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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不认字也摸摸俺沙家的腰牌!”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节选自《四书五经》

封德勇自杀了。很奇怪,洪芳一句话也冇说,一滴眼泪也冇流,直到封德勇被推进文庄火葬场的炉子以后,洪芳才对着火化炉说了一句:“谢谢你,让我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

封德勇死后,洪芳搬回到了寺门。

封先生对儿子的死痛心疾首,用巴掌扇着自己的脸说道:“老糊涂,我是个老糊涂啊,报纸重要还是儿子的命重要啊,都怨我,是我害死了俺儿,我这个老不死的,该死的是我啊……”

洪芳:“爸,你别这样,你就是把报纸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德勇的,不怨你。”

封先生:“不管他们放不放过,我眼望儿就去告诉他们报纸藏在哪儿,我孬了,我挺不过他们,缴枪不杀还不中吗……”

洪芳拉住起身要走的封先生:“不能去告诉他们。”

封先生:“他们不会放过咱的,我不能摊为那些报纸眼瞅着咱封家再死人啊……”

洪芳:“你要是告诉了他们,恁儿不就白死了吗。”

封先生顿时痛不欲生地哭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啊,这辈子你是弄啥,不攒钱,不攒财,连一双袜子都舍不得买,攒恁多卖尻孙报纸弄啥啊!老天爷啊,不给人活头了,非逼得我去跳龙亭坑才算拉倒啊……”

封先生又病倒了。

寺门跟儿的人都很同情封家的遭遇,最感到内疚的当属沙二哥,是他帮着封先生把那些报纸转移出去的,就连封家的姑爷盘善都不知那些报纸在哪儿藏着。盘善觉着,封家之所以不幸,罪魁祸首就是那些报纸,那些报纸存在一天对封家就是威胁。于是,盘善私下里找到沙二哥拆洗报纸的事情。

盘善:“二哥,咱是压小光屁股长大的弟儿们,虽说我眼望儿是封家的女婿,但咱寺门跟儿的人还不外我,因为我身上流着的血还是祖先穆罕默德赐给的。二哥,有些话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沙二哥:“心里有啥就痛快说出来。”盘善:“那我就直来直去了。”沙二哥:“说吧。”

盘善:“二哥,你告诉我,封家的报纸藏在哪儿?”

沙二哥:“为啥要问我?”盘善:“我就问你知不知吧。”沙二哥:“知咋着,不知咋着。”

盘善:“二哥,你也瞅见了,俺老丈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一次很可能就站不起来了,说句打嘴的话,万一俺老丈人无常了,这个家咋办?”

沙二哥:“别说不吉利的话。”

盘善:“我说的是万一。”

沙二哥:“盘善,你还是在绕圈子,要说啥话朗利点。”

盘善:“我要说的是,一旦封家冇男人了,我这个外码就得支撑这个家,我不想让那些卖尻孙报纸再把俺媳妇的命也搭进去。”

沙二哥:“我清亮了,你是要我告诉你那些报纸藏在哪儿。”

盘善:“对,只有你知。”

沙二哥:“我要说我不知呢?”

盘善:“你敢对真主起誓吗?”

沙二哥:“这跟真主有啥关系?”

盘善:“当然有关系。《古兰经》 第二章‘黄牛巴格勒’里说道:‘你们不要明知故犯地以伪乱真,隐讳真理。’”

沙二哥:“我隐讳啥真理了?”

盘善:“你以为你是在帮助封家?你这是在害封家,在咱寺门人的印象里,俺老丈人一辈子就在干一件事儿,那就是带着那些报纸东躲西藏,眼望儿连儿子都死在那些报纸上了,这不是罪恶是啥?你一次又一次帮着他藏来藏去,这不是‘明知故犯地以伪乱真’?”

沙二哥:“我不就这认为。你刚才说的是《古兰经》 第二章‘黄牛巴格勒’ 第四十二里面的话。紧挨着的第四十三是这样说的:‘你们当谨守拜功,完纳天课,鞠躬者同齐鞠躬。’这句话我理解的意思就是,真主让我们当谨守拜功,完纳天课,就是要压心里做到‘鞠躬者同齐鞠躬’。”

盘善:“我不是来和你探讨《古兰经》的。再直说吧,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弟儿们,就把那些报纸藏在哪儿告诉我。”

沙二哥:“告诉你以后呢?”

盘善:“我把它一把火给烧喽!”

沙二哥语重心长地说:“老弟啊,哥哥知你的心情,你是在为封家着想,不想再瞅着封家遭难。可是哥哥真的不能告诉你报纸藏在哪里,如果告诉了你,我同样是给真主增添罪恶。”

盘善:“二哥,今个我来找你,不达目的我是不会罢休,你给句朗利话,报纸在哪儿你说不说吧。”

沙二哥:“弟弟,哥哥不可能说。”

盘善:“那中,要不这样,今个吃罢晚饭,我带上褡裢,咱俩寺里见,五局三胜,我要把你撂倒,你必须告诉我报纸在哪里;你要把我撂倒,去球,我再也不提报纸的事儿。”

沙二哥:“老弟,别就这,你想想,你咋可能撂倒哥哥。”

盘善:“我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不这样做,不是让人家看不起咱穆斯林吗?啥也别说了,吃罢晚饭寺里见,谁不去谁是妞生的!”

盘善给沙二哥下战表撂跤的事儿,冇一顿饭的工夫寺门跟儿的人都知了,尽管许多人弄不清盘善为啥要跟沙二哥叫板,但有一点大家都清亮,盘善这是袖筒里伸出个羊蹄———不是手。

尔瑟:“弄啥,这不是找难看,就不怕外人笑话咱。”

乌德:“可不是嘛,都知东大寺门就咱几个要好,再说还有一帮孩儿们见天在寺里练跤,孩儿们还以为俩老头隔气了哩。”

马老六:“可不就是隔气,划着划不着。”

白凤山:“咋划不着,太划得着了,恁就冇咂摸出这其中的味道?”

尔瑟:“味道?啥味道啊?”

白凤山:“盘善给二哥下战表,明看上去是为了封家,实际上不是。”

乌德:“咋不是?”

白凤山:“恁想想,如果换成恁,会不会这样?”

马老六:“你这货,别卖关子,有屁赶紧放。”

白凤山:“盘善是咱穆斯林,他就是娶八个汉族媳妇他也还是咱穆斯林,盘善此举并不是为封家的报纸而战,他是在给咱穆斯林长脸,为咱穆斯林的荣誉而战。恁想想,他要是不吭不哈,作为封家的女婿他说不过去,明知不是老二的对手非得跟老二决一雌雄,佩服他的可不是他老婆,而是咱东大寺门的穆斯林,盘善不傻,他早就想明白了,穆斯林输给穆斯林不丢人。”

寺门跟儿几个弟儿们同时竖起了大拇指,夸盘善这一手苦肉计玩得真高,跤还冇摔就已经赢罢了。

再说沙二哥,盘善这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的战表很是让他难受,寺门跟儿大多数人和他一样清亮,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垒冇任何意义,这又不是当年跟西川斗鸡跟二毛子斗狗,这是自家弟兄,弄这事儿冇一点意义。可盘善硬着脖子叫板,应不应战根本由不得自己,特别是儿子义孩儿,一听盘善要跟自己爹撂跤,那劲头就像饿肚孩儿瞅见了油香。

义孩儿:“爷们,都说你撂得好,老日在的时候在马道街还摆过擂台,这一回可得露两手,让俺这小一帮饱饱眼福。”

沙二哥半烦儿地:“饱啥眼福?谁告诉恁我在马道街摆过擂台?”

义孩儿:“人家都这么说啊,你在马道街摆擂台撂翻过老日。”

沙二哥:“谁家都怎么说?谁见我在马道街摆过擂台?瞎球说,我在马道街抬过水车,那也是冇法,老日的刺刀盯着后脊梁,水车落地恁爹的小命就冇了!”

义孩儿:“是这啊。”

沙二哥:“不是这是啥?你想听啥?”

义孩儿:“我啥都不想听,就想看看你是咋把俺盘善叔撂翻的。”

沙二哥骂道:“卖尻孙,你也想看恁盘善叔的笑话!”义孩儿:“不是看笑话,我是想跟爷们你学两手。”沙二哥眼一瞪:“学恁娘那个头!”

整整一下午,沙二哥都闷闷不乐,他不知咋去应对,因为他知盘善也是个犟筋头,八头驴也拉不回来的货。

烦闷中的沙二哥在院子里撂起了石锁。这时,汴玲压院子外面回 来,站在了他的旁边。

汴玲:“老二,别撂了。”

沙二哥:“啥事儿?”

汴玲:“咋,听说你要跟盘善撂跤?”

沙二哥:“碍你啥事儿。”

汴玲:“老二,恁都是五十出头的人了,都知盘善撂不过你,要撂出个啥好歹,咋办啊?”

沙二哥:“筋断骨头折呗。”

汴玲:“我是说盘善!”

沙二哥:“你冲我吼啥!又不是我非得跟他撂!”

汴玲:“你不能去!”

沙二哥:“他都骂罢了,谁不去谁是妞生的!”汴玲:“他骂他的,又少不了咱身上一两肉。”沙二哥:“你等于冇说!”

汴玲:“你的意思要去跟他撂?”

沙二哥:“啥法儿。”

汴玲:“我去跟咱妈说!”

沙二哥:“你去跟咱爹说我也得去!”

汴玲扭脸进屋把沙二哥要跟盘善撂跤的事儿告诉了二大,二大听罢后让汴玲把沙二哥叫进了屋里。

二大:“二孩儿,你要去跟盘善撂跤啊?”

沙二哥冇吱声。

二大抬起手里的拐棍指着沙二哥说:“二孩儿,我告诉你,咱沙家在寺门住了四辈人了,还冇人敢跟咱叫板,恁爹活着的时候就眼里容不得沙子。中啊,东大寺寺门终于有人敢出来跟咱沙家叫板了。”

沙二哥:“妈,你听我说……”二大:“我不听你说,你听我说!”沙二哥无奈地:“好吧,你说吧。”

二大:“二孩儿,不管啥人,只要来叫板,咱也别管他是啥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更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撂翻再说,去,为啥不去,盘善不是不中吗,那你就让他搂你的后腰,要不使一只胳膊把他撂翻。卖尻孙,不认字也摸摸俺沙家的腰牌!”

汴玲傻脸。就连沙二哥也冇想到,老太太的秉性比他还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