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巧蕴的婚事,是一个悖论。
她是姐妹里读书最好的,赵家先前也仿效富贵人家,给小姐们请了女先生。二小姐向来惫怠,上课大多是在睡觉,家里没人敢管她,多年混下来,最终也就是识了几个字,堪堪够她看画本子。赵巧蔓是个喜欢投机的,老老实实读书,不如讨好大夫人来的实惠,所以那学堂里,最后就只剩下了赵巧蕴一个学生。
她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若是在赵柳思穿来的那个时代,说不定她还能靠着读书闯出一番事业。但偏偏在这个地方,读书只能让她越发的痛苦。她自视甚高,却无人欣赏,她的家庭,她的母亲,她的姐妹,都让她觉得短视且面目可憎。她渴望被人看到,被人尊敬,她特意端起了架子,结果却闹得自己像个笑话。
婚事,是除了出身之外,最有可能让她翻身的一个契机。
她渴望择一良婿,就像是书本里写的那样,辅佐丈夫出将入相,封妻荫子,将来一身诰命的回来,让从小就欺负她的二小姐和从小就笑话她的赵巧蔓跪着看她,巴结她。但她没想到这个“简单”的梦想,实现起来竟然如此艰难。
她所不耻的出身限制了她的选择。这年头读书走仕途的人家,家中多半是有些底蕴的,对名声十分看重,赵奇在这些耕读世家的眼中都是个不入流的,何况是他的庶女?就算有人畏惧他的权势想要攀附,那也是想要娶嫡女而不是庶女。
至于那些没有钱的穷书生,赵巧蕴未必看得上,可就算这些人,她想嫁也是十分难的,一来越是穷的人,可能越重视名节,毕竟对于穷书生而言,他们也只有自尊这种东西可以标榜了。二来就算是一两个品行不端,看重财物的人,那赵巧蕴的嫁妆,也不是能满足他们的。对他们而言,拥有丰厚嫁妆的二小姐才是他们追求的目标。
这样一来,钱姨娘为赵巧蕴选择的很多目标,再婉拒她之后,有一半反而回头向二小姐求亲。虽然二小姐没有答应任何人,但是赵巧蕴遭遇这种差别待遇,不恨二小姐才怪。
难道二小姐的死因跟这个有关?赵柳思捂着胸口想到,朴妈妈看到她的小动作,关心的询问,“小姐,你怎么啦?有哪儿不舒服?”
“没,没什么。”赵柳思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想到自己到了离家的年纪,不免有些难过。”
“唉,可不是。”朴妈妈说道这个话题,也显得略有些沉重,“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总觉得我陪小姐出嫁仿佛就在昨天,可仔细算来,小姐走了都有十几年了。”
朴妈妈说的伤感,众人不免又围着她安慰了一番,然后赵柳思吩咐人把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换了,又跟她们说明天让人换一张新的床来,顺便再屋子重新布置一番,这样才勉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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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柳思原本以为自己晚上会做噩梦,但不料睡得挺沉的,等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她再吩咐了一遍重新布置屋子,然后才换了衣服朝燕然的住处走去。
燕然起的比她早些,正在用早餐。见着赵柳思来,便邀请她一起吃。赵柳思心里有事,之前都没有察觉饿,这会儿见燕然吃得香,食欲上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就直接坐下来一同吃了。”
“你倒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燕然打量着赵柳思,颇有兴致。
“这都是我家的东西,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赵柳思哼了一声,“我还没有嫌弃你借花献佛呢。”
燕然笑笑不说话,赵柳思看他目光古怪,顿时放下了筷子,“你有话直说,这么装神弄鬼算什么。”
“我最近打听到一些你的事情,”燕然看着她,似笑非笑,“说二小姐行事豪爽,与男子相处并不避讳,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赵柳思先是头皮一麻,这个时代被说豪爽可不是什么好事,几乎是放荡的同义词了,这难道又是二小姐给她的锅?难道她除了跋扈蛮横之外,还在乱搞男女关系?
“谣言止于智者,看来你跟外面那些人也差不多。”赵柳思哼了一声,心里打定主意,死都不承认。
“你就不好奇我这话是从哪儿打听出来的?”燕然笑笑说道,他对赵柳思的态度没有转变,显然也是不信这些话的,不过他似乎对这个消息感觉到很有趣。
“哪里?”赵柳思问道。
“几个丫头那里,她们在闲谈,装作无意让我听到的样子,实际上是故意的。”燕然慢悠悠的用着餐,“我后来去查了查她们的来路,发现是你妹妹院里的。”
“我可有不止一个妹妹。”赵柳思冷哼了一声。
“赵巧蕴。”燕然没有卖关子,“她似乎对你很不友好,关于你的负面评价,一半以上是是她可以传播出来的。你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处处造谣你行事作风放浪,喜欢勾搭男人,还喜欢横刀夺爱?”
“我美怪我喽。”赵柳思斜着看了燕然一眼,学着他的样子说道。
燕然愣了一秒,然后笑了出来,忍不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姐妹俩一个漂亮,一个平庸,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的会被漂亮的那个吸引,那她即便什么事都没做,也能招来另外一个被她抢了风头的人的嫉恨。
“听说你们都在说亲事。”燕然说了句题外话。
“我没有!”赵柳思断然否认,然后补充道,“是我爹他们想给我说亲事,我没有同意。”
燕然打量着赵柳思,“你爹没说什么?”
“我要是不想嫁人,他还能拿我怎么办?”赵柳思不以为意的说道,虽然赵奇有诸多不好,但对赵柳思的婚事的确是很宽容,据朴妈妈说法,她之前推却了好几个对赵奇有帮助的人家,赵奇都没有说什么,还帮她去给人道歉,说女儿年纪小,还想多留两年。
幸好他的纵容,要不然赵柳思估计自己一穿过来,就得多个未婚夫了。
“奇怪。”燕然喃喃自语了一句,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要说奇怪还是钱姨娘死的奇怪呢。我原本觉得大夫人杀了她,但这几天查下来,也觉得大夫人不是那种杀了人还能泰然自若的人,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找到凶手是谁?”赵柳思转移了话题,催促燕然。
“找到是找到了。”燕然点点头,然后看着赵柳思,“不过你也应该猜到了吧?毕竟有着充足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的人,目前看起来也只有那一个。”
“你是说,”赵柳思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赵巧蕴?”
“嗯。”燕然不疾不徐的点点头,声音肯定,但眉间却微愁容。
“不可能!”赵柳思吃了一惊,有些失声辩驳道,“可她是钱姨娘的亲女儿啊。”
“我之前曾经在落云轩碰到过赵巧蕴,就在钱姨娘死的那晚,”燕然张口说起那夜的事情,他含糊了某些细节,但是却将赵巧蕴那天对钱姨娘的厌恶原原本本的描述了出来,然后告诉赵柳思,“当时钱姨娘的死亡应该还没公布出去,所以并不喜欢生母,一直跟生母划清界限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你觉得,她是白天杀了人,那会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处理痕迹的?”赵柳思不好意思说那天自己也在现场,不过是猫的形态,含含糊糊的询问燕然。
“嗯。”燕然点了点头。
“但你之前为什么一直没说。”赵柳思不解的问。
“我之前没说,是想不通。就像你说的,凶手杀死钱姨娘,必定是为了得到某些好处,赵巧蕴是钱姨娘的亲女儿,假设她是凶手的话,她杀死钱姨娘有什么好处?”燕然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
“对对对。”赵柳思连连点头,她本能的很讨厌这个假设,“钱姨娘在家里是个强势的人物,手头上又有钱,她在时赵巧蕴还能沾光,她死了的话,赵巧蕴可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但是昨天听了周妈妈的话之后,我觉得我似乎找到了那个答案。”燕然慢慢的说道,面上却无欢愉之色。
“什么答案?”赵柳思心头一紧。
“所谓的好处,可以是明面上的,也可以是暗地里的。钱不是唯一可以动人心的东西,这世上有人爱财,有人爱的却是名。”燕然淡淡的说道。
“名?”赵柳思不解,“她一个闺阁女子,能争什么名?”
“嫡庶之名啊。”燕然看了下赵柳思,笑了,“你是嫡女,自然不知道世上嫡庶偏见有多重。儒家所谓的名不正则言不顺,三小姐看样子是个读死书的,被那些东西弄乱了脑子。我曾经跟她聊过几句,听到她言辞中对她母亲十分嫌弃,按照今天周妈妈的说法,她很早之前就希望自己能过继到大夫人名下,成为大夫人的女儿,而不是钱姨娘的女儿。但大夫人跟钱姨娘斗的正酣,怎么可能会要她,所以言辞中肯定说了类似于你母亲还活着,我不能收你的话。或许那会儿她就产生了,“如果钱姨娘死了就好了”的念头。”
“不可能!”赵柳思被这种恶毒的猜测吓到了,大声喊了出来,“钱姨娘死亡那天,她根本就没有出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