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年的《新会县志》认证甘竹滩以下的出海水道上无计划地抛石筑坝的结果时说:“沙坦之承垦,必筑石坝;石坝之争筑,必碍下流;下流淤塞,水势泛滥,决防之患,在所不免。”“及今承垦愈多,石坝愈多,水患亦愈烈……南海、新会、香山【今中山】、番禺等县地方皆然。”这段话可以佐证盲目开垦围海造田引起的阻碍江水宣泄的后果。
1827年的《香山【今中山】县志》说得同样明白清楚:“昔人以西江为南【海】三【水】之害,顺【德】香【香山】之利。顺香近海,易流注也。今海门内沙田日淤,昔之浩荡而去者,今则曲折回旋,而不能达;鲟鳇沥【古镇西、外海东的一段水道】当咽喉之冲,沥以南卤【指咸水】渐退而田日美,沥以北水受束而田日坏,故顺德则大半受其害;邑西北诸乡,亦受其害。”一个具体例子,把原委说得明明白白,人为地围筑沙田,人为地束窄河道,人为地封堵河口,后果严重。平时尚且如此,洪水一来,无法招架。因此当时就察觉其弊端,1829【道光九年】清政府就下令拆毁石坝57处,以利行水。
由于上述各种原因,珠江水患,从古到清代,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厉害,损失也越来越大。
水灾之后就是干旱,雨量骤减的年头,上游中游来水少,水枯河干,珠江流域又会田地龟裂,禾稼失收。三角洲平均海拔只有60米,近海的不少沙田只比水面高出不多,淡水来量少了,逢到天文大潮涨潮,海水倒灌,咸潮来临,不但禾稼失收,人畜饮水都成莫大问题。遇到这种情况,“补淡压咸”成了突出要求。
翻阅珠江从古到今的历史,充满了惊心动魄,从中也听到了时代的步伐,更看到了人民的苦难、呼声和愿望。
面对灾难,就要整治。
治理方案的历史之议
面对从古到今的珠江水患,人们都在想方设法予以根治。特别到了近代,仁人志士们引入了国外的近代理念进行思辨,还从国外聘请水利专家实地考察、谋略。
珠江这条“母亲河”,不能让它流向水患日益严重,而要流向根本的整治。但是整治方案往往各执一词,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但是历史之议至少说明了各方面都在重视“母亲河”的整治,都拟用近代理念追寻问题之实质,大有利于以后的治河发展。
治理的实质就是要根本杜绝水患。
关于治水必须治山之议--
南宋以后,岭南人口日增,不但平原地区开垦加速,如三角洲之围海造田,山区的开发也日益加速,南宋的移民后来者往往在山区落户,劈山开田,砍林造田,森林受到很大破坏,植被受损水土流失加剧,泥沙俱下,淤塞河道,加重水患。
1896年《四会县志》载:“光绪乙酉五月初旬,水一日夜骤涨丈余,邑内基围同时并决,其故何哉?上游诸山童且崩,沙泥随水入江,江底愈积愈浅,滛霖为灾,潦至弥速。”1819年《南雄县志》也说道:“近四五十年,日渐增植【烟叶】,但种烟之地,俱在山岭高阜,一经垦辟,土性浮松,每遇大雨,时行冲刷,下注河道,日形壅塞,久则水患。”人们早已看到盲目垦殖,毁坏森林,破坏植被、水土流失,造成水患后果。童山秃岭无法吸收雨水,大水一到,挟带泥石滚滚而下。
珠江的上中游许多地区,是喀斯特地貌,石灰岩洞隙、阴河,满布地下。这些地方的石山,土层极薄,风化一寸厚的土壤要经历上百年时间,一旦植被破坏,雨水就把薄薄一层泥土冲走,形成石漠化,再要恢复种植不再可能,弄得寸草不生。石漠化和北方的土地沙化,都是土地的顽症、癌症。
清末以来沙土流失更严重,人们意识到了必须加以改变,治水与治山的关系也就引起热议。1918年在连年水患后,痛定思痛,广东地方自治研究社登报征求水灾善后意见,汇编成《筹潦汇述》一书。书中提出许多善策:
“盖治水原不仅治河,须兼顾治山,今吾粤童山,触目皆是。如若林木森然,自可杀雨量之势。”
“山上有木,雨时多收水汽,且根叶能使雨水停蓄,不致泥沙直下壅塞江河,此森林之力也。”
人们看到了森林的功能,目光注意到对山的治理。山和水本来就是矛盾的统一。
可是,对这样的命题,也有不同意见。
被邀请来广东的上海浦江浚河局总工程师海德生就认为:“广植树林,本为今世防免潦患的唯一之策”,但是“非50年后不能收效”。远水不解近渴。
在广东治河处的瑞典人总工程师柯维廉则说:“林木之落叶腐烂,而成一种泥质,具有伟大吸收水量之能力,但吸收之力一经用尽,其减杀水势之能力又往往失却功用耳。”“广植林木,必须数十年始可成林。”他计算过,要将北江水位降低一英尺,所植林面积须占北江流域的65%,资金就成问题,组织也是难事,所以他认为想用林木来解水患是“遥而无期”的。
柯维廉是瑞典工程上校,1915年3月到任广东治河处总工程师,在广东工作20余年,为珠江水利做过不少开创性贡献。1936年广东治河会改组,柯维廉任顾问,其后回瑞典。
持不同意见者不是反对植树来扼止土水流失,而是认为不能很快奏效,而且组织工作难做及花费资金甚巨。植树之法只应倡导,而不能视为治河之根本之法。
用今天的观点来审视,植树造林是治河的首要工作之一,另外再辅以开发水平梯田、在山谷之中筑挡泥坝等措施,对治山治水是十分有效的。
关于分洪之议--
鉴于洪水来时过急过猛,原有河道无法容纳,早在1918年的《筹潦汇述》一书中,已有人建议开挖分洪河道,“欲免广东之水患,非另凿新河以分泄其流不可”。具体的分洪新河应在西江之上。为此,柯维廉和英国籍工程师葛登一起实地考察、研究,并作过几条线路的测量。结果是:
一条路线是从梧州西的北流江开挖新河道,连通玉林附近的南流江,可以分出每秒1万立方流量入海,但要挖土方20多亿立方,可以降低三水思贤滘水文站水位1.5米。
一条路线是从肇庆的新兴江挖通连接阳江的漠阳江,由漠阳江分洪入海。
一条路线是由新兴江连通江门的潭江,由潭江分洪入海,土方量7亿多立方,可降低思贤滘水位1.5米。
一条路线是从肇庆羚羊峡上开支河,穿过金利围,再流回西江。可以降低肇庆洪水位1.7米,但要占用沃野31平方公里。
通过调查测核,因为西江与南部出海口之间都有丛山相隔,分水岭高广,许多路线很难实行;如果非要动工,“所费不赀”。所以分洪之议只好放下了。
其实由新兴江上游开挖一条人工河,穿过分水岭,与漠阳江相接,这条新河长约30公里,由此分走4成洪水,将大大缓解三角洲的水患,此一建议在1833年【道光十三年】就有人提出了。终因当时条件所限,无法实现。
直到今天,种种分洪建议都没有实行,因为这些建议存在着不实际处。
关于修建水库之议--
珠江沿岸并没有天然的湖泊用以调节洪水,所以康有为在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在《中国宜用治尼罗河法以治水书》中就提出要参考英国人帮助埃及治理尼罗河的经验,来治理珠江水患。南海人康有为,光绪进士,1888【光绪十四年】鉴于民族危机日益深重,上书清帝建议变成法,通下情,以图中国之富强;1895年组织1300余赴京会试的举人,公车上书;后又促进“百日维新”。早期他是以民族、国家为念的。所以对关系千家万户的治水问题,他是用心的。
尼罗河全长6670公里,上游有维多利亚湖、蒙博托湖等调节,水量变化不大;中下游常常泛滥,淤积巨量沃土,到地中海出口处形成典型的三角洲,为世界古文化发祥地之一。康有为说:“中国宜用英人为埃及治尼罗河之法以治水。其治水之法,上游自旧京谷士浑而中京录士下至开罗,数千里间皆设水塘以水闸,沿河设测候所,若当雨少天旱,则酌泄水塘,以灌农田;至大水暴来,淫霖连日,则全开上游数千里水塘以受之。”“今粤之被灾甚矣,只在上游多开水塘、水闸,设测候所而已。”
这种将防洪、蓄水、灌溉等结合而多筑塘库的主张,1914年成立的广东治河处,在初期是不赞成的。《广东水患问题》一文就说:“欲于本省各江流域中建蓄水池以为低地防潦之用,殊难望其有效。诚以如西江下游一带,如非将广大之农作地段占用,将无地供水池之用。峡上各江及其支流之流域地,类多狭窄而陡斜,欲建容量合宜之蓄水池殊不可能。”
《西江实测报告》也认为:“就吾人所知,西江一带并无天然大湖,各大支流如右江、红水河及柳江等,其所经之地大都为种植之区,而城市村落星罗棋布于其间,当不合建筑水池之用。”认为要降低洪水水位若干,“价值必甚昂巨”。《北江测量预算》报告也说:“飞来峡下,苟不侵占乡民权利,淹没大段膏腴田亩,实无地可施建筑。峡上之地虽较硗瘠,而是处干流及其支河流域,类比狭窄陡峻,欲于其间建筑容量呈用之地,而戛戛其难也。”防洪与用地之间的矛盾无法解决。
后来,珠江水利局的观点有了改变,并认为滃江流域可考虑选址为筑库之地。滃江在英德之东,在英德汇入北江。1941年又有人持同样观点:“拦河水库,难觅适当山谷为建筑地址,而费用巨大,不能纯为防潦而设,查滃江有充分水头及流量,可发电力,若在黄岗建一堤坝,则其上游河道可变为一狭长之蓄水库,收拦河发电之功。”这样,思路更加明确了,不是单一地纯为防洪,那样防洪成本太高,要综合治理,即将防洪、发电捆绑到一起,建筑水库也就现实得多。1946年《珠江治本计划草案》中更指出“珠江防洪诸多条件困难,而蓄洪一途势所不免”,又指出西江上游南盘江泸西、北盘江关岭、红水河的天峨、北江的滃江一带,“地广人稀,山岭环抱,若能权衡利害,虚盈挹注,当可控制洪源。”
随着广泛争议,意见趋于统一成熟。
可是,那个时代,政治浑浊,经济凋敝,技术落后,都只能停留在纸上谈兵、画饼充饥,无法实现。解放之前,我们看到珠江流域有一个大中型水库建成了吗?看到洪水真正受到控制吗?
解放之后,西江流域才建起了众多防洪、发电、航运综合治理的大中型水库,真正到了安澜年代。下文还要说到,此处暂略。
关于加高堤围之议--
洪水来时,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加高堤围抵御洪水,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珠江下游的三角洲地带,田亩均是历代人们筑堤围垦而来,在小农经济年代,围基纵纵横横,围堰星罗棋布,面积不大,各行其政。本来洪水来时需“宽其河身,畅其流行”,但是长期以来的围垦筑坝,与水争地,水道愈垦愈窄愈曲,下泄淤塞。1837年【道光十七年】广东巡抚祁贡曾下令将南海之乌茶埽、三水之榕塞、清远之石角三大围,“加用石工修筑巩固,借资捍固”。用加高堤坝挡水,“急计非本也”。此乃治标之策,非治本之策。加高了堤坝,水头又涨,坝愈加高,水愈涨高。
鉴于河道日益淤浅,影响行洪安全。1915年瑞典人柯维廉在《广东水患问题》一文中说:“浚深河底之法,人多以为减杀潦水高度之唯一方法,不知只系已浚之河底能常保畅利,始得有效。”河底疏浚了,挖深了,自然容水量就大,河水下泄也畅顺了;但是疏浚河底往往只在局部,而不是全河底疏浚,河水挟带泥沙很快又会把已疏浚的地方填满。非要持之以恒、不断疏浚才能有效,否则“河床实无改善之望”。真这样做,“工程之大,需费之多,为节省经费计,实非所宜”。本来是治标,付出又庞大,有点得不偿失。
《筹潦汇述》一书中,也有文章提到“试观沙口入佛山,不过10里余之程,数十年间所挖不下数十次,乃至今年挖,明年积,仍无计可施”。局部疏浚,不到几年,淤积如故,作用不大。
由此可见,加高堤坝、疏浚河道以利防洪之议,不能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必要时也可急用一用,可是不是全局、长久、治本之计。
综观上面所议,都是治河历史上曾发生过的,有的有幼稚性,有的是实施后碰了壁的,我们也从中可看见随着朝代前进,治河理念也在完善、提高。
要从根本上治理珠江,那不是单一办法可以解决,而是综合治理的问题。
从清末到民国的议论,很多都停留在纸面上、口头上,即使是好的意见在当时也无法实施。当时国困民穷,民生多艰,内忧外患,政府无力顾及治河。真正的治河直到解放之后,政治清明,政府体恤下情,加之国力、财力、技术力量蒸蒸日上,持之以恒60年,才打造出了一条全新的珠江。
新中国成立后的珠江整治
新中国成立之后,珠江流域换了人间,可是天灾水患并不因此戛然而止,不再骚扰。洪灾仍是频繁发生的最大自然灾害。
1986年10月,云南境内的元江出现强降雨,出现从1908年以来的第二大洪水,山体滑坡,泥石流滚滚,造成很大经济损失;
1988年8月,西江中游的柳江、红水河发生20年一遇的大洪水,损失巨大;
1991年6—7月,西江上游的南盘江、北盘江泛滥,经济损失很大;
1994年6月,华南地区连续13天暴雨,西江、北江同时暴发50年一遇的洪灾,三角洲水位猛涨,又值大潮期,潮水顶托洪水入海,高水位持续10天以上,农田被淹,1300多万人受灾。同年7月,西江中游普降暴雨、大暴雨,再次形成洪灾。两次灾情使经济损失600多亿之多;
1996年7月,西江中游强暴雨天气,柳州洪峰水位达到100年一遇的水平;
1998年6月,西江流域普降大暴雨,西江发生100年一遇的洪水,造成两广共计94个县市受灾。
1998年奇怪的是:长江、嫩江、松花江、珠江都发生了罕见的洪涝灾害。南南北北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江河出槽,这引起了全国对水利的重视。党的十五届三中全会把水利摆到了突出的位置,做出了重要决定。
旱灾严重的有1987年、1988年、1990年、1991年、1995年等年头,中等旱情年份有1989年、1994年、1996年、2000年等,农作物失收、绝收,人畜饮水呈现困难。
台风灾祸也是不可忽视地巨大,1989年的“8926”号台风、1991年的“9107”号台风、1993年的“9315”号“9314”号台风、1995年“9509”号台风、1996年的“9615”号台风,都给广东沿海造成破坏,风力狂暴,挟带豪雨而至,房坍树倒,船橹摧折,后果严重。
针对众多自然灾害,建国6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30年来,各级政府领导广大人民,艰苦卓绝地防灾抗灾,坚持不懈地进行水利建设。可以说是战绩辉煌,人定胜天。前人不敢想或者只在纸面上勾勒的梦想,如今能够得到实现。
2000多公里的西江,浩浩荡荡,横穿南中国的山岩峰岭、无边土地,呼啸着流进南海。它一路绘下了壮丽而多采的画面,也记下了千秋岁月的变迁。
新中国成立后,珠江水利真正进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水利工程建设--
60年来,从云南到广东,西江沿线修筑了100多座的大中型水库和水利枢纽,那些小水池、小塘坝、小沟渠、小水窖、小水利无法计数,不在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