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于庆历五年(1045)被贬到滁州。庆历六年,写下了著名的《醉翁亭记》。他的“醉翁”之号由此而大著,而他时年只有四十岁。
四十岁正是“不惑”之年,不能算老,但欧阳修却自号“醉翁”,原因何在?在这篇《醉翁亭记》中,欧阳修有个解释:“峰回路转,有亭翼然立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建亭的人是琅耶山的和尚智仙,给亭子命名的是欧阳修。欧阳修自称“醉翁”,故此亭即为醉翁亭。按欧阳修此处的说法,他之所以称“醉翁”,是因其“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看来说得合情合理,并无他意。但是值得人们深思的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醉翁”之意既在“山水之间”,于是文章便极写山水之乐:醉翁亭周围之景,朝暮和四时变幻无穷,奇景叠出,给人以无穷的乐趣:不仅有山水之乐,还有坐亭观赏滁人游乐和太守宴乐,以及禽鸟之乐。通篇贯穿一个“乐”字,既然有如此多的“乐”,那么欧阳修为何不称“乐翁”而偏称“醉翁”呢?文章就在这一个“醉”字上。
欧阳修在其《赠沈遵》一诗中说:“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客。”意思是说,自己刚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取号“醉翁”只不过是和客人们开玩笑。看来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可是苏东坡却信以为真了。他在《东坡志林》卷二中说:“永叔作《醉翁亭记》,其辞玩易,盖戏云尔。”看来,东坡真的是上当了。欧阳修在其《题滁州醉翁亭记》一诗中写道:“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醉中遗万物,岂复记吾言……惟有岩风来,吹我还酲(chéng,醉酒神志不清)然。”既然明知“四十未为老”而还称“醉翁”,奥妙就在这“醉中遗万物”。所以,欧阳修自号“醉翁”,确有其深意,我们可以从两方面加以理解。
一是旷达自放之意。欧阳修在庆历新政彻底失败、自己又遭谗被贬之时,内心是十分矛盾和痛苦的。正如他后来在《归田录》序中所说:“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为补益,又不能依阿(依附阿谀当权者)取容,以徇(随)世俗。使怨疾谤怒丛于一身,以受侮于群小。”故在《醉翁亭记》中,除表现自己与民同乐,显示自己治滁政绩外,更主要的是要表现自己为人的大节和情操。当时他的不满和怨怒是显而易见的,但他豁然大度,既不戚戚于心,亦不作戚戚之文。他在《答李大临学士书》中曾说:“修在滁三年,得博士杜君与处,甚乐……固能达于进退穷通之理,能达于此而无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乐;必与贤者共,然后登临之际有以乐也。”文中大写山水之乐,写其“得之心而寓之酒”之乐,正表现了他光明磊落,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政治家气度与风范。
二是“醉中遗万物”之意。欧阳修在众宾欢乐的野宴上,“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的醉态和老态,正表现了其精神世界的另一面。面对滁州年丰物阜(富足)、和平安定的现实,加上一派令人陶醉的山水美景,当然使欧阳修感到快慰。但欧阳修不是一个鼠目寸光、且顾眼前的人物,其忧国忠君之心不忘于怀。当时政治昏暗,奸佞当道;有志改革图强之士纷纷遭受贬黜,国家积弊未除,内忧外患严重,衰亡景象日趋明显,这又使得欧阳修深感忧虑和痛苦。但自己被贬于滁州一隅,才能不得施展,理想不得实现,报国无门,唯有借酒浇愁而已。“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欣赏山水之乐,虽乐中寓悲,但毕竟可以遣愁;然而只有既醉之后,才可以忘掉一切,所以这“醉翁”之“醉”,的确包含着借酒浇愁的郁闷和悲苦。
欧阳修在《醉翁亭记》的篇末说:“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鸟不知人之乐,宾客不知太守之乐,太守自得其乐。而“乐”字背后隐藏者难以明言之苦衷,而这正是我们理解欧阳修未老而称“翁”,且称“醉翁”的真正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