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生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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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1949年12月2日,农历十月十三日,路遥出生在陕西省清涧县石嘴驿乡王家堡村。父亲叫王玉宽,母亲姓马,路遥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按常理,他应该是个最受宠的孩子,可他打小起就没享过几天福,因为这是个多子女家庭,他之后,弟弟妹妹一个接着一个:1951年大妹妹出生,1952年二弟出生,1954年三弟出生,1956年四弟出生。除了三岁时便夭折的大妹妹,截至1957年,他家共六口人,却只有他父亲一个男劳力,家里紧巴的程度不难想象。打二弟出生,三岁的路遥就告别一般意义上的童年,被当作个小大人来使唤。当时大妹一岁多,二弟刚出生,他母亲又要做饭,又要喂牲口,还要趁时间帮助地里干活的父亲。她除了招呼二弟外,哪还有时间?这时,路遥就成了照看大妹的主要人手,天气好时领到外边玩,天气不好时一起坐在炕上玩,偶有空闲,还得帮助母亲喂猪、喂鸡、搂柴、烧火。不是母亲不心疼他,是心疼不过来。这么多孩子,那么多营生,她顾了门里顾不了门外,顾了做饭顾不了烧火,“一手难遮两耳风”啊。随着大妹逐渐长大,路遥的处境有了改变,不是更轻了,而是更苦了,由干家里活变成了干地里活,由母亲的帮手手变成了父亲的助手。

那时还没有集体化,是一家一户耕作,许多农活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耕地时要有一个跟在后边打土圪垯的,下种时要有一个点种的,铡草时得一个递草的,远处干活时得有个送饭的,这些活路看起来不起眼,但没人做却是断然不行的。从四五岁开始,路遥就干开了这些营生,天一亮就跟着父亲下地,天黑了才能回来,成了一个“半劳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要做的农活越来越多,开春给山里送粪,父亲担着粪,他赶着驮粪的毛驴;夏天收麦子,父亲担两大捆,他背一小捆;秋天收庄稼时更忙,初秋收糜谷,中秋掰玉米,晚秋拔黑豆,不管做多做少,必须天天出山。冬天稍好点,地里的活做完了,庄稼只有一样营生:砍柴。对当时的他而言,砍柴有两个好处,一是因为离开了大人的管束有了相对的自由,二是和同龄人在一起相当热闹。他们可以抽出一些时间在河壕里溜冰鱼,在场院上的麦秸堆丛中躲猫猫,在河滩里“打瓦”和“扇宝”。由于路遥脑瓜子聪明,想出的点子新颖,他很快就在小伙伴中树立了威信,不但同龄人听他的,大一点的孩子们也服他;由于能吃苦、敢下茬,砍的柴比别的孩子多,供住灶火仍有富余,不多时便在硷畔积了一大垛,引得村人称赞、父母自豪。尽管有一次他不小心从山崖上跌下去,昏迷了好长时间,但总体上讲,这是路遥童年最开心的一段日子,紧随其后的就是无法忍受的失落。

失落来自何处?来自不能上学。

1956年秋天,路遥将满七岁,正是上学的年龄。村里同龄孩子都上了学,他却不能去。不是没有钱,那时上学除了课本费交不了多少钱,关键是家里走不开,他一走,家里的许多农活就拉不开了。这对路遥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他虽然人在山头,心却在学校,每到休息,就望着村里的学校院子发呆,一有机会就请求父亲让他去上学,并承诺,一放学便会帮家里干活。父亲心疼不过,只好让他去了。尽管他一放学就往地里赶,一到地里就拼命地干活,竭尽全力帮助父亲,可还是不行。因为许多农活必须有人配合,无法突击完成,例如种麦子,必须一人耕地,一人点种,一人纳粪,一动俱动,一停俱停,他父亲总不能耕一遍地过去,再回头点一回种、纳一回粪。一茬庄稼事关一家老小的吃饭问题,父亲为了保全家人的生计,断然让路遥退学,继续跟他上山干活。这让路遥特别失落,特别难过,特别难以接受。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绝望、最无助的日子。好在时间不长,转机从远处伸了过来。

1957年深秋的一天,路遥家里来了一位不是客人的客人——他的大伯父王玉德。王玉德和路遥的父亲王玉宽是一母同胞,也是个农民,但没有住在王家堡,住在距这里一百八十里的延川县城关乡郭家沟村。要说清这一点,须从他爷爷说起。

路遥的爷爷叫王再朝,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本来在老家务农。1940年左右,陕甘宁边区政府为了支援抗战,战胜经济困难,号召包括清涧在内人多地少的绥德分区,向包括延川县在内人少地多的延属分区移民,他就是响应这个号召,举家移民到郭家沟村的。这个新地方没有辜负他,短短八九年后,他在延川不但有了地,有了窑洞,还先后娶过路遥的大伯母和母亲。1949年初,就在路遥父母成亲不久,爷爷领路遥父母和未成年的三叔返回了老家,为的是守住那边的家产和土地,只留下他大伯父一人在郭家沟。和路遥家人丁兴旺、子女众多相反,大伯父家存不住孩子,连续生了几个,都夭折了。1957年,大伯父四十岁了还没有子女。他这次来就是和弟弟商量这个事情的,路遥的爷爷早在1953年便去世,弟弟就是他最亲的人。

这给路遥走出绝望提供了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