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帮不上忙,那就不要添乱。
她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然后就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柳笙身上。
她是第一天走这条路,坐这辆车,她不相信多疑而敏感的柳笙,会没有任何后手。
车厢里光线微弱,看不真切柳笙的脸,朦胧中只听到他的清浅的呼吸,以及,专注侧头倾听外面的声音。
“就是现在。”他忽然出声,然后一手抱着赵柳思,一脚踹开了轿门,将那个刚刚爬上车,正准备从外面强行进入的刺客踢落了马车。
“一、二、三!”柳笙用尽全身力气将赵柳思推了出去,同时他将拽在手中的镇纸砸向最近一个刺客的面门。那人在骑马中躲闪不及,躲避时掉下了马,让队伍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跳!”柳笙声嘶力竭的大小叫道,将赵柳思推向侧后方。
外面的天色已黑,四周充满的马匹的嘶鸣和人类的咆哮声,空气中有着浓重的血腥味,马车旁边,是黑到看不清露面的深渊。
在那么一刻,赵柳思是害怕的。
死亡,从来没有这么近。
可是她想起柳笙那个淡淡的笑容,然后牙一咬,在他喊出“跳”那个字时,跳了出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
赵柳思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落在地面上,毕竟马车车厢跟地面不足一米,她要是跳下去,也就是瞬间会撞到地面,然后可能被追兵的马匹踩成肉泥。
或者运气好点,被人抓住……只要这些人不立马杀她,就有机会活下来。
但是赵柳思没想到的是,下坠的时间竟然会这么长,她并没有掉在地上,而是一直在不断的下坠,下坠。
她听到耳边狂风呼啸的声音,那些惊叫、咒骂、和吆喝逐渐离她远去,然后便是噗通一声。
她掉入了水里。
赵柳思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水,而且会那么深,完全缓冲了她下坠的冲击力。只不过她深入水底,刚从死里逃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就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中。
糟糕,她不会游泳啊!
大量的水涌入她的眼耳口鼻中,她剧烈的咳嗽着,死命的挣扎,却像是灌满了沙子的口袋一样,不断的下沉,下沉。
咳,咳,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也许在即将死亡时,时间会变得特别慢,她感到身边有什么重物重重的落下,溅出的水花喷了她一脸。
然后,下沉的自己被抱住,来人非常有经验的反剪了她的手臂,然后凑上她的唇,渡气给她。
送进嘴里的空气让她没那么恐慌,她如饥似渴的吸取着空气,然后不自觉的随人一起慢慢浮了上去。
等她真正接触到空气时,她猛烈的咳嗽起来,然后她感觉到一双手抱紧了她,在她背后慢慢的拍着,“别怕,别怕,没事了。”
是柳笙。
熟悉的声音抹平了她的恐惧,让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爆发,变成了泪水和委屈。她哭着捶着他,神经质的大叫“我不会游泳!我差点都死了。”
“没事了,没事了。”不善言辞的柳笙安抚着她,却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
赵柳思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被剥夺的五感也渐渐恢复,她感觉到夜风吹拂湿衣所带来的刺骨寒冷,也感觉到四周异样的安静。
“你受伤了。”她摸到了柳笙的后背,吓得尖叫了起来。
“没事,一点儿皮肉伤。”柳笙轻描淡写的说道,然后在黑暗中拍着她的背,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赵柳思后知后觉的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就是有点害怕。”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她顿时颤的更厉害了。
这地方很黑,而且竟然完全听不到一点儿虫鸣,死寂的不像人间。
这会儿天色应该还没有很黑,可这里面竟然黑的不见五指。
“这是哪里?”赵柳思下意识的靠近了柳笙,胆怯的小声问,“我刚才声音那么大,会不会被追兵发现?”。
“一个在地下暗河汇集处形成的深潭,”柳笙的声音有点哑,但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很深,岔路口也多,离地面上有些距离,不用担心他们追上来。”
“哦。”赵柳思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四周,可又发现,自己不看的话会更害怕。
“你很冷?”柳笙察觉到她的颤抖,体贴的询问道。
“我害怕。”赵柳思实话实说,“这里太黑了,我没到过这么黑的地方,觉得,觉得好像要喘不过气。”
“那你抱着我吧。”柳笙想了想,黑暗中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让她抱住自己的腰,然后揽住了她的肩头,“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了一些。”赵柳思抱着柳笙,有人陪伴的感觉让她好受了一些。她将头埋在柳笙的怀中,假装两人还在马车上。
黑暗,让他她们前所未有的亲密。
她有些尴尬,但又不敢放手,只能故意找些话题来聊,“运气真好,我们刚好掉在那个湖里,要不然就没命了。”
“不是运气。”柳笙淡淡的说道。
“那是,”赵柳思一愣。
“我设计的逃生路线之一。”柳笙的语气里有些疲惫,但依然平稳,“想要杀我的人多得是,除了路线,人员,马车,还有一路上可能遇到的伏击点以及逃生路线,都需要详细的做规划。”
“这是我最后的逃生希望。”
柳笙的话在夜空中飘荡,听起来寻常,只是里面的内容却不敢让人细想。
他接手柳家时也不过是个少年,从被庇护的小孩子,到独当一面的大人,这其中要经过多少挣扎?
“所以,我才要你跟我一起。”柳笙听到赵柳思没有说话后,沉默了片刻,生疏的补充解释道,“这是我的保命符,不能被被人知道。”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他们应该筹划了很久,才能埋伏在我的必经之地。”柳笙拉着她坐在了一旁的石头旁,侧着身子为她挡去不那么舒服的夜风,“是我连累你了。”
“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赵柳思含糊的应了一声,她心里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带着我这个累赘,你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累赘。”柳笙认真的说道,像是强调般的加重了语气,“你是我存在的意义。”
很感人的话,仿佛情人的告白,但赵柳思却感觉到一阵酸楚。
因为她知道,柳笙会用尽一切保护她,不是因为她是她,而是因为她是柳家继承人的母亲。
“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这样对我吗?”赵柳思苦笑着问道。
“我,”黑暗中,柳笙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看吧,真相总是这样令人尴尬。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赵柳思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
“不知道。”柳笙听起来浑然不在意,“有的时候是抢了别人的生意,有的时候是断了别人的财路,有时候是帮了一些人,又坏了一些人的事,有的时候,仅仅只是有人看你不顺眼而已。”
“听起来,你这些年过的很不容易。”赵柳思抱住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苦笑着想,难怪自己每回对他,虽然恼怒,却又生不起真的生气的心思。
“不造人妒是庸才。”柳笙并不觉得有问题,反而颇有些骄傲。
“你也该改改你的做法了。”赵柳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或许是特殊的氛围,让她现在很想去讲一些平常不会讲的真心话,“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你太天真了。”柳笙不以为然,“你以为做个善人,就会人人爱你,敬你吗?”
“不会。”他自问自答的说道,“只要你还掌管着财富,拥有别人所不曾拥有的东西,就有人会嫉妒你,恨你,希望你死掉。”
“有时候一个人希望另外一个人死,根本不需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只是想着我得不到,也别想得到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柳思摇了摇头,这才想起他看不见,于是改成叹息,“你有没有想过,放下柳家的枷锁?”
“柳家的目标太大了,如果没有柳家,你受到的危险要小得多。”赵柳思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的誓言,可不觉得这也根本不值得吗?就算是我娘和姐姐在世,她们也一定不希望你活得这么艰难。”
“这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柳笙从赵柳思手中抽回了手,冷漠而坚硬的说道。
“这天下根本没有不变的东西,没有不变的世家,没有不落的豪门,更何况我们这么一个小小的家族?”赵柳思轻轻叹息,“时间长河里湮灭的东西太多了,想要执著的以个人与时间对抗,去留下些什,太难了。”
“诺言是死的,人是活得。我娘当初救下你,不是想要你报恩,而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愉快的活着的人吧。没有人希望自己养大的孩子,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自我,只是作为维系柳家基业的傀儡活着,这样的人生对你太不公平了。”
赵柳思再次固执的握住了柳笙的手,“找姐姐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柳家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逝吧。你又你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可以过上,如果讨厌谁,就不必理谁,不必迁就谁的生活。”
“如果你讨厌,就不必理我。”
赵柳思说完这些之后,没有说话。柳笙沉默了很久,就在她以为柳笙继续的顽固表示不会动摇时,她听到了一个微小的声音。
“我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