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节选自《四书五经》
这些日子,沙二哥感到心里七上八下的冇个着落似的。洪芳还在寻找之中,儿子义孩儿下定决心要去美国卖牛肉,拿着各种手续要去北京办签证了,儿子动员他也一起去北京转一圈玩玩。
沙二哥:“有啥玩的,我不去。”
义孩儿:“爸,一辈子冇瞅过一次天安门,不去瞅瞅你亏不亏。”
沙二哥:“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天天都能瞅见天安门,非得窜到北京去瞅,咋?瞅一眼身上能多长一块肉?”义孩儿:“我知你不想去是摊为啥。”沙二哥:“摊为啥?”
义孩儿:“摊为要找俺洪芳姑姑。”
沙二哥:“才不是。”
义孩儿:“别不承认,我知你心里是咋想的。”
沙二哥:“你说说,我是咋想的?”
义孩儿:“爸,其实你心里也别有啥不得劲,俺洪芳姑姑这辈子不亏,也算吃过大盘荆芥,要是有个作家能把她这一辈子的事儿写出来,保准很精彩。
你说是不是,爸?”
沙二哥:“要是能把咱寺门写出来,那就更精彩。人啊,见冇见过大世面不是非得去过多少地儿,恁爹每天往寺门口一坐,抽着烟,晒着暖,过去那些事儿在脑子里就跟过电影一样,比电影院里放的电影还高级。”
义孩儿:“这个我相信,你恁大岁数了,咱家眼望儿又不缺钱,我就是想带你出去转转玩玩。”
沙二哥:“中了,你有这份孝心我就满足了。去北京带上点牛肉给河寺门吃,捎带告诉他,让他爷爷那个老卖尻孙别急,恁洪芳姑姑俺还在找,一有消息马上就告诉他。”
义孩儿去北京办签证去了。
义孩儿怕带去的牛肉时间长了变味,到北京后他先去找河寺门把牛肉给他送去。
河寺门一边大口嚼着牛肉一边说:“北京你没我熟悉,美国大使馆我领你去。”
让义孩儿冇想到的是,他好不容易排队到跟儿,美国大使馆里那个华裔签证官给了他当头一棒。签证官问:“你去美国干什么?”义孩儿:“卖俺家的五香酱牛肉。”签证官:“食品?”
义孩儿:“对呀,吃的。”签证官:“你可以回去了。”义孩儿不解地:“你让我回哪儿啊?”签证官:“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义孩儿:“啥意思?”
签证官摆手让他靠边,对他身后说道:“下一个。”
义孩儿:“别别,你先别下一个,你得给我说清亮咋回 事儿,咋就问一句话,就把我给毙了?”
签证官:“请你让开,下一个!”
义孩儿:“我不让开,恁这不是欺负人吗!”
签证官:“没人欺负你,如果你还想去美国的话,请把我们的食品法规认真读一遍。”
义孩儿:“恁国家的食品法规?”
签证官:“对,美利坚合众国。”
义孩儿:“你不是中国人吗?咋不向着中国人说话哩?”签证官一招手,两名彪形保安上前就把义孩儿提溜了出去。义孩儿压美国大使馆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河寺门安慰道:“被拒签很正常,不必往心里去。”
义孩儿:“卖尻孙美国人真孬孙,也不说不让去的理由,我凭啥要去读美国的食品法规?俺中国的法规不管用?”
河寺门:“你不是要到美国去卖牛肉嘛,美国的食品法规要比中国严格。”
义孩儿:“瞅瞅那个汉奸,老子不去了!”
河寺门:“汉奸?”
义孩儿:“就那个签证官!”
河寺门:“他不是中国人,是美国人。”
义孩儿:“啥美国人,长着就是一张汉奸脸!”
河寺门:“汉奸是指日本侵略中国时,为日本人做事的那些人。”
义孩儿:“为美国人做事儿也是汉奸!”
河寺门:“你这个比方不对。”
义孩儿:“咋不对,我就说他是汉奸!”
河寺门:“我估计,他让你去读美国的食品法规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本意上美国是不欢迎你去的。”
义孩儿:“为啥啊?”
河寺门:“不为啥,就因为你是穆斯林。”
义孩儿:“穆斯林咋了?穆斯林把他美国的孩儿扳井里去了?卖尻孙老美,只称咱的志愿军把他打孬劲!”
河寺门:“打仗只是暂时的,和平才应该是永久的。”
义孩儿:“眼望儿恁说和平了,当年俺要不把恁打孬,恁日本人嘴里照样不会说和平。”
河寺门:“你们中国人是不是特别恨我们日本人?”
义孩儿:“算你说对了。俺爹要不是看在俺洪芳姑姑的面子上,给你捎牛肉?搭理你!”
河寺门:“那我问你,我爷爷为什么非让我来找洪芳?”
义孩儿:“输理了呗。仗打败了,你爷爷拍屁股窜了,俺洪芳姑姑差一点被当成汉奸枪毙,要不是俺寺门的人帮她保住了命,你上哪儿再去找她。”
河寺门:“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必须找到她,完成我爷爷的心愿。”
义孩儿:“完成你爷爷啥心愿?”河寺门沉默良久,说了两个字:“道歉。”美国去不成了,回到寺门之后的义孩儿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带玩不玩地征求起父亲的意见。
义孩儿:“爸,咱把咱家的牛肉在全国开连锁店咋样?”
沙二哥:“啥叫连锁店?”
义孩儿:“就是谁用咱的招牌谁给咱交钱,咱负责教煮肉的技术。”
沙二哥:“快拉倒吧,祥符城里打着咱旗号卖牛肉的还少?谁给咱交钱了?”
义孩儿:“那还不是摊为你。”
沙二哥:“胡说八道,咋是摊为我?姓沙的多哩,你不让谁卖牛肉?”
义孩儿:“我说去给沙家牛肉注册个商标,你说用不着,祥符城爱吃牛肉的人都会来寺门买咱家的肉。可你眼望儿瞅瞅,光是寺门有多少卖沙家牛肉的,人家给你说两句好听话,你就让人家打咱家的旗号,再瞅瞅祥符城里,卖沙家牛肉的都快比开澡堂子的多了。”
沙二哥:“我还是那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祥符城里卖沙家牛肉的再多,也不是那个味,煮肉的方子是恁爷爷发明的,谁也拿不走。”
义孩儿:“我的想法是,主动比被动强,咱先出手,早一点去占领全国的市场,搞连锁店,然后再真空包装占领大超市。”
沙二哥:“别想鲜点儿了,够吃就中了。”
义孩儿:“少操闲心,冇事去泡泡澡堂,听听戏,多得劲,肉的事儿你别管。”
沙二哥把眼一瞪:“咋?多嫌我了是吧?”
义孩儿:“不是多嫌你,这跟唱戏是一个道理,你是角儿,是个大角儿,可再大的角儿也有撒戏的时候吧,该下台歇的时候就下台歇,操不了的心就别操,帮倒忙。”
沙二哥瞪着俩眼瞅着儿子,开口想骂却冇骂出声,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已经完完全全清亮,他除了每天泡泡澡堂子之外,冇啥事儿他能当家的了。
几个老弟儿们眼望儿的状况基本上都差不多,不是太上皇就是八贤王,唯独还管点事儿的就是盘善。改革开放以后把盘善折腾得不轻,为挣钱啥都干过,但啥也冇干成,小婉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孩儿们又不愿意接他的羊蹄儿买卖。冇法儿,以前盘善每天能拾掇出两大盆羊蹄儿去卖,眼望儿每天连一盆也拾掇不出来;原先他每天一早出来卖,自打小婉身体不中以后,他只有每天晚上去鼓楼夜市上卖,用他自己的话说:钱算个孬孙,有了就多挣几个,冇了去球,摊为挣个孬孙钱折自己的寿,那才是大傻孙一个。
一天晚上,沙二哥正洗脚准备睡觉,盘善呼呼歇歇闯进门来。
盘善:“二哥,找着了,找着了……”
沙二哥:“咋?钱丢了?”
盘善摇着头:“不是,我是说找着了……”
沙二哥:“啥找着了?”盘善:“人找着了!”沙二哥:“洪芳找着了?”
盘善:“不是,是三哥找着了!”
沙二哥:“哪个三哥?”
盘善:“老年痴呆,你说哪个三哥?”
沙二哥:“艾三?”盘善:“可不是嘛!”沙二哥一慌慌,一脚踩翻了洗脚盆:“他人在哪儿?”
盘善领着沙二哥来到了鼓楼夜市,在一片火树银花中俩人寻找着。
盘善一指:“在那儿!”
沙二哥顺着盘善手指的方向瞅着:“哪儿啊?”
盘善:“那不是吗,卖油茶的边上,腰里扎根皮带的那个。”
沙二哥:“我咋瞅不着啊?”
盘善:“那个掂着碗要饭的就是。”
沙二哥朝油茶摊儿走了过去,卖油茶的摊主正一个劲地在撵那个要饭的。
摊主:“滚蛋,滚蛋,赶快滚蛋,一瞅你这个样,不吃就饱了,谁还来喝俺的油茶,赶紧滚蛋,老家伙!”
要饭的转身要走。
沙二哥:“盘善,捞住他,别让三哥走!”
盘善上前一把捞住了艾三。
沙二哥用手里的拐棍指着装油茶的大铜壶:“老板,你这壶油茶能卖几个钱?”
油茶老板:“咋着?你能都喝完?”
沙二哥:“你别管我能不能喝完,我就问你这壶油茶能卖几个钱?”
油茶老板:“二三百碗吧。”沙二哥:“多少钱一碗?”油茶老板:“一块五一碗。”
沙二哥:“就高不就低,算你三百碗,一共四百五十块钱对吧。”说罢压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向油茶老板,“给,五百,别找了,今个晚上这壶油茶我包圆。”
油茶老板瞅着钱有点蒙。
沙二哥:“接住钱啊。”
油茶老板:“你,你这是要请谁喝啊?”沙二哥:“请俺哥!”油茶老板瞅了一眼艾三:“他是恁哥?”
沙二哥冲盘善喊道:“盘善,还愣住弄啥,给三哥倒油茶!”
就在盘善应声去倒油茶的当口,艾三扭脸就窜。沙二哥:“三哥!别窜!给老弟一点面子!”无论沙二哥咋喊,艾三还是消失在火树银花般的夜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