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商政篇
青年时期的胡雪岩已经显露出超越常人的眼光,当年倾囊资助王有龄的侠义之举在他后期的事业发展中得到应验,不久后他和王有龄又意外重逢了。从那时起,他便搭上官府这条大船,白手起家,借势而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商业奇迹,积聚了无数的金钱财富,并走进紫禁城,成为中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红顶商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官场的互相倾轧、竞争对手的暗算,加上胡雪岩自身的一些问题,“胡财神”这尊神像轰然倒下。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王有龄进京求官,遇上了自己的“总角之交”、吏部侍郎何桂清。因这层关系,王有龄很快得到浙江海运局坐办之职。但刚上任就要处理积弊已久的漕运问题,王有龄头痛不已。而与自己当年的恩人胡雪岩的意外重逢,使他如鱼得水,最终化解了漕难。胡雪岩也因此得以正式开始他波澜壮阔的商政生涯。
王有龄乘漕船迤逦北上,因运河淤积不通,只得改走旱路。为了节省盘缠,专寻机会搭便车,这样一来,等待所耗时日就少不了;若等不到机会,就只能靠步行。如此辗转数月,总算到了北京通州,前面就是京师了。
通州是商业物质集散地,南来北往的商人、官家的采购大都集中于此,市面非常热闹、兴盛。
王有龄在通州想找一家便宜旅店住下,因为往来的客人多,结果很晚也没找到合适的。北方天冷,不可能露宿街头。情急之下,他一狠心,就去了通州驿馆。驿馆是官府专门接待官员的住所,王有龄心想自己不是一个候补“盐大使”吗,住一回官店又何妨?可是他去跟驿馆当值的人交结的时候,人家根本就不买账。别说是一个候补盐大使,就是一个真正的盐大使,在这也只是区区芝麻官,高兴的时候也许会派给一个下房让你住。
王有龄心里很不服气,花钱住店还要讲官级,难怪鬼都想做大官。
就在他与当值的人争执的时候,走过来一个30多岁的小个子男人,此人一开口便是云南口音,待他跟当值的人说完话,王有龄乘机主动迎上前去打招呼。因为王有龄在云南长大,觉得乡音格外亲切。没想到他乡见老乡,两人一见如故,于是互通姓名,称兄道弟。在这个男人的帮助下,王有龄住进店里。
通过攀谈得知此人叫杨继福,据他所说是京城一个大官的管家。他家主人现在受皇命正要去巡察江南三省,刚好路经通州。王有龄听后心中窃喜,这次来京城不就是要拜见大官吗?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尽管王有龄平时心高气傲,但在关键时刻也不能不活络点,巴结一下这位管家,向他打听一些官场内幕。过了两天,王有龄约杨继福“摆一碗”,酒足饭饱之后,王有龄得到一个更加令人兴奋的信息:这位杨管家的主人叫何桂清,竟然是王有龄的“总角之交”。
何桂清字根云,云南昆明人。原来,王有龄的父亲王燮(字梅林)曾在云南曲靖府衙任职,何桂清是知府衙门门役的儿子,自小就与大他一岁的王有龄一起玩耍、嬉闹。后来何桂清成了王有龄的书僮兼同窗。王燮资助何桂清家银两,亲自送他到名儒蔡先生开办的私塾馆读书,同王有龄一道出入。何桂清从小就聪颖过人,读书又用功,王父常在王有龄面前夸赞他:“桂清这孩子天分极高,将来必定是国家栋梁之材。”果然,何桂清少年得志,科举屡屡中榜,由秀才、举人,直到考中进士!入仕后,很快由翰林院编修升至户部侍郎。现在朝廷又正好将他外放为江苏学政,并密查浙江巡抚的一桩案子。
在杨继福的帮助下,王有龄得以与何桂清见面。故交重逢,交谈甚欢。何桂清颇念旧情,他的热情款待,令王有龄诚惶诚恐。他先问王有龄父亲的情况如何,又问王有龄本人如何,最后问王有龄有何打算,王有龄一一坦诚相告。一别20余年,有着扯不断的话头,所言皆有情义。酒至半酣,何桂清诚恳地对王有龄说道:“不瞒兄长说,你这500两银子够做什么?如今官场昏暗,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吏部有人开恩,随便派你个苦差滥事——派你到边远县去干个盐运使,又能有多大出息呢?眼下你倒有一个机会,我的一个同年(同科进士)叫黄宗汉,刚好改任浙江巡抚,我与他交情不算差。这次,朝廷外放我任江苏学政,顺便调查浙江巡抚的一件案子。你暂且回去,带我的一封密函给黄巡抚,当面交给他。我在信中特意作点暗示,让他对你关照一二,他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官职,这不比花银子到京城走门路更好吗?”
王有龄听罢,激动不已。20年前的“书童”,如今已是权柄在握的二品大员,身份已有天壤之别。所以他恭恭敬敬地对比自己小一岁的何桂清说:“何大人,王某必定感恩戴德。”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杭州。
按“投供”程序,王有龄先得到京城通过门路,把自己的名字(简历)挂到吏部的候补官员的名单上去,这个环节万万不能省。但是,去面见浙江巡抚黄宗汉也刻不容缓,一定得赶在何桂清着手调查案子之前,因为一旦案子具结,那封密函就可能会失去威力。
为了两不误,杨继福向何桂清推举自己的老乡——高升返回京城,靠何大人的关系把王有龄的名字挂上去。高升虽只是个小跟班,但为人机灵恭谨,见识过官场往来,何桂清比较放心。王有龄自己则迅速回杭州城去见黄宗汉。临别前,何桂清赠给这位故交白银一千两,让他去周旋打点。
浙江巡抚黄宗汉,字寿臣,福建晋江人。道光十五年乙未正科的翰林。黄宗汉办事干练,很有业绩,但是为人处世却很刻薄,贪得无厌,常因此被人诟病。据说他刚到任,就向布政使椿寿索贿三万两银子,椿寿没有买他的账,于是惹来了麻烦。
当时太平军起事已有两个年头,太平军势头正凶,湖南、湖北吃紧,朝廷将善于“捕盗”的浙江巡抚常大淳,调为湖北巡抚。浙江巡抚由藩司椿寿署理。他的运气太坏。这年的浙江,从省城杭州到附近各州县,自五月以后,雨量稀少,旱荒已成。这对他的工作产生了两大不利影响,第一是钱粮征收不起,第二是河浅不利于舟行,漕运极为艰难。
黄宗汉接任浙江巡抚后,椿寿仍旧干他的藩司。黄宗汉在第一天接见椿寿时,就作了个暗示,椿寿的“乌纱帽”在他手里,如果想保全,赶紧送三万两银子的“红包”过去。黄宗汉敢于作此勒索,就因为椿寿在漕运上,已经迟延,如果上司肯替他说话,便可以在天灾上找理由,即使有处分,亦属轻微。否则,耽延了“天庾正供”,将获严谴。
江南粮食,自隋代以来,就成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供应京城百姓,所以隋炀帝才不惜本钱修了条大运河。大运河最初开通时,着实红火了一阵。但是年代久了,免不了有破损、淤塞,影响正常的粮食供应。
黄宗汉上了道密札,谎诉藩司官风不正,任人唯亲,致使上下沆瀣一气,积弊难改,不能按时完成漕运。朝廷得了地方大员的控状,自然下旨严办。但考虑到尚属积弊,于是下密旨,责令该藩司将功补过,咸丰元年(1851年)务必如期完成漕运,以表悔过之意,否则必严惩不贷。
这道密札是九月底报上去的,下旨也就是在十月中旬以后。藩司椿寿接了这么一道密旨,真若五雷灌顶,情知巡抚没安好心。因为按往年的情况看,一般漕运完成都要拖到来年五六月份。现在离年底只有两月有余,要想完成七八个月的任务,真是痴人说梦。
那椿寿一怒之下,要找巡抚讲理。手书上了去,却回称巡抚生病,不能接客。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椿寿又羞又恼,一气之下,竟想不开,吞烟自尽了。
此次何桂清下派的任务之一就是要调查这件事情原委,然后据实奏报朝廷。
王有龄拿了何桂清的信函,如获至宝,不管是鸡毛,还是令箭,都得试试。他日夜兼程,赶回杭州,首先就去拜见巡抚黄大人。在巡抚衙门大门口,王有龄见到了巡抚衙门的师爷俞欢。俞师爷听到王有龄自“京城”而来,且有何桂清何侍郎的密札,不敢怠慢,立即入府禀报。
黄巡抚早就听说朝廷要派员来调查,却迟迟没见人影。虽同属二品,且黄巡抚作为一方封疆大吏,权势还略重于何桂清,但他此次毕竟是受皇命而来,马虎不得。于是命将王有龄请入府中。
仆人端上茶,品着香茗,黄抚台例行公事一般,问了几句家常话,知道王与何的关系后,显出十分热诚的样子:“既然你跟桂清兄如此亲近,那就是一家人,本丞理当坦诚相待。有什么事,不妨直言!”说罢,目光直勾勾看着他,脸上堆着虚浮的笑,心想:倘若这位“盐大使”有事相托便好,若无事相托,那他八成就是领了明察暗访我黄宗汉的使命;再不就是那位同年跟我捉迷藏了。
王有龄没有什么官场经验,只得将实情全盘托出。
黄巡抚在客厅踱了几个来回,心里一直在寻思:何桂清是有备而来,此事到底是要真办,还是试探?他查的就是藩司,莫不是有意打藩司的主意?如果把王有龄安排在藩司衙门属下,他若是朋友,善意而来,那么自己的藩司一案就可以不了了之;而现任藩司藩台兼海运局总办麟桂也是满人,大清朝的满人自觉得高人一等,下级官吏常不把汉人上司放在眼里。麟桂同样不太听话,有了王有龄去任职,以后就多了个好说话的人、好办事的地方,可以联手“共谋其利”。如果他不是朋友,就把藩司的麻烦事推给他去做,他也不敢不依赖我这个抚台大人。如此,也可以反制一下何桂清,这就叫均势制衡。
想到这,黄宗汉已经打定主意:让王有龄出任藩司属下的海运局坐办,虽是副职,但既可牵制麟桂,也可使何桂清有所顾忌,这是可攻可守的好计策。黄巡抚即命文案替王有龄办理印绶、官服事宜,一面知会藩司衙门,一面咨文呈报吏部备案。
然后,他故作姿态地说:“这并非只是看何侍郎的情面,本丞一向看重人的才干,既然何侍郎这么热心举荐你,想必你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再说漕运之事急如救火,一刻不可缓。”
王有龄虽然对这个官职不是十分的满意,但毕竟是一个实职,他恳切地说:“多谢中丞大人栽培。”
王有龄就这样成为浙江海运局坐办。没有想到事情竟是如此顺利,怪不得人们说“朝中有人好做官”,看样子这是一条铁律。王有龄第一次有了真实的体验。
不几日,高升也从京城来到浙江。因王有龄没有老班底,高升便留下来,帮忙料理日常事务。王有龄到任以后,简单安置了一下自己的住处,马上去找胡雪岩,分别差不多快一年了,要将这一喜讯告诉他。
然而,王有龄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胡雪岩已经不在杭州。他到处打听,也没找到胡雪岩。有人说胡雪岩做粮食生意,开始做得很不错,后来被歹人打劫了,亏了本,就在上海一家餐馆做杂工;也有人说胡雪岩根本不在上海,而是在湖州一家妓院做护院兼账房先生。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一是对胡雪岩表示感恩之意,再是,遇到了一件麻烦的公差,身边又没有帮手,想请他帮忙出出主意。
至于要发生作用,局势固然有关系,主要的是看力量。力量够,稍微再加一点,就有作用发生。
有一天,王有龄为解决棘手的漕运之事,公干到了湖州。湖州知府宴请海运局坐办王有龄,并邀湖州与漕粮有关的一班要员作陪。之后又特意去湖州最著名的“梨花春”听曲、品茶。不想歌女芸香在给王有龄倒水时,将开水不慎洒落到他身上。王有龄并不在意,然而湖州粮台官却不依不饶,他觉得这有损他的面子。歌女见事不妙,赶忙把能说会道的胡雪岩叫了出来。
“各位大人,得罪了,实在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我先替芸香姑娘赔罪。”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王有龄十分惊讶,一眼望过去,顿时呆住:“啊?雪岩老弟……”
胡雪岩也认出眼前这位戴顶子的官人就是王有龄。四目相对,悲喜交集。但他并没有叫王有龄“雪轩兄”,因为一官一民,且有那么多官员在场。
意外相见,此乃天意。王有龄留下来与胡雪岩单独叙谈。得知胡雪岩为那500两银子不仅失了业,还受到了信和钱庄张掌盘的欺压,至今落魄不堪。王有龄气愤不已,当即决定立即返回杭州,去钱庄还清本金与利息,顺便为胡雪岩出口恶气。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王有龄的意料之外,胡雪岩谢绝了他的好意。他平和地说:“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将心比心,站在对方的立场,多为别人考虑一些,毕竟是我坏了规矩在先。再说,与他们相处那么久,多少是有感情的,又何必冤冤相报呢?”
看王有龄还是不解,他接着说:“我不去挣这个面子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我与你一同前往,肯定会使对方(张掌盘)相当难堪,让人觉得颜面尽失,事情一旦张扬开来,他们的面子是小,更重要的是会严重影响钱庄的声誉,还会关系到他们的生存,我这是不想他人也像自己遭遇如此境地啊!”
王有龄闻言,心中敬佩之至,“好,就听你的,那我该如何做呢?”
胡雪岩又说道:“那难为雪轩兄了。我不但不与你同去,还想麻烦兄台当面也不要有忿忿之词,就当没有见到我一样;同时,还望兄台多多美言张掌盘他们几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他的一番言辞使王有龄在内心里不禁赞叹。
接下来他们谈到漕粮大事。王有龄才入官场,就遇到这类棘手的事,官好当事却难做。浙江是漕粮大省,仓储、漕运原本不难,问题是:当前太平军控制长江中下游,原由大运河运往北京的漕粮,被拦腰截断,且运河多处淤积不通。所以朝廷颁旨:将河运改为海运。江浙漕粮,改由上海港启运,沿海北上,进渤海湾到天津卫,然后解送北京。
当然,即使是海运,也要把粮食运到海上去。漕运的准备工作千头万绪,按常规,即使一切顺利,也没有办法按时完成任务。现在又是战争期间,漕米运输一点儿都耽误不得,朝廷已经有了谕旨,如果延期,必将重罚。
有问题就一定有解决问题的方法。胡雪岩坚信一定可以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他应王有龄的请托,决定去海运局给王有龄做个帮手,也就是当幕僚做参谋。因碍于官场规矩,在公开场合胡雪岩改口叫王有龄为“雪公”。
回到杭州城,王有龄十分兴奋,先去看了麟桂,又去看了抚台。黄宗汉吩咐,只要事情办得快,多花点钱无所谓。他还拿出两道上谕来给王有龄看,一道是八旗京兵有15万之多,须严加训练,欠饷要设法补清,通谕各省,从速解运漕米银两,以供征用。另一道是酌减文武大臣“养廉”银,以充军饷。朝廷在粮饷上调度困难,如能早日运到京城交结,黄宗汉答应密保王有龄升官。
胡雪岩回杭匆忙见过家人后,就为漕粮海运的事忙碌起来。过了三四天,胡雪岩去向王有龄解释他的预想方案:“为这漕粮海运,我考虑了几天几夜。要把几十万石漕粮从浙江运到上海,确要兴师动众,耗费掉不少人力、财力。雪轩兄,我们能不能变个法子,不带一粒稻米去上海,照样能将浙江漕粮运往京城呢?”
王有龄一听,觉得莫名其妙,不带粮食拿什么交差?到上海如何变得出39万担粮食?
胡雪岩接着说:“你想呀,一改海运,漕丁都没饭吃了,所以漕米运去上海,然后转海运之事,他们巴不得办不成呢!你着急,他们不着急,他们就等着看你的热闹呢!”
王有龄一下子慌了,急道:“这么说,漕米肯定是运不出去了?”
“正是。所以我才说不带一粒米去上海。不过,得冒一冒险。”
“冒什么险?”王有龄急不可待地问。
“米就是米,到哪里都一样!”胡雪岩语气中有些诡异。看王有龄还是不懂,于是接着说道:“朝廷要的是米,没有说只要浙江的米。上海的米、浙江的米都一样。浙江的米运不出去,我们只要带上足够的银票,到上海买了米,直接运出海,不就结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有龄激动异常,连声夸道:“雪岩老弟,真是妙计!”
接下来,王有龄沉吟一会,又有更大的担忧:“我想……从杭州不带一粒稻米去上海,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在上海买不到米,那岂不是猴子捞月,急得双脚跳也没用。”
胡雪岩似乎胜算在握:“不过,这件事你别担心,我已反复打听过了:上海的漕粮集中在松江,最近还积压着不少。而且,那里的米价很低。不过,此事一定要绝对保密,以我前几个月做粮食生意的经验来看,倘若在某一个地方大量采购,必然会使米价大幅上扬,增加不必要的成本。如果我们以浙江的米价悄悄在上海采购,不仅省时,还可以减少漕运成本,岂不一举两得?只要把事情筹划周密,赚上一大笔也是极有可能的。”
王有龄连连点头,不得不佩服胡雪岩精明的生意头脑,办事机灵而缜密。但他还是提醒道:“雪岩老弟,你这想法真是胆大包天哪……此事万万小心。”
“事情是有点麻烦。不过商人图利,只要划得来,刀头上的血也要去舐,风险总有人肯背的,要紧的是一定要有担保。”
于是,他们立即开始为购漕粮进行积极的筹备。
王有龄有了漕运的方案,立即越级直接报巡抚黄宗汉。他之所以敢这样做,因为他从黄巡抚的几次谈话和暗示中,已领悟了巡抚大人想把不听话的藩台麟桂架空的意图。黄巡抚听完他的奏报,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合体制,很有点冒险,但在此时此刻也别无他法,况且之前已经出了一次人命。现在时间紧迫,最紧要的是能交差,该冒的险还得去冒。再说,万一出了事,下有王有龄做替死鬼,上又有何桂清帮忙扛,何桂清大概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推荐的人出师不利,一举而败吧。
得到巡抚大人的认同,王有龄信心倍增。眼下当务之急是筹到银票。别说藩司衙门只有大米没有现银,就是有现银,也断然不会拿出那么大一笔钱去干冒险的事。怎么办?这一层,胡雪岩早已考虑到了——利用钱庄来周转。当初,王有龄要去信和替胡雪岩出气的时候,胡雪岩就体现出化敌为友的宽大胸襟,在眼下这紧要时刻,不是正留了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吗?
王有龄和胡雪岩商议了一下,首先以赔礼还债的名义去找信和钱庄。胡雪岩要博得同事旧好,上上下下,皆大欢喜。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
这费了胡雪岩一上午的功夫,然后雇一个挑夫,挑着这一担礼物跟着他去了钱庄。王有龄也特意换上便服,不要鸣锣开道,且将官轿换成一顶小轿到了信和。听说王有龄得官后来还债,钱庄的张掌盘一下子紧张起来。由于信和当初就将这500两银子的款子当做了一笔收不回来的死账,因此他们也没把王有龄写的借据当一回事,不知随便扔到哪里去了,此时居然找了个遍也找不到。当张掌盘将此情况据实相告之后,王有龄却说:“这不打紧,以后找到,销毁就是了。”当即拿出该还的连本带息550两银子,只要求对方写了一个已经还清的笔据。
胡雪岩也说了一些自责道歉的话,又依伙计之礼,送给丁掌柜一个红绫包着的银质寿桃,因为后天就是丁掌柜的生日。这件小事,令丁掌柜泪眼涩涩,好不感动。
乘此时机,胡雪岩举重若轻,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明来意:“我已在浙江海运局王大人手下当差。最近,我们受中丞大人之命,将要到上海、松江一带去采购一批漕粮,通过‘海运’运往北京。由于路上不安全,我们不想带现金,想带钱庄的银票去上海。这笔业务可靠,我想介绍给信和,不知掌柜有没有兴趣?”
钱庄的要务是拥有足够的本金。而吸纳官银、沾上官府和国库的专用款项,是最有效的“融通”手段。胡雪岩给信和注入浙江漕银这样一股“活水”,丁掌柜自是心中大悦:“太好了!这可是一笔大业务。雪岩,你究竟没有忘记老娘家呀!这样吧,你们所需的购粮款,我们信和可预先借贷一部分,带上一些银票,到上海后,再联系大三元钱庄办理其余借贷。这样,你们海运局不必事先筹措资金,一切到事后结算。雪岩,你看怎么样?”
此话正中胡雪岩下怀,这正是他向王有龄所诩的“自有办法”。他笑嘻嘻地点着头:“这当然好,不过,还有一句话得说在头里,我们没有任何商家担保,就凭王大人省海运局坐办的官职和我的信誉,不知丁掌柜可否放心?”
丁掌柜正寻思怎样对胡雪岩过去的事做些弥补,因为在开除胡雪岩这件事上,自己确实做得过了点儿!他由衷地道:“雪岩,仅你的人格就足够担保!更何况还有王大人这棵大树,钱庄一百个放心。”
张掌盘与丁掌柜用眼神交换过了,拍着胸脯道:“胡老弟,我可以陪你们去上海。需要什么银两,我可一路代你们设法筹措。沿途钱庄有不少我的朋友,业务上都有往来。”
“那自然好。”胡雪岩神色一凛,又说,“不过,还有句话得提醒一下,今天我跟你们谈的事,是中丞大人交下来的,泄漏不得半点!兵荒马乱期间更易闯出祸来,不要说我,王老爷也救不了你。做官的人不讲道理,那时抚台派兵来封信和的门,你们不要怪我。”
“没问题,一言为定!”过去的一对冤家举起双手,击掌为凭。
很快,垂挂着“浙江海运”旗纛的官船,匆匆起航北上,全速赶往上海。这一行有十多个人,坐办王有龄仅带两名衙役,一个是藩台的私人名叫陈世龙,一个是粮道台的私人姓吴,再加上胡雪岩、信和钱庄的张掌盘,算是去办正事的人。没几日,快船便到了松江,泊于城内秀野桥下。
松江乃苏南门户,水陆要冲之地。清朝沿袭明制,归属江南省松江府,设江海关。自上海开埠,成为列强帝国冒险家的乐园,松江这个古老的商埠更加繁华。
弃船登岸后,王有龄一行在旅店落下脚,立即兵分两路,寻找大米商。王有龄和张掌盘等为一路,胡雪岩和陈世龙为另一路。
胡雪岩最开始出来做工,就是粮店伙计,这行他最熟,什么行情什么米质他一眼就能看透。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甚至能闻到米的味道。
果然,前面就是一家大米店。于是,胡雪岩进去和老板攀谈。原来这是漕帮门下的丰裕米店,也是松江最大的店。讲了几句客套话,谈了一下米的行情之后,胡雪岩又故意问:“最近可听说朝廷要将河运改为海运呢,老板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对!现在太平军把南京、镇江的口子卡住,河运只好彻底改为海运。在这之前,因大运河苏北、淮南段逐渐淤塞,松江的漕粮慢慢已运不出去了。只是外头不清楚这个情况,粮食不断往松江涌。漕帮呢,管粮食卸船,管粮食进仓,可做了工拿不到钱,帮里的人正闹事呢。”
胡雪岩嗅到了商机,压低声音说道:“老板,向您请教一下:我们如要求做大宗粮食买卖,是去找松江府粮台,还是找漕帮?”
老板看看胡雪岩,竖起一个指头:“你只要找到一个人,一切全都在他身上。”
“哪个?”
“尤大伟,人称他尤老五,名震江湖。在松江,在上海,甚至千里运河上,只要一提松江漕帮,没有人不知道尤老五。”
得此信息,胡雪岩如获至宝。回旅店与王有龄他们一碰头,结果他和张掌盘也了解到漕帮有二十几万担粮食要卖,只是对方要求现银交易,苦于没有门路可走。
漕帮人物分为三类:一类是漕帮中的“领运千总”,名义上算是押运的武官,照原来的传统,多由武举人中选拔;再一类是临时委派的押运官,大多为候补州县,走路子钻上这个美差使,多少弄几文“调剂调剂”;还有一类就是各帮中真正的头脑——“尖丁”,漕帮中最管事的就是“尖丁”。松江漕帮“尖丁”当家的正是尤老五。
看样子,要在松江搞到足够的粮食,不仅要与松江府粮道台打交道,还要与漕帮主要人物打交道。几人一合计,决定登门拜访漕帮这位当家的。
第二天早晨,王有龄穿戴整齐,带两名衙役,和胡雪岩、张掌盘,一起去拜访。其实,这位漕帮当家尤老五,就住在松江魏府,不过胡雪岩此时还不知他与魏府的关系。
松江魏府叫“筠秀园”,乃松江第一豪宅。他们来到大门口请家仆通报,没有想到,魏府的人一听说是海运局来的,就闭门谢客。王有龄吃了闭门羹,心里窝着一肚子火。胡雪岩劝道:“雪公莫急,俗话讲欲做生意,先交朋友。等小弟先与漕帮结交朋友,再来和他们谈买卖,肯定会有办法的。”
后来胡雪岩多方打探得知,自己当年结识的漕帮“小爷”所说的魏老太太竟然就是漕帮尤老五的干娘。这让胡雪岩又惊又喜,立即想到了那块玉佩,或许这信物能发挥点用处。
这一次,胡雪岩在他的两位朋友刘老板和顾老板的带领下,便装简行来到了魏家,并请人送上那块玉佩给主人看。不多时,有人来回:魏老太太愿意见见他们。
时值尤老五未在家,只见到老太太和几个家仆,她请三人客厅候茶。刘、顾二老板见是一位八十左右的老太太,且一目有疾,面色枯槁,腿脚也不便,颇觉失望。然而胡雪岩细心观察,发现这位老妇人慈祥中透出一股英气,声音清脆,颇有女中豪杰的味道,便猜定她必定对魏府有着很深的影响力,心下暗想,要想说动尤老五,就必须说服这位老妇人。
胡雪岩以后辈之礼谒见,魏老太太微微点头用谦逊中带着傲岸的语气请三人喝茶,一双锐利的眼光也直射胡雪岩。当三人品了一口茶之后,魏老太太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三位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胡雪岩很谦卑地说道:“晚辈受浙江海运局王有龄王大人之托,前来向老前辈求教!我知道魏当家的名气在上海这一带响当当的,无人不晓,这次路过,有幸拜访。王大人自己因为穿官服,不便相见,特意设下酒宴,敬请魏老夫人赏脸光临。”
魏老太太虽年事已高,却也是心明眼亮之人:“胡老弟今日来访,除了宴请之外,必另有见教吧,我个性爽快,有事请直说无妨。”
寒暄过后,在魏老太太的要求下,胡雪岩也不便再拐弯抹角了,便把这次的来意向魏老太太直说了。末了,他强调说,这不仅是为王有龄大人在上海、松江等地筹措粮米,也是为了完成朝廷漕运改海运之事。
海运!听到这两个字,魏老太太十分反感,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胡雪岩感觉到整个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过得很慢。良久,魏老太太又缓缓地睁开眼睛,紧紧地凝视着胡雪岩说道:“胡老板,你不知道这样做是砸我们漕帮弟兄的饭碗吗?至于在丰裕买米的事,虽然我少于出门,但也略知一二。胡老板有钱买米,若丰裕不肯卖,道理可讲不通,这点江湖道义我还是要出来维持的。倘若只是垫一垫,于胡老板无益可得,对于做生意的,那可就不明所以然了。”
听了魏老太太的话,胡雪岩并没有灰心,相反却更加胸有成竹地大声说道:“老前辈,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战事迫急,这浙米京运可就被朝廷盯得紧了,如若误期,朝廷追究下来不但我等难脱罪责,我想漕帮也难辞其咎吧!为漕帮弟兄想想,若误在河运,追究下来,很有可能被扣上通匪的嫌疑,魏老前辈可对得起全帮弟兄?”
“嗯!你这样说倒也听得进去!”魏老太太点头表示赞许。
胡雪岩分析当前形势之后,又说:“江湖上有句话叫‘山不转水转’,改海运只是个权宜之计,朝廷还在试办,漕帮弟兄的生计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我们要想出一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办法来……目前之计是寻找转机,有饭大家一起吃。”
胡雪岩先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又头头是道地分析,魏老太太听得很有耐心,听完后,她发现对方虽然是海运局的人,但是这笔买卖并没有损害到松江漕帮的利益。
魏老太太想了想,便让人叫来了尤老五。
尤老五其人,四十来岁,生得矮小而文静,但浑身肌肉饱满黝黑,两只眼睛暗含神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客气地称胡雪岩为“胡先生”。
魏老太太说:“胡先生可以说是‘祖师爷’那里来的人,一副侠义心肠,以后你就称他为‘爷叔’吧。”因漕帮是青帮的一个支派,青帮的秘密组织中老前辈翁、钱、潘三祖,都是在杭州拱宸桥成道,所以魏老太太有此一说。尤老五立即改口,叫道“爷叔”。
“爷叔”是漕帮中人对帮外至交的敬称,漕帮上下都非常尊敬,这还真叫胡雪岩有点受宠若惊。虽然他极力推辞,但魏老太太向来说一不二,尤老五更是一口一个“爷叔”叫着,其余的人也就都跟着这样称呼他了。
尤老五见老夫人看重,同时又知海运局要买漕帮的囤米,一时不好意思推托。胡雪岩察觉尤老五似有难处,便开口道:“尤兄弟万万不可勉强,我们宁可另想办法,也决不能使好朋友为难。”
尤老五确实有他的顾虑:松江漕帮会所,的确掌控着松江的粮食业。但漕帮购买粮食的本金,是由入会的会员共筹分摊,只不过尤家出的本金多一点。因此,有关粮食买卖,无论多寡,他都要找帮中的“会董”(俗称“三老四少”)商量。但问题还不在这儿,因运河淤塞,漕工失业、半失业者众多,人心浮动,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内讧。偏偏此时占据金陵的太平军派人来找漕帮联络,让漕帮在松江起事,响应太平军。并派“间作”多人,在漕工中活动。此情之下,漕帮会所行事能不多加小心,慎之又慎吗?
魏老太太对胡雪岩已有些好感,听尤老五说到“三老四少”,她又突然提到一件事情:问胡雪岩是如何与漕帮的“小爷”相识的。胡雪岩便向魏老太太和尤老五说起玉佩的来历和与那位小爷的交往经过。魏老太太不禁哈哈大笑,说既然你们结交为朋友,不妨叫出来见见,随即叫人去唤。胡雪岩也很想和那位“小爷”重叙旧情,没想到走出来的是一位秀发披肩的姑娘,胡雪岩定睛看去,正是那位“小爷”。魏老太太说:“这是我的干女儿,人称七姑娘,是帮里的四少之一。你结交了七姑娘,也算是与我漕帮有缘。”胡雪岩愣了半晌,才知道当初她是女扮男装。
七姑娘姿容端庄,艳光照人,见了胡雪岩,两颊飞霞,不禁泛起异样神色。她得知胡雪岩有了难处,不由分说马上为他说情。在漕帮小字辈中,七姑娘的影响力仅次于尤老五。胡雪岩有了一个帮腔的,又多了几分胜算。
见尤老五还有些犹豫,魏老太太又发话了:“老五!浙江海运局的王大老爷,还送了一桌海菜席,这桌席是我们松江府送的,王大老爷特意转送了我。这难得的荣耀,不可不领情。‘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先到官船上替我去磕个头道个谢。”
“不必,不必!这话我说到就是了。”胡雪岩口里这样客气,心中却十分高兴,只要尤老五去吃这顿酒,事情就算成了一半。不过,事先要先跟王有龄说明白,尤老五去了,便不好乱摆官架子,不然就弄巧成拙了。因而又接上一句:“而且,今天王大人赴贵县大老爷的席去了。”
“那我就明天一早去。”
于是,第二天胡雪岩请尤老五派人到馆子里,把那一桌海菜席送到魏家。魏老太太已经茹素念佛,不肯入席,由尤老五代表。胡雪岩请客而宴席设在魏府,王有龄跟胡雪岩两人变得都是半客半主的身份,结果由张掌盘坐了首席。顾老板、七姑娘等人作陪。
一番酬劝,三巡酒过,话入正题。胡雪岩把向魏老太太说过的话,重新又讲一遍,尤老五也很友好地表示:“一切都好谈,一切都好谈。”
事实上,酒席上只是要解决一些细节问题。因为尤老五赴宴,说明大方向已定。但这“一切好谈”四个字,听起来好听,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于是胡雪岩接着说道:“五哥,既然是一家人,便可以无话不谈。如果你有为难之处,不妨直说,大家商量。你们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人家。”
尤老五一见胡雪岩态度诚恳,毫无虚言,就说了实话。他说:“不是不肯卖掉这批米,只是目前战乱当头,米价一定看涨……我之所以急于将囤积的漕粮出手,是要换取现银,发给漕帮兄弟救燃眉之急。”
的确,二十几万石米垫付给了浙江海运局,虽有些差价可以赚,但将来收回的仍是米,与松江漕帮这边脱价求现的宗旨,完全不符。
胡雪岩终于明白了,尤老五不是不肯卖米给海运局,而是要求要现银!这点,海运局确实办不到!他看着张掌盘说,“这要靠你张老板帮忙了。”
他这一句话,连尤老五也懂,是由钱庄放一笔款子给松江漕帮,将来卖掉了米再还清。这算盘他也打过,无奈钱庄最势利,一看漕米改为海运,都去巴结沙船帮,对漕帮放款,便有怕担风险的口风。尤老五怕失面子,不肯向钱庄开口,所以才抱定“求人不如求己的宗旨”,不惜损利,脱货求现。最大的问题,就是漕帮吃饭发薪的问题,这个绝对不能拖。等几个月下一批漕米收上来,就有办法了。
张掌盘从信和钱庄长远利益考虑,不得不百般应承,听胡雪岩的口风行事。他连忙打圆腔:“信和给漕帮放款完全没问题。”尤老五一听这话,便跟顾老板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颇感意外:是不是张掌盘信口开河?胡雪岩察言观色,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张掌盘说话太随便,令人觉得似乎不大可靠。
于是胡雪岩特意提醒张掌盘,他用杭州乡谈,相当认真问他说:“张老板,说话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你不要‘玩儿不当正经’!”
张掌盘自然是精明人,早就理会了胡雪岩之意,立即以极其严肃的态度表示:“做生意的人,怎么敢‘玩儿不当正经’?况且这关系朝廷大计,岂可儿戏!只是我张某尚不知漕帮兄弟有多少,具体如何支付?七八个月若只在10万两以下,就包在我身上。”
胡雪岩立即接口道:“张老板是言出必行之人,五哥就不要犹豫了,将漕帮弟兄的日常开度算来给张老板听听。”
这个,尤老五不假思索地说:“一个月差不多要一万,8个月8万就足够了!”他想了想,又说:“如今我们是疲帮,你就不怕将来当心吃倒账。”
“笑话!”张掌盘说,“我放心得很,第一是松江漕帮的威望、信用、面子,第二是浙江海运局这块官招牌,第三,还有这批米在那里,有这三样担保岂不是铁板钉钉?”
胡雪岩嘴快,连声说:“好极了,好极了!就由张老板借10万两银给漕帮兄弟周转。五哥把米垫给海运局,我敢保证,海运局8个月内肯定会把购粮的银子送到贵帮手中!”
“借10万?”尤老五以为胡雪岩说错了,有些惊讶。
“对!是借给五哥!”胡雪岩笑着说。
尤老五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是借给自己,而不是贷给自己,不用付利息!这下子,他对胡雪岩可是连佩服加感激,他说:“这样一做,面面俱到。事情反过来,倒是爷叔帮我们的忙了,不然,我们脱货求现,一时还不大容易。”说着,向胡雪岩连连拱手,一次又一次感谢“爷叔”。
七姑娘见他们谈得如此顺利,胡老哥如此重情重义,于是说道:
“五哥,胡老哥早已和我结为兄弟朋友,你叫他‘爷叔’岂不是乱套了,胡先生这个朋友你一定要交!不如,你们就以兄弟相称吧。”
胡雪岩很兴奋,又说:“好极了,当着众人的面,我拜五哥为兄。”边说边跪下了。
尤老五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跪到胡雪岩身边,双双立誓。两人站起后,又用青帮的礼节互相行礼。青帮有个规矩,兴混不兴赖。有此一拜,以后到各码头,胡雪岩可以堂而皇之打青帮旗号,并自称是尤五爷的结拜弟兄。但不能对做过的事不承认,耍赖皮,而必须好汉做事好汉当。
他们约定第二天上午见面,然后随船到上海。丰裕米行如何交米,张掌盘如何调度现银,借款给松江漕帮,都在上海酌情商量办理。
到了第二天,尤老五如约来到城内秀野桥下与王有龄、胡雪岩一同赴沪。
尤老五领着王有龄一行,于当夜就抵达上海东圃港。二十几万石粮食也将在两天后到达。他们先行一步是因为按行规要事先拜见“地头蛇”——沙船帮。王有龄、胡雪岩、张掌盘等人还要联系海运,拜见地方官员,办妥相关手续,还要与本地钱庄接洽。
他们挑选了一个靠近市中心的旅店住下,然后分头行事。
顾老板陪着胡雪岩去拜沙船帮这个码头,他们倒很给面子。
王有龄最关注漕粮海运的官方文书。照官场上的规矩,他马上去拜访上海县粮道台,办理免征粮食落地捐、粮食报关等手续。官对官只是例行公事,相互抬举,事情也很顺利。接洽后很快定好在两礼拜后,漕粮从上海启运。
事情稍微烦琐点的是张掌盘。他联系好了一家与信和有业务往来的“元”字号(晚清一般钱庄分元、亨、利、贞四个等级)钱庄——通泰,他们听说是与管钱粮的政府藩司打交道,自然来了热情。因为这种业务都是大宗的,而且用行话说属于做“长线”,比如每年必供的漕粮,怎么可能就这一回这一桩生意?
“通泰”派出了一位襄理吴先生专门处理此事。因洽谈顺利,这位吴襄理特意私下请胡雪岩去喝茶。胡雪岩笑道:“浙江这批漕粮,出面的虽系信和钱庄,但通泰也可很轻爽地捞了一票。漕运改海运,浙江漕粮,以后落上海的时候可就多了,麻烦吴先生的时候也多喽。”他的笑容与笑语都如同手捧一束鲜花在人面前晃颤,耀眼而芬芳,很有诱惑力。
吴襄理眼睛里放出了光芒,一脸的笑意更是迷人,“漕运大省,在新老八大行中,粮食始终摆在首位。又是公事生意……何况胡先生本来就是信和钱庄的人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能瞒得过胡大先生。既然先生对通泰如此关照,通泰又怎会忘记你的好呢。”
吴襄理一边说一边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存折,丝毫不加掩饰地搁在胡雪岩的面前:“这是通泰专为胡大先生开的户头,里面已有一定底金。先生可随时到各地通泰分号取、存。”
胡雪岩没有去看上面的数字,只是假意推让了一番便收了起来:
“吴先生太客气了,胡某愧不敢当,作为朋友,有事相互关照就好。”“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有事只要胡大先生言语一声。”
眼下,信和钱庄的10万两银还没有转到通泰来,有两件事情亟需解决。于是,胡雪岩换了一副表情,郑重其事地对吴襄理说:“浙江海运局有两件小事请吴先生放在心上:一是明天一批漕粮抵沪东,需结清漕帮的运输资费;二是请通泰以‘浙江海运局’的名义,划拨一万两银到福州去!算是这次漕粮交易中的一项开支。不知可不可以?”
吴襄理答应得爽快,只是有点不解:“汇给福州的什么人呢?”
胡雪岩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早已写好地址,嘱咐吴襄理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汇出银两即可。这是浙江巡抚黄宗汉老家他父亲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