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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有种失恋是偏头痛(2)

他一点儿都没有看不起他那个事业受阻,在母亲眼里“什么都不是”的父亲。

他有时候拿着厚厚的一叠钱,不知它们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让母亲如此崇拜。

是啊,王尔德说了,年轻的时候,曾以为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年老时,我却发现,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钱太重要了。他无法否认这些,他身上穿的衣服,住的大房子,吃的干净的丰盛的食物,都是钱换来的。没有钱,便不能构筑情感。

可是顾城不懂,钱怎么会是最重要的呢?

最重要的东西,应当更加神圣一点。

比如,爱。

顾城热爱他的父亲,也欣赏他的职业,可是母亲不准他碰相机。她怒斥丈夫的无能,让顾城觉得十分费解。

有一天,他听到一贯沉默的父亲说,好,听你的,离婚吧。

母亲却在那一刻怔住了,跋扈的神情消失,脸色苍白,如同鬼魅。

他们没有离成婚,父亲也没有如愿娶别的女人。

生活变得更加糟糕,他们像是居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感觉,让顾城的童年,变得十分残酷。

他听到父亲在电话里说,对不起,保护不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然后看到他颓丧地挂掉电话,抱住脑袋。

保护不到想要保护的人。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他听说母亲跑到那个小镇上大闹了一场,掌掴了那个所谓的“第三者”。他缺席这样的场景,却在日后无数次想起那个女孩的眼神,锐利,却也易碎的一双眼睛。

以及她的那句:“你反正还是要走的。干嘛说保护我。你保护得了我多久呀。”

曾经的许多疑惑,后来岁月给了他答案。

比如,他们的婚姻终于走向尾声的时候,他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嫌弃父亲,并不是真的觉得他不思进取,一无是处。

相反,她爱他,并且用一种偏激的方式爱他。

永远记得他们离婚的时候,母亲抱着顾城,用决绝的嗓音沙哑地喊道。

“如果你敢娶她,我就带着儿子,一起去死。”

他原谅母亲的自私,是在很久以后,明白了所有的盔甲不过都是安全感缺失的一种表现,是爱的一种无处宣泄。

成长是在一片阴霾里完成的,尽管他看起来阳光自负,嚣张得像所有富家子弟,结识各种各样的女孩,早慧让他跟同龄人不太一样,因此,更加脱颖而出。

直到后来碰到罗莎,在一个楼梯口看到她抱着膝盖大哭。他在她旁边坐下来,时光像是穿梭一般地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陌生的大院子,一个女孩用清亮却含泪的眼睛抬起头来看他。

与当时罗莎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的记性并不是什么的好,他忘记了很多事,比如为罗莎出头的理由,次数,他身上的伤疤是哪一次落下烙印的。统统不记得。却记得那时风凉,眼神凉,心中却猛地一热。

正值青春期,多巴胺分泌,爱上一个人是自然而然的事。

他承认,他是很用心地,喜欢过罗莎的。

他当时伸出手去,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英雄的口吻,像个大人一般说:“喂,谁欺负你,我替你收拾他啊。”以及后来他许诺:“你放心,我说了保护你,就会保护你的。我说话算数。”

他替罗莎海扁了一顿她那异父异母却共同生活的可恶哥哥。14岁的顾城将他摁在地上,像是几年前揍一个口出狂言的小胖子。

只是站在旁边的人,成了罗莎。

即便年轻,却还是会有片刻的唏嘘,不知道那个女孩子,过得好不好。那个死胖子,有没有再欺负她?

时间像细水静流,世界广袤,于他而言,青春并不是太难熬。

只是有些心里的东西像是热带植物一般疯长。比如一种刻骨的孤独,是不会表达给任何,并非同类的人看的。

那些年,甚至直到现在,母亲依旧用她善意的独裁,掌控着其实已经不再属于她的父亲的生活。

父亲并没有过度抵抗,或者直言,我们已经离婚,请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后来他知道,一切看起来的“逆来顺受”无非都是因为心中愧疚。

因为不爱,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害,并且是最深的那一种。

父亲的工作室的抽屉一直上锁,有一日他去看他。父亲在沙发上睡着,一成串的钥匙掉在沙发脚下。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打开父亲秘密的抽屉。

那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就是很多年前,他见过的那个小女孩的妈妈。

跟那小女孩眉眼相似。

一刹那的失神,14岁的顾城明白了一些,无法言明的东西。

他的青春,全部都投入到“保护罗莎”这件事上。她的哥哥并没有那样好对付。他揍他,他便在家里欺负罗莎。于是,他继续揍他。直揍到,罗莎慢慢长大,长成他周围最漂亮的姑娘。那时候,大家都不再欺负她。可顾城继续为她打架,跟各种骚扰她的男生周旋。在一个午后,他一拳打坏了那个一把抱住罗莎的“哥哥”的鼻子。

英雄主义消化他的青春,几乎也忘记了,曾经有这样一些事,烙在他此刻不再投射的脑海角落里。

后来,他跟着她的脚步去了西雅图,跟她在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城市,每个周末,坐短程的飞机去看她。

那时候的罗莎,似乎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

她还很年轻,但却让他觉得已经赫然成长。

只有他停在那里,看似早熟,其实,就如她们常常带点嗔怪地说他,真幼稚。

他幼稚在,在街头看到一个弄掉了冰淇淋哭泣的女孩,就停下来,蹲下身子去哄她。

认真的样子,让站在一旁的罗莎,都感到难过。

统统都是因为那个眼神吧。

那个缓存在他记忆里,倔强又难过的眼神。所以他保护她,履行他对那个小女孩不能履行的诺言。

一辈子保护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但是罗莎知道,顾城也许真的可以。可惜的是,她不是那个对的人。

于是她说,顾城,不如,你还是回国吧。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承蒙你这么久的照顾,也感谢你说喜欢我这件事。我相信这喜欢是真的。可是有些没有完成的宿愿,不完成,会终生遗憾的。

他在西雅图飞往上海的飞机上,认真地揣摩了他的初恋女友的这句话。

他已经弄不清楚,自己记忆里模糊的那个眼神,究竟是不是出于爱情。

按理说,爱上一个几乎在记忆里模糊的人,是多么蠢,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

只是在后来的岁月里竟会缕缕梦到,像是被施了蛊。

他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在哪里,不知她有没有再被欺负,也不知该怎么找她。

只是他还是回来了,为了一些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

于是,遇到了程青言。

最早的时候,只是似曾相识,像看到罗莎时的那种似曾相识。

只是她的眼神更倦怠,更疲惫,更生人勿近,更令人难过罢了。

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像是重复一场没有终点的角逐。

只是,纯粹地想要保护这种眼神罢了。

在看到她母亲的照片的时候,顾城知道自己原来并没有那样倒霉。

果然是她。

所以他在她的老家的门口,想告诉她,这里他来过。

故地重游,像是一种命中注定。

可是程青言说,不提往事。

他停下了叙述,直直地看向程青言,喂,那个胖子,后来有没有再欺负你啊。

程青言破涕为笑,说,我真的想像言情故事里的那些女孩一样,打你一拳,然后问你,这些年,你滚到哪里去了。

然后她轻轻地说,不过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他凑向她的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空气里有种怀旧的味道。

那些旧日的琐事,就一桩桩地蔓延至脑海,人声鼎沸里的安宁隽久,孤独时分的脆弱沮丧,此刻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就是在等这一刻吧。

就等着他跟她说,喂,要不要接个吻。弥补一下一年前,那个有点滥竽充数的蜻蜓点水?

火车站里,纪卓然张开了双臂:“可以拥抱一下吗?最后一次。”

他和沈轻罗,终于决定回到小镇去。沈轻罗昨天已经先走。纪卓然因为工作的交接,迟了一天出发。

她和顾城一起去送他。

顾城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着实,如果没有纪卓然的贸然找他打架,他和程青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何况,他对自己说。

“我把她交给你了。对她不好的话,我收拾不了你也会跟你同归于尽。”

这个叫纪卓然的家伙,虽然混蛋,也庆幸他混蛋,否则,牵她手的人,不会是他顾城了。

听到这样的要求,她下意识去看顾城的脸色。顾城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咬紧嘴唇,终于蹦出一个“靠”字。

“算了算了,我心胸宽阔,允许你们有个友谊拥抱。喂,姓纪的,别再得寸进尺要个吻别了啊。要吻你跟我吻。还有,抱她的时候你保持点距离啊你……喂!我还没说完你们就……给我分开分开!好了好了!”

一把将程青言拽入怀里,像个小孩子似的用力拍干净她的衣服。

“好了好了。现在满意了吧?来而不往非礼也,要不,我跟你也抱一个?”

“算了吧。我对你没兴趣。”纪卓然也笑。

望着纪卓然的背影,程青言眼中有泪花,抱紧顾城的胳膊。

顾城的呼吸钝钝的,瓮声瓮气地说:“喂,程青言,再为别人哭,我可要生气了。”

“我哪有为他哭。我是在为你的大度而感动。”她破涕为笑。

纪卓然,再见了。

还有那曾令我心碎的初恋,我们总算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即便不够完美,但已足够让我感到,人生足矣。

纪卓然拿出他的火车票,上面的目的地并非是C城。其实他根本没有打算回C城,几天前,他和沈轻罗摊了牌。

他一直担心她脆弱,却也不忍心再骗她。意外的是,她竟非常地镇定,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心之所向,总是明显的。一个人爱不爱你,看眼神,便可以了然了。沈轻罗不笨。只是她未想到,时光未淡化他的舍不得,而将砝码统统加在了另一边。

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抬起她那张依旧漂亮的脸,脸上因为哀伤,而愈发的憔悴却动人。

“那么,你有爱过我吗?”

“爱过。”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如果当初你选择的人是她,而不是我,你会比较爱我吗?”

“也许吧。”

“你们男人,真的很讨厌。”她悲哀地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去死的。但是我还想问一句,你会等她吗?”

他的话她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倒希望我等不到她,因为就算等到了她,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

是啊,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兜兜转转决定回到了自己的城,那少年时代的朋友,和爱人,却再也不能详谈甚欢了。

她不是不难过的,甚至觉得,如果当初,她能坚强一点,一点点,也许她不会什么都失去了。

纪卓然的目的地,是F城。罗胖和他恢复了联系,问他是不是要一起去那个城市闯一闯。很多年前的旧友,在那里开始了新生意,一间一间地开连锁店,极需要人手。

他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可是,眼下,他不该留在这里。即便程青言和她男朋友不当他是个障碍,他在这个与他们呼吸同样空气的城市,也会觉得心痛。

只是,不告诉她会比较好吧。让她以为他还是跟沈轻罗在一起,如果她的委屈,连他们的幸福都成全不了。也太委屈了。

几个小时后,纪卓然的那辆通往F城的火车与另一辆相撞,火光四射,尖叫声疲惫而又深远。他的一只腿被压在里面,方才发生的剧烈撞击,绿皮火车的这节车厢被夸张挤压,他几乎缓不神来,意识就一点点地模糊了起来。

翻滚的回忆和幻象,像是死神来临前的温柔却又快速的前奏。

他看到沈轻罗几日前与她的对话。她瘦瘦的胳膊上蜿蜒着血水,脸色惨白地说,纪卓然你不许跟别人在一起,否则你会有报应的!

他亦看到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程青言,她那样瘦,那样孱弱,她哭着说,背叛的人,都会有报应的。

报应,终究还是来了吧。只是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打出了一条短信,字字都很吃力。原本已经麻木的官能,统统复活过来,疼痛尾随而至,并且十分尖锐。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绿皮火车又发生了新一轮的坍塌,挤压变形的大铁皮顶掉落下来,顶上的风扇和箱子砸在了地上。

警笛声在几分钟后响了起来,震惊般地看着那几节几乎已经不再成形的车厢。

一节节地敲打。

还有人吗?

手机落在地上,屏幕已经黑掉,短信没有发出,没有人知道,他是要发给沈轻罗,还是青言。

从火车站出来,他们沿着卢俞江行走。江边飘过的木船,清风穿过杨柳,抬眼看到抽芽的白杨,绿意蔓延了一整个春天。

“就是在这里。怀表被人撞得掉下去了。我跑下去捡。幸好那时候河水不深……”

顾城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下次再为了你宝贝的东西让我最宝贝的东西下水,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咧嘴笑起来。

“许密阳今早背个大包去哪呀。”她问他。

“靠……那家伙……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去乌鲁木齐旅游……”顾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真好……”程青言深吸一口气,“叶影绰前天打电话给我,说……她有个学长约她看了几次电影,特来电。”

而最值得雀跃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半个月后,母亲就会抵达上海的虹桥机场。

那么久了,她终于回来了。

阳光金线一般射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小片的阴影。

那些阴影,比起整个灿烂的艳阳天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时光,终于把那些属于她生命的人,都送到了她的面前,似乎,别离不过是为了再相见时,更加珍惜保重。

忽然有一个扛着相机的游客,露出皓白的牙齿问他们。

“可以给你们拍一张相吗?”

顾城看了一眼程青言,她点了点头,于是顾城揽住她的肩膀。柳絮四处纷飞,成就了最好的春色。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影,在一个明媚的春天阳光照射下,笑得眼睛眯成长长的一条缝。

宁静,并且美好。

暂时他们都不会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会送一份怎样的礼物,残酷还是美好。

暂时他们牵着手,心心相印,却也永远不会知道,转角会遇见谁。

不过这一秒的幸福就很够了,别去想下一秒的事。

车祸,风暴,地震,飞来的横石。那都是下一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