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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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杀计划

1944年的一天,已经无心上学的锦云得悉泰隆皮革洋行在招工,马上去排长队报考。

当时的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日商企业遍及全城。为了养家糊口,人们不得不争着去日本企业。泰隆洋行也是日商开的,一招工,来了上千人。日商十分得意,决定从百人中录取一人。

也许,由于会说一些日语,而且长得文质彬彬,15岁的锦云被录取为练习生。他的任务是白天当学徒,早晚为日本老板南云富田三郎家当勤杂工,工资是每月七斗米(约100斤)加住宿。对于常常揭不开锅的段家,这成了一家人的活命粮。

南云富田三郎比太太桃云长得矮,却自命不凡,贪婪无度。借着日军的威风,日商控制了上海从原料到制品的皮革业,而南云富田三郎就是急先锋。

每天早晨,锦云要为南云富田三郎擦皮鞋,必须擦得油光锃亮一尘不染。否则,这位日本老板就会大吼一声:“蛋!”拳头随即落在锦云头上。洋行里的日本人发不清“段”的音,几乎都发成了“蛋”的音,这让段锦云增添了一份屈辱感。

与老板的亮皮鞋相比,中山公园处的皮革加工场脏极了,并且臭气熏天。许多中国工人几乎赤裸着全身在洗刷无数张牛皮,其劳苦与牛生前毫无二致。锦云有时也要擦洗牛皮,尤其是梅雨季节,牛皮上容易生出霉点,必须用力擦净。否则,又会响起“蛋”的吼声,又会经受一顿拳头。

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锦云一听到带铁掌的皮鞋响,都会不由自主的一阵毛骨悚然,就像南云富田三郎又重现一样,因为他的皮鞋一向钉有铁掌。

在泰隆洋行,锦云不仅要擦牛皮、擦皮鞋,还要骑车给工人们送饭。炎热的夏日,还要去为老板排队买冰。由于过度劳累,有一天,锦云突然发起烧来,连烧三天,滴水未进。南云富田三郎本要吼“蛋”,被老板娘制止了,他们怕受传染,不敢见锦云,便弃之不管。

昏迷之中,锦云想到了两个弟妹,他意识到自己在走向死亡,可父母却毫无所知。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向老板要一点点路费。不料,正在品茶的南云富田三郎眉毛一扬,又“哼”了一声,依旧在有滋有味地品茶。

锦云压着怒火,跌跌撞撞出了门。从横浜桥到打浦桥,整整20里路。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少年病人,从早晨8点一直走到下午2点。走一半路时,响起了空袭警报,日本兵不许锦云过桥。等他终于踏进家门,便一头栽倒了。

段家大乱。母亲急得没了主意,祖母紧抱着孙子大哭。最后,还是幸亏母亲懂点医,赶快切了葱姜混在一起,给儿子猛擦全身。锦云昏睡一天,大汗一天,病毒渐渐散去,醒来时已神智清醒了。

晚上,一起学徒的小伙子王志清来了,对日本老板的残忍无情忿忿不平。锦云静静地听完,说:“日本鬼子长不了,血债要用血来还。总有一天,要让南云这家伙尝尝咱们的厉害!”

从那天起,锦云与王志清成了莫逆之交,他们决定成立一个“铲除资本家团体”,并秘密设计了徽章:

徽章图案由一个“三”和一个“四”组成,用上海话读“三四”即发“铲除”的音。因此,这个秘密组织也叫“三四会”,并决定寻找时机,杀死南云富田三郎这个魔鬼。

为了隐蔽行动,锦云暂时搬回自家住。他找的理由是早晨去中华职业补习学校学习,晚上还要补习日语。两个少年相互约定,要多学本领,锻炼身体,为与日本鬼子斗争做好准备。

中华职业补习学校是民主人士黄炎培先生创办的。为不耽误穷苦青少年谋生,该校早晨6点至7点半开课。让锦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来这里求学,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成了他革命生涯的真正起点。

英语课教师名叫祝敏,是个20岁的南通姑娘。她个子不高,一双大眼睛异常明亮,一身白色旗袍,显得生气勃勃气质不凡。更让学生们着迷的是,祝老师不但英语水平高,而且知道的事情特别多,还经常讲苏联《时代日报》和英国《泰晤士报》上的最新消息。

锦云从祝敏老师身上看到了童先生的某些影子,又感受到了更多的新气息。犹如生命的召唤,那种巨大的不可抗拒的磁力,吸引着他的整个身心。

这个班共40多个学生,大都是淮海路一带的小职员或小徒工,他们为谋出路走到了一起。其中5个小伙子结拜成五兄弟。纸店小职员张樵(也叫阿良)为老大,邢圣斌老二,段锦云老三,戴润生老四,李明龙老五。名为五兄弟不过差一二岁。心有灵犀。五兄弟个个喜欢祝老师,像卫星一样总是围着这位不同寻常的女教师。

尽管,中华职业补习学校是一所进步的学校,却还是注意到祝敏老师有宣传赤化思想的嫌疑,并对其提出了忠告。实际上,校方的发现是正确的,祝敏正是中共地下党员,受党的委派做教师和学生工作。

祝敏出生于江苏南通书香门弟。曾祖父与祖父一直是南通主考官,父亲也是有名的南通商学院毕业生,惟有母亲李文贞目不识丁。父母闯上海时,由于父亲抛弃了妻子儿女,母亲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陷入贫困之中。母亲李文贞吃够了文盲的苦头,悟明白了妇女要翻身必须读书。因此,虽然经常吃了一顿没下顿,却咬着牙送四个孩子上学。大女儿祝敏考上了百年名校――务本女中,并由此接受革命影响,于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眼下,为了迎接抗日战争的胜利,祝敏正努力发展新党员,以壮大党的组织力量。经过考察了解,她发现五兄弟是五棵好苗子。

一个星期天,祝敏邀请五兄弟到自己家中玩,五兄弟个个欢喜异常,应约来到西门路西城里3号。由于成了知心朋友,五兄弟已不再称“祝敏老师”,而是叫“大阿姐”,称大阿姐的母亲为“妈妈”。

母亲并不知祝敏是党员,只相信女儿是进步的,结交的也都是好人。为了维持这个四口之家的生活,这位中年妇女选择了危险的“跑单帮”生意,即将上海产品运到南通,再将南通的土特产运到上海,但每次都必须穿过日军的封锁线,简直可以说在生死线上寻饭吃。可是,五兄弟一来,她马上做炝饼、熬稀粥,又买来猪头肉,招待这些穷孩子,让五兄弟半个多世纪都难以忘怀。

年轻气盛。吃饼时,老大阿良吃了一只辣椒,说:“只有能吃辣,才能干革命,你们谁行?”锦云最爱应战,向祝敏讨来两碗红辣椒,说:“来吧,比一比,食净者为胜。”兄弟们大惊。锦云平时极少吃辣椒,此时却一只接一只吃得满头大汗两眼冒火,却是阿良碗先净,令人顿生狐疑。锦云与阿良争辩不休,经祝敏相劝方止。

吃过饭,锦云急切地问:“大阿姐,你知道新四军吗?我与日本会计稻垣聊天时听说,日军怕新四军不怕中央军。中央军是怕死鬼,一打就跑,可新四军打死一片又冒出一片,共产党的军队不要命!是吗?”

祝敏点点头,讲起八路军与新四军英勇抗日的故事,并分析日本快要失败的形势。她从平型关大捷讲到百团大战,从希特勒连吃败战讲到苏联红军。

五兄弟听得如醉如痴,挥拳跺脚,恨不能也扛起枪上战场。此时,他们已经猜到大阿姐是共产党员,而且离自己这么近这么亲,个个都感到了浑身的热血在奔涌,好像火山要爆发一般。

深思中的锦云想起了“三四会”的暗杀计划。他决定单独与大阿姐谋划一下,该什么时候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