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阿钱30岁,仿佛经历了人生所有爱恨纠葛后遇见了那个对的人。她把结婚的请帖发到朋友圈,我不请自来。看她出嫁的那天想着我们这些年的故事,我感动到泣不成声。无论是张青山,张玉还是于强,我们之间都错过了好多年。我感谢她在这个年纪让我补足了心理的缺憾,也感谢她把人生该走的路全都认真走过,不枉当年青春的我们说好主宰自己的人生。
和阿钱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09年的同学会,那天她依旧和往常一样,笑着笑着就哭了。那年她插班成为我的同桌,无论是刚来学校还是后来大家都混熟了,她总是无端流泪却从未告诉过我是因为什么。第一次见她哭应该是在下课后几分钟,前十分钟还见她在课堂上操着十分流利的英语回答问题,一下课就看见她侧躺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左手默默的流眼泪。阿钱的眼睛很小,身材微胖,但皮肤却白的和面粉一样。我时常感叹,一看他们小时候就是没有吃过苦的孩子。
我问她:“阿钱你怎么哭了?”
阿钱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姿势,眼睛里眨巴眨巴继续有眼泪溢出,顺着眼角没尽衣袖里。
上课铃响的时候,她又恢复正常的样子,似乎很难发现她曾哭过。
那天放学,阿钱问我:“这周末带你去我家去不去?”
我好奇的问她:“现在又没农耕,干嘛去你家?”
阿钱神秘的说:“周末是我生日,我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会。”
我高兴的拍手:“真的吗?好呀好呀!”说罢唱起生日歌。
阿钱嘻嘻的笑起来,忙摆摆手说:“没到呢!留着留着。”
······
周末我和阿钱一起推着自行车出校门,她出门往东走,我惊讶的喊住她:“阿钱,你家不是在西边么?”
阿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忘了告诉你,今天是去另一个家,不回那个家。”
我感觉自己走进了鸿门宴,阿钱和我同桌半年,一直住在姥姥家,她很少提起爸爸妈妈。只有开学的时候看见她妈妈因为她是转学生,来来回回跑了好久才办理了入学。
我问她:“你是不是想拿我当挡箭牌啊?”
阿钱讪讪的笑:“你就当我们在走亲戚,反正咱两都不熟。”
我感觉她说这话的口气有些伤感。
我们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走着,阿钱难得把她所有的故事告诉我。她是家里的姐姐,爸爸妈妈最大的孩子,理应受到很多的宠爱。但父母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毒害太深,有了她以后父母很快又生了妹妹,计划生育十分严格的年代,他们家想生儿子,不得已在她和妹妹之间抉择,必须有一个先送给姥姥养,还因此举家搬到了人烟稀少的桃林生活。
她就这样被父母送给姥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住在舅舅家前院,带着一个还不太会走的她。
即使有姥姥的保护,她小时候还是吃了很多苦,三个舅舅家的哥哥姐姐们常常笑她:“阿钱,你是你爸爸妈妈不要的孩子。”
“你这个野孩子,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多难听的话种在阿钱幼小的心里,她回家问姥姥她是哪来的。姥姥总怕小孩子说漏了嘴引起计生办的怀疑,不敢告诉阿钱爸爸妈妈是谁。姥姥糊弄她;“钱是姥姥的心肝,是姥姥的宝。”
小孩子较真起来很难哄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阿钱笑着跟我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真实,我爸我妈都不姓钱,我姓钱,你说可不可爱?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妈来看姥姥,姥姥让我叫她大姨。大姨抱着我,很温暖!我还跟大姨说,大姨这么好,我要大姨做我妈妈。”当时我妈就哭了:“她跟我说,阿钱听姥姥的话,阿钱长大了,大姨就做阿钱的妈妈。”
阿钱不懂还嚷嚷着让大姨那时候就做自己的妈妈。
没想到后来计划生育松动了,她也长大了,读书认字,姥姥却告诉她,大姨和姨父就是阿钱的爸爸妈妈。
阿钱说她那天哭的一塌糊涂,她问姥姥:“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那弟弟妹妹都在她们身边,为什么要把我丢给你?小时候我受人欺负被同学嘲笑,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我有爸爸妈妈?”
阿钱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怎么有勇气一下跟姥姥吼出那么多的话。那之后她有好几年都不能原谅他们。姥姥因为这个事默默的流泪无数次,眼睛都不好了。
姥姥跟阿钱说:“傻孩子,你长大了,姥姥总有一天要离开你,要把你交给你爸爸妈妈,姥姥才算功德圆满。”
她看着年迈的姥姥,泪流满面。
阿钱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期间爸爸妈妈和姥姥做了很多很多让她回家的准备。她依旧不回去,只是看着年纪越来越大的姥姥,内心终是不忍的。她开始接受半个月或一个月回家一次。以前回去,妹妹总是在家的。她跟我说她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子。有一天,妹妹拉着她在屋后的桃林漫步,她稚气未脱的脸一脸严肃,她跟阿钱说:“姐,我知道是因为爸爸妈妈生了我,所以才被迫把你送去外婆家,不然我们家房子就会被夷为平地。你能原谅我和爸爸妈妈么?”
阿钱有些讽刺的看着妹妹:“我看你是他们搬来的说客吧?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妹妹拍着自己的胸脯学电视里发誓,说这些是她自己想说的。让姐姐不要生气,以后就做姐姐的小跟班,为姐姐当牛做马。
阿钱对她用词的恰当性不予置评。
那之后,妹妹一直陪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献给姐姐,有时候放学早还特地去学校等她放学,渐渐的两个人建立了革命友谊。
阿钱笑着说:“我妹今天不在家,你比我小,又比较老实,今天就许你充当一次我的小妹妹。”
我哈哈的笑起来:“还有你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么?我比你高,怎么是你小妹妹?”
阿钱也不气,好笑的跟我说:“好歹上了这么多年学,比大小还有你这样的,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我不理她:“怎么样,简单直接点好不好,别搞大人那些套路!”
笑着闹着到了阿钱家里,她收起跟我在一起的嬉笑,带我放好车回家。她妈妈看我们进门,赶忙把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就来招呼我们。看到我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立马问一旁的阿钱,小同学怎么称呼?还盯着阿钱,生怕哪里惹阿钱不开心。阿钱生疏的向她妈妈介绍了我的名字,没多说什么就带我进了房间。
期间阿姨不停的送吃送喝,嘘寒问暖。我跟阿钱说:“你看你这在家里的待遇都快赶上太上皇了。”
阿钱说:“你要是像我们这样,你心里也会有疙瘩。它解不开你知道吧?”
我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这样,可是我爸妈他们何曾问过我的意见。你比我好吧!”
阿钱有些尴尬,她拉着我的手:“算了,不想那么多,都是过去的事。大人们总有忙不完的事和招待不尽的客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孩子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点头回握阿钱:“让我们长大后成为新时代的女性,千万不要因为重男轻女的事情害了娃娃。”
阿钱对我投来佩服的目光:“小女孩不错啊,想的事情挺多啊!那就这么定了。”
阿钱一直是个思想超前的女孩,她对自己的学习和生活都很有方法,看起来坏坏的,但学习起来可是一丝不苟,老师多次夸她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我们在对方的世界失联的好些年后,她那个从不会上线的qq开始频繁发动态,她外婆病危去世,我在她的字里行间看到了当年的阿钱,姥姥大概是她的全世界,她走了,带着阿钱的世界一并轰塌。
她说:“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看过张爱玲的金锁记。发现姥姥她也像极了书中的人物,她把孩子教育成和她一样拥有着旧社会的传统思想,她也重男轻女,却又不得不接手抚养外孙女。可是那些爱和那些付出真的存在过,为什么同是女人却又像这样变态的轮回。她很想恨她,但这恨要从何而起呢!如果连姥姥都要恨,这个世界还能找到她深爱的人么!”
每个孩子都是上天馈赠于父母的天使和对这个世界的寄托,怎么会有性别区分呢?怎么忍心把那些污浊的思想强加给对世界一切未知的孩子。他们同样拥有探索世界的权力而不是世俗的偏见。
这么多年,我和阿钱天南海北,她去过很多地方,身边换过几个人,我们曾经微信讨论过什么样的人不能谈恋爱结婚,各自匹配心里的那个人。我很佩服她的果敢,就算在爱情轰轰烈烈的年纪,她也从未放弃提升自己。她说:“她要做老师,交给孩子们做人的道理。”她希望所有女孩不被轻视也不自我轻视。她做到了,也一直在坚持。
她婚礼当天,我看出了这么多年,她的父母终于被她改变了,她妈妈拉着我的说:“看到你们还在一起真好。”我看着她欣慰的看着阿钱,那一刻,我知道这个母亲她放下了。
我们都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天使,要在每个年纪活出自我,这世界的爱与美好属于每个男孩女孩。
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奔跑拼搏,从不逊色。我们爱自己,爱他人,更爱未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