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霓从噩梦中惊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骨碌起身,替另一床上安枕无忧的少女程兰茜掖了被角。
她走到窗边案旁,掸了掸案上落花,却不经意瞥见案上的诗本。诗本刚好被风翻到最末一页。嗯,不知是谁的字迹,如此镌秀。
“是啊,人生佛魔间。。”
程青霓读着诗本上的字句自言自语地阖上窗子。
就在刚才的梦中,程青霓金戈铁马,厮杀混战,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最近旁之人的模样。
许多年前,“他”也做过类似的梦。梦中的父兄在被围攻之下双双跌落悬崖,只留下程青霓一人。对,那时候的“他”还不叫做程青霓,那时候。。连程青霓也不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了,一切恍若隔世,还只是幻梦一场?
昏昏沉沉之中,程青霓再次进入梦乡,任凭窗外微雨打落庭前花。
“久闻汤兄文采风流且熟捻律法,文韬武略兼备,在京师颇得圣上与众皇子赏识,今日得见汤兄,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实乃我一众三生有幸。。”
汤克楚嘴边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神色,然后马上一拱手展露出招牌式微笑:“冯兄过奖过奖。。”
青山绿水之间,一众衣着光鲜的官宦子弟正在谈笑风生,无论谈论的内容是风花雪月还是京中见闻,汤克楚向来都是中心人物。
对待这些有意巴结汤家的官宦子弟们,汤克楚心中其实不屑已久,但是他必须保持表面不温不火的状态——他得“矮矬子里拔将军”,从这一众人群中拣选出一两个能为汤家所用的所谓青年才俊。
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也是他身为汤氏后人为振兴门楣的重要使命。
汤克楚一旁随行的,是形容健朗却沉默寡言的李千缨。比起汤克楚的华服锦履,李千缨低调地就像个影子。
汤克楚素知李千缨的脾气秉性,攀龙附凤之人在他眼中都是不堪同行之辈。
汤克楚见李千缨一如平常地心不在焉,交谈间歇朝他吐吐舌头,李千缨则摇头苦笑是为回应。
人前,汤克楚对这个同辈的“影子”毕恭毕敬。心细如他,为的是让这一众官宦子弟不至于对李千缨有所怠慢。
但汤克楚的确多思了,即便李千缨再故作低调,旁人也很难把李千缨错认为侍卫随从之流——李千缨生来剑眉星目,虽然处处低调,却难掩行动坐卧顾盼生风,一看便是名门将才之后。
其实这二人的父亲同为当朝圣上的左膀右臂:汤父为圣上宠姬丽妃汤氏的亲娘舅汤仲兴,身兼保举官员进阶之重任;而李父李文忠虽已称病隐退朝堂,但朝堂之上将近一半的武将都为其门生,可谓“人走茶未凉”的典范,势力不容小觑。
而汤、李二家的后人汤克楚和李千缨年龄相仿,前者通晓律法,在人才济济的京城也堪称才子一枚;后者掌力惊人,更将家传的剑法绝学发扬光大。汤克楚和李千缨,一文一武各有千秋。二人同寝同食、自小在官学一同长大的情谊与默契,更不是这些官宦子弟几句逢迎拍马就能替代的。
深知这点的除了他们彼此,还有当朝圣上。派这二人同行为“大本堂”搜罗人才,实为圣上钦点。
众人行至山间许久,却久久未见茶寮,李千缨是习武之人,且自幼随父领兵征战南北,自不必多说,却可苦了这一众未曾吃过苦头官宦子弟和汤克楚。
不远处,随行一青年突然发现一片结着紫色球状浆果的灌木丛,汤克楚见状欣喜不已,急忙招呼众人采集浆果,其遵父命陪同、更想从汤家求个一官半职的官宦子弟们哪儿敢怠慢,全都不顾形象地撩起长袍为袋,尽摘紫果。众人之中唯有吴门知府独子冠其岩谨慎地摘下“浆果”,捧在手中细细端详。
汤克楚拿到浆果的第一件事情是捧到李千缨面前。知交好友多年,这二人一向是“有福齐享”。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果子。。”李千缨话音未落,汤克楚早已一把浆果下肚,擦了擦嘴角说道:“千缨,这么婆婆妈妈的可不是你的风格,这果子虽说有点儿发涩,但解渴的效果还是有的。。”
“这是天茄子!”惊叫起来的正是冠其岩。
李千缨有几秒的时间思考。他从父亲帐中的随行的医士那里听说过这俗名天茄子的龙葵草——龙葵龙葵,其性滑如葵也。苦以菜味名,茄以叶行名,与酸浆相类,但堪煮食,不任生啖。。生!啖!有!毒!
此时,一蓝衣短打的翩翩少年领着一娇小女孩踱步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走出。小女孩看身高也就七岁上下,可是面容却沉稳地犹如芳龄二八;蓝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如纸色,一般少年不一样的是,他眼眸隐隐泛着灰蓝色的微光,和他水蓝色的衣衫交映得浑然天成。
在不久之后,汤克楚曾向李千缨直言蓝衣少年灰蓝色的眼眸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当然这已是后话。
李千缨未顾及这陌生少年的出现,一把拉过汤克楚,将其背部朝天,急按其吸拔背部穴,汤克楚干呕几下却无法吐出,难耐异常,其他众人陆续也出现腹痛或呕吐症状。
蓝衣少年走到半卧在地的汤克楚面前,笑嘻嘻地将紧攥着暗纹葫芦的手背向身后,低头看看腹痛难耐同时喘息微弱的汤克楚,伸手直抵其颈间,却被一掌化开。
蓝衣少年一抬眼,只见李千缨挡在自己和汤克楚之间,满脸嗔怒却英气逼人,顿时一愣,定了定神说道:“哪里来的外乡人,连龙葵草都不知。这果子虽可入药,但生食毒性不小。。”
李千缨继续运功欲为汤克楚逼出毒果,蓝衣少年环绕二人一周,接过葫芦在李千缨面前摇了摇:“这是万中无一的特效解药,吃过即刻见效,否则你的朋友们。。今晚之前一定。。”
“一定什么!”
火爆脾气的李千缨话音未断,早已一个回身揪向蓝衣少年的衣领。
而这蓝衣少年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一个矫健地凌霄转身躲过,更顺势将手中的葫芦抛到女孩手中。李千缨没想到这个少年行动之迅猛,猝不及防。
蓝衣少年跳转到女孩身边,将女孩请推到石凳一边,自己见几番闪躲招架不住,便揽过女孩蹿到树杈之间,挑眼瞥向李千缨。
“我们又不是开救济堂的,这九转清心丸是要付银子的好嘛!”
冠其言向跑过来向李千缨耳语几句,李千缨急忙赶到汤克楚身边,此时汤克楚的气息更加微弱,李千缨一贯鲁莽,却从不会拿自己挚友的性命开玩笑。李千缨向蓝衣少年大喊:“我怎么相信你的什么什么清心丸真能救命而不是致命!?”
蓝衣少年见状一跃身跳到地上:“信不信由你!看你这朋友好像还有天生的哮病,若现在不服我这清心丸,恐怕龙葵没有危及性命,就已经被自己的哮病憋死了!”
李千缨感觉到汤克楚拽了拽自己的衣角,众人的目光也热辣辣地浇在李千缨心上。
实在,没时间纠缠,李千缨从怀中锦囊里掏出一串铜钱。
蓝衣少年看都不看,伸出两只手指。
“两锭银子一颗,恕不找零。”
李千缨救人心切,咬牙数数人头,乖乖连带锦囊和铜钱如数奉上。
蓝衣少年将大部分银子塞到女孩怀里,自己则捡了一成色较好的银裸子揣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将葫芦朝李千缨的方向抛向空中,众人立即哄抢之。蓝衣少年则趁乱带着女孩一溜烟不见踪影。
归家途中。
女孩迟迟才憋出一句话来:“这解毒丸药用了什么配方?”女孩小大人儿般的神情让蓝衣少年有些哭笑不得:“用的就是哥哥做鱼饵的酒米窝料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那个龙葵毒。。”
“兰儿放心,这东西吃不坏人的!那龙葵草的毒性根本没有我说的那么大,咱们耽搁了这一会子,毒早就散到王母娘娘门口了!”
“那个哮病的人?”
“不碍事的!龙葵草虽有小毒,但入药却是哮病克星,那酒米窝料中还调入了煎好的鱼腥草、车前草、芦根、八角莲、桔梗、甘草,再加上酒米窝料本身也有催吐功效,以毒攻毒刚好能让他的哮病化险为夷。我刚刚出手也点了他的扶突穴,相信症状马上就会消失。”
女孩似有嗔怒之像。
“姊姊!你又弄这种骗人的把戏。。”
女孩语毕,蓝衣少年立即环顾四周:“嘘!你忘了哥哥的嘱咐么!”
姊姊?你没听错,我们这位面相风流不羁的蓝衣少年,正是一碧玉年华的曼妙少女,真名程青霓;身旁的女孩是她的异母妹妹,名唤程兰茜。
程兰茜不屑地瞥了程青霓一眼:“行骗的时候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灵了?这方圆一里,连个活物都没有。。”
见程兰茜神色不悦,程青霓只得哄着妹妹低声说道:“这些苛政当头还有心思游山玩水之人,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少爷们,这些钱就当做劫富济贫罢了!”
程兰茜掂了掂手中的锦囊。程青霓继续嬉皮笑脸,和那个从梦中醒来郁郁寡欢的程青霓判若两人。
突然,程兰茜翻到囊内里的一枚缀金扣的玉麒麟坠子,一不小心几乎跌倒在地。程青霓扶住程兰茜,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坠子。
“这玩意儿还挺精巧的。”程青霓翻看着这枚坠子,只见坠子背面刻着两行小字——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浮生若骄狂,何以安流年?
程青霓着实一惊,难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