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宋八大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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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自肆山水撰妙文

被贬永州,是柳宗元在政治上遭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是其人生道路的一大转折,也是其创作道路上的一个根本变化。由于远离了政治斗争,“司马”又是一个无公可办的“闲员”,这在客观上为他致力于文学创作提供了可能。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一文中说:“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新唐书·柳宗元传》也说:“既窜斥,地又荒疠,故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遇,一寓诸文。”柳宗元自己在讲到其创作经历时也说:“宗元自小学为文章,中间幸联得甲乙科第,至尚书郎,专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为文之道。自贬官来无事,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乃少得知文章利病。”(《与杨京兆凭书》)

永州十年,是柳宗元政治上的低谷,但同时,也是其文学创作成就最为辉煌的时期。这一时期,他的政论、寓言、骚体文赋等都成就卓著,而最为人们乐道的,当属他的山水游记。

自然界是人类生活的环境,人与自然山水的关系从来就密不可分。我国的山水散文,可以上溯到《尚书·禹贡》、《史记·河渠书》和《汉书·沟洫志》等,但其多记兴修水利之事,且质木无文,算不得真正的山水散文。东汉马第伯的《封禅仪记》、晋宋贵族文人的放情山水文字,如庐山诸道人的《游石门诗序》、陶渊明的《游斜川诗序》、谢灵运的《游名山志》、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等,都不乏精彩的景物描写,是精美的山水散文,但多不是专记自己的游历,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游记。北朝郦道元不愧为描绘自然山水的高手,但其《水经注》一书,主要还是一部地理志,文中对山水的描写仍处于附庸地位,其用意仍在图写山川,并不在于记个人之游,亦只可看作是山水游记一体之滥觞。至唐代元结,其被贬道州之后所写《右溪记》,可视为专事记游之作。但元结此类作品数量极少,成就有限,影响不大,可视为柳宗元山水游记之先声。真正继承和发展山水散文的优良传统,真正把自然山水作为文学作品描绘和欣赏的主要对象,把山水之美和个人的主观之情融为一体,记个人之游乐,表达个人对自然美的切身感受,开创出具有独立意义的山水游记一体的,是始于柳宗元。

柳宗元的山水游记约有20篇左右,大部分写于永州。其中最为人们称道的是其“永州八记”(《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和《游黄溪记》。

永州虽极为荒僻,但佳山丽水,触处皆是;柳宗元虽是官吏,但有的是闲暇时间。柳宗元在其《始得西山宴游记》中,曾对其寻幽探胜的生活有过具体描述:“自余为僇人(罪人),居是州,恒惴栗(忧惧不安)。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趋。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这种自然山水和生活条件,对柳宗元写山水游记真可谓得天独厚。无怪乎明人茅坤说,柳宗元“与山水两相遭,非子厚之困日久,不能以搜岩穴之奇;非岩穴之怪且幽,亦无以发子厚之文”(《唐宋八大家文钞·柳柳州文钞》卷七)。永州之绝妙山水和柳宗元之“堙厄感郁”是成就柳宗元山水游记不可或缺的条件。

柳宗元在其《愚溪诗序》中说:“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可见,他“自肆于山水间”,写游记,主要目的是“自慰”。一方面他希望在美好的大自然中解脱自己的孤寂、抑郁和苦闷,以求“暂得一笑”之乐;另一方面,也用诱人的自然山水之美反衬现实社会之污浊黑暗,曲折表达对美好人生理想的追求和对丑恶现实的否定,于貌似旷达之中,抒发愤世嫉俗之情,所以金圣叹赞其文“笔笔眼前小景,笔笔天外奇情”(《古文评注补正》卷三)。

当然,柳宗元的游记被世人赞誉、传诵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他卓越的艺术独创性。他能用自己“漱涤万物,牢笼百态”的神来之笔,精确地描绘出各处山水景物中最为奇妙动人之处,远近结合,动静结合,虚实结合,加之比喻、拟人等手法,不但艺术地再现了山水的自然美,展现其活跃的生命力,而且使山水景物性格化。他笔下的山水已不是纯客观的自然存在。他处处以山水自喻,山水的情态,山水的遭遇,都隐然可以看到作者自己的影子。愚溪的清莹秀沏而无利于世,西山之高大特出,“不与培(pǒu)(lǒu)为类”,小丘之景色独绝而被弃,小石城山之“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技”,都处处透露出柳宗元个人的思想、性格、人品及遭际。

柳宗元以其缜密的构思和优美而不华靡的语言,为人们留下了不可多得的游记精品。这些佳作,像一幅幅色彩绚丽的风景画,像一首首深情动人的抒情诗,极富诗情画意,为后世游记文学的发展树立了典范,后人称其为“游记之祖”,不为虚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