要障碍是华氏零度以下的严寒,而不是共产党士兵。第17团与中共军队只有一次短兵相接,在白山城击毙了50人。该团顶风冒雪前行,至11月21日第1营进入惠山津,并占据阵地,俯视着即将封冻的鸭绿江。阿尔蒙德将军兴致勃勃,他特地飞往惠山津,并以“满洲”为背景与一群高级军官照相留念。(其他军官看到中共军队的哨兵隔江来回巡逻时则惶恐不安。)

麦克阿瑟给阿尔蒙德打电报说:“内德,衷心祝贺你。请转告戴维·巴尔,第7师立了大功。”阿尔蒙德也嘉奖了巴尔和他的士兵:“仅在20天前,你师才在利原滩头实施两栖登陆。在崎岖陡峭的山地中行进200英里,并在零度以下的严寒中成功地打败顽敌,此事将作为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事业绩载入史册。”

但是,在第10军的感恩节盛宴上,巴尔私下里对史密斯将军透露说,这种推进使他紧张不安。据巴尔说,他不得不斤斤计较地进行这次行动,他手头的补给从未超过一天的用量。在几乎是无法通行的道路上,这样做是在铤而走险。

由于阿尔蒙德继续施加压力,巴尔完全没有像在其西面推进的陆战1师那样,小心翼翼地实施命令。巴尔能够在供给不足、缺少翼侧保护的情况下推进神速,在恶劣的天气下通过天险之地,的确是居功至伟。但正是因为阿尔蒙德,巴尔后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第7师没能保障自己翼侧的安全,也没有准备好足够的补给线。它让一队人马急速穿过崇山峻岭,深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敌人面前,此举仿佛是夺取了鸭绿江的一个前哨阵地,便会赢得这场战争。巴尔的推进和陆战1师相比,还有另一个重大的区别:第7师仅仅遇到了北朝鲜军队的残兵败将,而陆战队推进的第一天就与中国的新锐部队遭遇。然而,巴尔的神速进展得到了求胜心切的麦克阿瑟和阿尔蒙德的祝贺,这也注定了他的师大部分士兵都将要在严寒和中国人的枪林弹雨中做生死挣扎。

然而,在麦克阿瑟看来,到达鸭绿江极富象征意义。他的军队把战争引向了中国边境却好像不会受到惩罚,现在他准备迅速结束冲突。11月24日,他发布了一份给所有部队的公报:

联合国军对在北朝鲜作战的新锐赤军的大规模压缩包围现已到了决定性时刻。作为这只铁钳的独立组成部分的各类空军,在过去三周里,以一次堪称协同和战斗力模范的持续攻击,成功地切断了敌人来自北方的补给线。因此,敌方的后续增援急剧减少,必要补给明显受到限制。在海军重要的有效支援下,这一钳形攻势的东段现已抵达了居高临下的包围阵地,把敌人占有地利的北部地区一分为二。今天上午,在钳形攻势的西段发动了总攻,以完成包围,合拢钳口。倘能成功,此举事实上就能结束战争,在朝鲜恢复和平与统一,并使联合国军事力量迅速撤出,让朝鲜人民和国家享有全部主权和平等的国际地位。我们正是为此而战。

回家过圣诞节

同日,麦克阿瑟飞往第8集团军设在清川江沿岸新安州的指挥部,“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降落在坑坑洼洼的跑道上。那天寒气逼人(华氏15度),但天气晴朗。将军把派克大衣的帽子拉到头上,然后蹲下来,开玩笑地拍了拍那只德国小猎狗埃贝,它是弗兰克·米尔本将军领导的第1军的吉祥宠物。沃尔顿·沃克将军和其他军官简述情况之后,他用了大约5个小时的时间乘吉普车视察前线。在和第9军的指挥官约翰·库尔特少将交谈时,麦克阿瑟想起了威克岛会谈,当时他曾对奥马尔·布雷德利将军说过,他也许能在圣诞节之前把一些部队送回美国。关于麦克阿瑟所言及其解读有好几种版本。据在场的一位《时代》周刊记者说,麦克阿瑟对库尔特和第24师师长约翰·丘奇少将说:“我已经向第24师的小伙子们的妻子和母亲打了包票说,小伙子们将在圣诞节回国。可别让我说瞎话。赶到鸭绿江,我就放你们走。”麦克阿瑟的参谋人员考特尼·惠特尼少将也在场,五年后他在回忆录中写道,麦克阿瑟说的话是“半开玩笑,但在意思和目的上带有一定的肯定性……‘如果这次行动成功,我希望我们能使小伙子们回家过圣诞节。’”麦克阿瑟在自传中仅仅说:“在和一些军官的谈话中,我告诉他们布雷德利将军的意愿,希望在圣诞节前把两个师调回国内,要是中国不干预的话。”麦克阿瑟很勉强地争辩说:“这句话被新闻界曲解为我们行动胜利的预言,而且这个错误的曲解后来被用作狠狠打击我的一个有力的宣传武器。”的确,麦克阿瑟的政敌用“回家过圣诞节”的说法反对他,使他极为尴尬。他宣称,是新闻界造成了对进攻行动的过分自信。但是,他自己11月24日的公报之满怀激情(他在回忆录中未提此事),使他的这一说法显得荒谬可笑。一个更为可信的解释来自麦克阿瑟当时对《纽约先驱论坛报》记者玛格丽特·希金斯说的一段话,希金斯是他的红颜知己,他对她颇有好感。据希金斯说,麦克阿瑟在攻势失败后“私下承认说,他发表这样一个乐观的公报是犯了错误”。麦克阿瑟的事后借口(将军准备了一大堆)是:他所说的撤出美国军队“旨在使中国人放心,一旦我们到达‘满洲’边境就离开朝鲜”。

麦克阿瑟在多年以后发表的回忆录中声称,进攻开始当天,他在前线看到的事情“使我极为担心”,韩国军队状况不佳,整个战线兵力“薄弱得令人沮丧”。麦克阿瑟说,他已决定,如果中国人参战,他就“立即”放弃攻势,并停止任何北进的努力。就算麦克阿瑟确实做出过这种决定,它也并没有被传达给他的战地指挥官,或者他的参谋人员,而且,远东司令部的档案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麦克阿瑟曾下令要求在前进时遇到中国人就撤退。

麦克阿瑟当天下午再次登上“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并对驾驶员托尼·斯托里说:“朝西海岸飞,然后沿鸭绿江向北飞。”这确实使所有的人大感意外。参谋军官们面面相觑,惊愕不已。即使“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备有武装,并有大量战斗机护航,这一飞行也是极其危险的。但参谋军官们知道,一旦麦克阿瑟决定亲自侦察,要与他争辩是徒劳无益的。他说他想研究一下地形,还要寻找一下敌人活动的迹象。他说,别担心没有战斗机护航,敢于进行这次飞行的胆略就是最好的保护。考特尼·惠特尼等人希望麦克阿瑟背上降落伞。麦克阿瑟笑道:“你们这些绅士如果愿意就背上它,我可要留在飞机上。”一位随行的记者对麦克阿瑟的副官西德尼·赫夫上校低声抱怨说:“锡德,这次飞行真有必要吗?”

斯托里在鸭绿江口把飞机掉头向东,在大约5000英尺的高度沿江飞行,这使机上人员能够清楚地看到白雪覆盖的“满洲”。道路和小径都历历在目,但没有大量使用的迹象。然而雪下得很厚,足以掩盖任何新近交通的痕迹。那番景象使惠特尼感到畏惧:“极目远望是无穷无尽的穷乡僻壤、崇山峻岭、裂谷深峡,还有近乎黑色的鸭绿江水,都定格在死一般沉寂的冰雪世界中。”惠特尼感到麦克阿瑟不要降落伞是对的:在紧急情况下,留在飞机上要胜过跳进“这冷酷无情的荒郊野地中”。

麦克阿瑟结束这次巡视后,沃尔顿·沃克将军站在跑道上敬礼告别,然后目送“盟军最高司令号”座机消失在地平线。“狗屁。”他低声说道,并不特指什么人,然后登上自己的吉普车。他的副官迈克·林奇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因为沃克将军不论遇到什么恼火事,从不恶言谩骂”。

沃克找到第24师师长约翰·丘奇少将,交给他一份给理查德·斯蒂芬斯上校的信,他的第21步兵团将作为进攻的先头部队。“你告诉斯蒂芬斯,要他一闻到中国饭的味道就撤退。”

威洛比紧张不安

麦克阿瑟的情报官查尔斯·威洛比这次却不像将军那样持乐观态度。甚至在麦克阿瑟筹划新攻势时,威洛比就警告说,尽管中国人已经脱离了接触,但他们仍然“打算全力打击在朝鲜的联合国部队”。11月10日,一份情报综述列举理由,说明为什么关于(中国人)“会采取全面行动的预测……是成立的”。中国人当初推迟参战,是认为北朝鲜人会取胜,因此“没有准备仓促进行干预”。他们的大规模行动一直延迟到战争打到了边界,这样“他们的交通线得以大大缩短”。在联合国军掌握了制空权和制海权的情况下,这一点至关重要。威洛比还预见到中国人在政治上得到的好处:

在边境地区可以得到的最大好处是世界舆论惯有的对侵略行动的理解程度。这样,对于在边界的另一边发现区区几个团,舆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公开行动。……

这样做也将很容易得到中国舆论对实施重大军事行动的支持,只要他们宣称东北边界受到了直接威胁。消息来源相信,尽管中共军队领导人肯定知道联合国军无意越过东北边界,他们还是会这样宣称。

在这些天里,其他的每日情报也报告了中国人在“满洲”和北朝鲜集结的消息。据估计,从11月4日到11日,第8集团军当面的敌方兵力从40100人增至98400人。每天对战俘的审讯表明,新的中国部队在源源不断地越过边界。威洛比在11月15日警告说,“大约30万有作战经验的中共军队”已在鸭绿江北边的安东至满浦津80英里长的地段集结。来自华南广东的情报说,“大批火炮、轻武器、弹药和其他军事物资”正装船北运。

威洛比读到这些报告时愈益担心。他在11月7日写道:

中国共产党人已经显示他们有能力轻易地把部队渗透到朝鲜。中共军队利用偏僻的道路和夜幕的掩护,完全可能秘密地把……这支准备就绪的部队运动到鸭绿江以南的阵地,以准备一次反攻。后勤支援……应该相对简单……因为补给线极短。

中共军队“具有相当的潜在增援能力,这一能力……能够对联合国军构成严重威胁。……”

在此很久以后的战俘审讯报告中揭示了情报处难以计算中国人渗透数量的原因。以任何标准来衡量,中共军队强行军的能力都是非凡出众的。一个记录在案的例子是,三个师从鸭绿江“满洲”一侧的西北角安东出发,用16至19天的时间行军286英里,抵达北朝鲜东部的一个集结地域;一个师在18天里,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平均每天行军18英里。中国士兵的“白天”开始于夜幕降临时,在晚上7时左右,直至翌晨3时。破晓时分即5时30分,他们应该挖好掩体,伪装好所有的武器装备,并吃完饭。在昼间,只有侦察部队行动,以寻找第二天的露营地。如果一名中国士兵在白天暴露了,飞机来时他必须在留下他踪迹的地方一动不动。军官有立即枪毙违令者的权力。

这样,在10月和11月,中共军队把大约30万人运动到北朝鲜,这些士兵都静止不动并加以伪装,空中摄影和观察是无法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