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重要是无人不晓的,有生命的东西都离不开水,水是一切生命的生命,只是它又被常人低看了罢了,认为它太平常、太廉价,而不珍视它的价值。是的,地球上的水很多,地球表面的70%被水覆盖着,但那是海水,咸的,吃不得,灌溉不得;淡水却只占总水量的2.5%,其中八成以上又是南北两极的冰川雪山,人类真正能利用的仅占1%,而且它的唯一来源是靠天降甘霖。为了这点水,全世界许多地方都为分配它而矛盾不断,所以权威专家认为世界曾为土地、石油而战,不久也会为水而战!这是十分耸人听闻的!细想想也对,因为日益发展的世界日益更需要水!
人类的生存需要水,粮食的生产也需要水。
鹤地水库、青年运河如今远远不止提供人们的生活用水、农业用水,而且提供着工业用水。
我们在时隔多年之后重返雷州半岛,确确实实感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境界。我们走了好几个县城,改革开放前的只有低矮破旧平房的县城,今日都是高楼挺拔、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那里的宾馆、酒家的水平一点不输于大城市,这不得不叫我们在心里惊呼:“发展的潮水原来早已灌满了这里的港湾了!过去对比那么明显的差别,如今可以说消弭不见了!”这是我们心中的结论。
工业的发展也离不开水,离不开鹤地水库和青年运河。说它是“功勋水”不为过分,这在半个世纪之前,在兴建鹤地水库、青年运河之际,当时更多关注的是人民生活用水和为农业解渴,而没有想到之后的发展工业的需要!
这水,源远流长啊!
这一路上也听说了这样的故事:
“文革”之中,造反派揪斗当年的湛江地委书记、鹤地水库、青年运河水利工程的总指挥孟宪德,让他坐“喷气式”,让他承认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让他承认兴建水利的“罪大恶极”。这位钢铁汉子不肯低头,沉重地说:
“要是当年不修鹤地水库和青年运河,你们就没有足够的水喝,就没有足够的粮食吃,你们今天就没有足够的精力在这里批斗我了!”
孟宪德在当时极度的愤怒中,也还没有想到今后如果没有水,湛江工业也无从发展的这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水是一切生命的生命,也是工业的血液。
湛江、雷州半岛和鹤地水库、青年运河有着血脉交融的关系,渗透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
我们是怀着崇尊,来重访这一库一河的,重温当年激情燃烧的岁月的。
雷州半岛的苦旱历史
水,对雷州半岛至关重要,还须从雷州半岛久远的苦旱历史说起。
雷州半岛经受的灾害是很多的,有风灾,有雷电之灾,有海潮之灾,有洪水之灾和虫灾,可是最为揪心的是干旱之灾。缺水,长久地困扰过这长腿形的、伸入海中的半岛。
雷州半岛以前本是广阔的浅海,2亿年前左右的时候,地壳剧烈变化,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它才隆起而为陆地。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由于地壳的断裂沉降,使海南岛与雷州半岛分了家,中间形成了宽达18海里的琼州海峡。同时地层深处的火山岩浆喷出地面,火山熔岩覆盖了半岛的一半面积,形成了许许多多低矮的丘陵地貌。火山灰是肥沃的,但是火山形成的砂岩是松散的,盛不住水。红色的火山岩层又使雷州半岛成为红土半岛。
也许,说雷州半岛缺水,人们会不相信,人们只相信西部内陆缺水,可是它历史上就是苦旱的。
每年这里降雨量有1700毫米上下,应当说很丰沛了,可是下雨的时间大都集中在7、8、9的几个月里,雨势往往很急,雷州半岛却没有办法留住它们,中间高、四围低的地势加上砂岩地质的透水性,水很快流进了大海。一场大雨下来会成为洪灾,3天不下雨就变成干旱。雷州半岛除南部有一条不长的南渡江外,几乎没有河流、湖泊、湿地。望天田得不到水利的调节,也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望天田。
雷州半岛从历史上说开发是比较迟的,除徐闻是汉代置县外,廉江、遂溪是唐代置县的,湛江原本是一个小渔村,南宋之后才热闹起来,成行成市。吴川也是南宋之后才开发的。
雷州半岛从来被认定是蛮荒异域,一些贬官谪臣被放逐这里,认为是有去无回的地方。雷州半岛上生活的先民是“百越”人,隋唐时被称为“俚僚”人,包括猺、獞、峒、獠、黎等族。请注意,他们的称谓都被加上反犬旁,他们被认为是与兽同宗的,连称“人”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宋代以后,雷州半岛移民增加,明代更有大量的移民由福建来此,人口骤增,原先的土著受到汉化,逐步演变为苗、瑶、壮、黎等族。
苦旱是与雷州半岛结伴的,与生俱来的。
那些古旧的、纸张发黄变脆的、有许多虫孔的县志上,记录了许多凶险许多灾情,唐、宋、元时记载得还相当粗简,明、清、民国年代内容就比较繁多了,往往离不开“赤地千里,垌无一青”、“米珠薪桂,饿殍遍野”的记载。雷州半岛的土是红的,叫“红土”,这红土更助长了干旱如火的视觉印象,更凸显了干旱的质感。
自古以来,这干旱重灾区里,蛮荒酷热,滴水难觅,十种九不收,人民生活极端贫困,遇上大旱灾,饮水都缺,啃尽树皮草根,哀鸿遍野,饿殍载道,不毛赤地,千里如斯。
下面摘录几则府志县志上的文字:
明万历二十年【1593年】,六月大旱无禾,米价腾贵,民多流亡。
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雷州大旱,赤地千里,是岁斗米二钱五分,民多茹树皮延活,饿死者万计。《石城【今廉江】县志》也说:春,大饥荒,谷米甚贵。歌谣云:“只鹅只换三升谷,斗米能求八岁儿。”五月,鼠疫大作,死尸横道,数岁子女只易谷数升,邑中不染病者仅一二。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大风雨,毁庐坏宅,伤禾害稼。
万历三十九年,蝗虫为灾。
短短的几年间,年年有灾,小农经济根本经不起如此的折腾,农民只能任凭天灾人祸折磨,毫无反抗之力,唯有“卖儿鬻女”或者“饿殍遍野”,造成更加触目惊心的“赤地千里”。
更如: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大饥。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大旱,蝗虫作害。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大饥,设粥赈济。
光绪十一年【1885年】饥荒。
光绪十七年【1891年】鼠疫盛行,毙七百余人。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大旱,谷价腾贵。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鼠疫,簕竹结子,岁饥,民多食竹子以充饥。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鼠疫,大旱,灾荒严重。
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大旱,禾稼无收,灾民流民流离失所,饿死者无数。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八成农田龟裂,作物焦枯,民不聊生,百姓入山寻野菜充饥。
这等悲惋无法一一引述,一代代的悲剧延续不断。而且海潮登岸、台风肆虐、雷击电劈【雷州是世界上仅次于印尼爪哇岛的第二雷区】、豪雨毁屋,接连不停,最后归结为“民大饥”。
明代诗人陈鉴,面对雷州苦旱,歌云:“道旁遇老农,未语吞声哭,去年连苦风,飘扬发我屋,今年逢苦旱,处处皆枵腹,草根与树皮,饥来当粮粥……”
民国六年【1917年】8月,桂系军阀派营长李宗仁由广州乘海轮抵雷州镇守,他看到的不但是赤地千里、民贫土瘠,还看到了匪患连连,“是年,土匪数百人掠劫唐家灵界村,村民奋起反抗,被杀数百人,全村房屋被烧光,财物劫尽。”
雷州人民穷到什么程度呢?
解放初期,一些下乡干部到海康农村去蹲点,用两张木条凳架一块木板当床,木凳摆不平,他们就想找块断砖残瓦垫平凳脚。但是他们全村走了一遍,竟没有找到。村民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后说:“不用找了,我们村从古到今没有过一间砖墙瓦面的房子,哪里来断砖残瓦?”原来,这里的村民世代结草为舍。
踏上雷州半岛的红土地,首先会看到牛车在缓缓地行进,腾起轻烟似的缕缕红尘。牛车的两个轮子是两片锯成圆形的木板,因为做得不圆,往往成椭圆形,两个轮子不能协调滚动,牛拉得很辛苦,牛车的速度也就十分缓慢。
在荒凉的田野上,植被很薄,草色泛黄。根据科学测试,地表形成一厘米厚的土壤要120年的工夫,可是几场暴雨就可以把这一厘米厚的土壤全部冲走。表土丧失后留下的“泥骨”,石头一样坚硬,寸草不生;即使艰难地长出稀疏的草来,为了解决燃料问题,妇女们、孩子们用竹耙子不停地来回耙,为了寻找肥料,人们又把草皮铲了堆起来熏烧。草都难在这贫瘠土地上生长。
在旷野之上,是没有外地人熟悉的村庄模样的,只有一处处由簕竹林、野菠萝丛团团围困的一点灰绿,灰绿包裹着没有窗户的、低矮的泥墙草舍。这就是世代雷州人的家。
这种面貌,起码延续了1000年以上。
人们的生存空间,被干旱,被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压缩到最小最小,人们的生存需求被压缩到最小最小。
这就是旧日的雷州半岛。
这就是民生多艰的地方。
建设巨大水网
解放之后,穷则思变的力量像火山一样喷发,想摆脱贫困的念想像海涛一样汹涌有力。
时间到了1958年6月10日,被称为湛江地区“史无前例的创举”的雷州青年运河开工了!
在地形如大蘑菇一般的湛江地区,蘑菇杆部分两侧是海,一边雷州湾一边北部湾,陆地上只有低矮的丘陵,没有建设水库的条件,没有集雨面积,没有库容面积;目光北移到蘑菇头部分的廉江地域,唯此有着地理条件极好的水库库址。廉江地域虽也是不高的丘陵地带,最高的山也不过200余米,但与它毗连的是广西的陆川、博白两县,那里有高山大峒,那里有广阔的集雨面积。九洲江【又名石角水】就是从那里源出而经廉江流入北部湾的。九洲江虽然不长,但是遇到雨季,洪水滔滔怒奔而下,毁屋淹地自古有之。因此决定在廉江鹤地村、北江头村附近截断九洲江,修筑鹤地水库。
鹤地水库修成后,承接了九洲江的大部分流量,即使雨季洪水再大,巨大的鹤地水库也能容纳,化解了自古以来沿岸的洪涝;而九洲江水进入水库后,储存起来,调节利用,在干旱如火的雷州土地上,往往滴水贵似油,岂能让它白白流走,白白浪费?
修建鹤地水库外还要在几乎没有河流的雷州半岛上开挖新的河流,使水库之水流进干旱的雷州。所以这个巨大的水利工程包括了两个部分:鹤地水库和雷州青年运河。
这个工程也就包含了几个部分:
一是截流,将九洲江的主要水量筑坝截流进水库,只留一小部分仍沿旧河道下泄,灌溉两岸。不过此时的九洲江再也没有野性,只是平静温驯的角色了。它的野性进入了宽洪大量的库区,在库区训练有素之后,再款款远赴几百里外的下游。
二是修库,鹤地水库处于丘陵地区,它的四周并没有高山怀抱、大岭围屏,它的周围都是最高200余米的丘陵,丘陵与丘陵之间有许多豁口,必须将它们修补牵手,共拦巨澜。除了鹤地村附近的主坝有885米长之外,还有37个之多的副坝,精诚团结,共同把一湖荡漾碧水圈定下来。
鹤地水库库容达11亿多立方米水,是全国10大水库之一,占地面积120余平方公里。呈长形,碧天照水,碧水盈地,浩浩然是南方水利工程中的翘楚、巨擘。是“人造海”。
旧社会对水利工程欠账太多太多,解放之后人民修水利的热情如火如荼。与鹤地水库同时,全国的水利工程到处上马,比如北京的密云水库,这个不但是中国也是亚洲最大的水库,1958年9月动工,1960年9月完成,它是拦蓄潮白河之水的。再如河南林县的红旗渠,1960年动工兴建,1969年完工,这是一条“愚公移山,改造中国”的样板工程。奋战10年,从山西引漳河之水入林县,一路用原始办法在大行山绝壁上凿了180个隧洞,架起150个渡漕,建成2000公里的渠道,解决了林县人民人畜饮水、土地灌溉、工业用水等困难,结束了林县“水贵如油,低产落后”的历史。这些地方人民的精神也鼓舞着雷州人民。
水利工程是改变生存条件、改变历史的大事件。
鹤地水库也是艰苦奋斗、迸发灿烂的精神之花的事件。
三是与水库配套建设的是雷州青年运河。它从廉江城北的禾地岭开始,顺流南下。它分五条主干道,向雷州半岛辐射,形成了我省最大的灌溉区。
总干渠从河唇出发,滔滔南下,总干渠,河底宽30米、水深4米、流量110秒立方米,可以对开两艘40吨的机动船,有航运和发电之利。总干渠又分出5条主干渠,它们从东到西是:四联渠,东海运河,东运河,西运河,西海运河。四联渠贯穿吴川县境内,5条主干渠中也算它最长,最后流入湛江湾;东海运河经遂溪流向湛江市区,它担负着数百万湛江人民的饮水功能,说它是湛江的“命脉”一点不过分;东运河和西运河分别在海康的腹地流淌,滋润着过去的“赤地千里”;西海河最短,由牛栏栅附近分出去后,与九洲江的旧河条并肩南流,在安铺镇注入了北部湾。这就好像是一只手腕,分出5个手指,紧紧地按在雷州半岛广阔大地上;又像一条主动脉,分出几条支动脉,再分出总长5000公里的4000多条微血管【分渠、支渠、毛渠】,织成了一片水网,笼罩在总面积为800多万亩、总人口为300余万人的灌区土地上。
这一大片水网,日夜不停地给灌区输水、输氧、输血,输丰收的信息、财富和力量。
我们的民族有修建运河的传统,最著名的是北起北京南至杭州的京杭大运河,全长1800公里,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5大水系,始凿于春秋,成功于隋、元。千秋传颂,万世称赞。至于称“湘桂运河”或“兴安运河”的灵渠,是秦代产物。宁夏回族自治区古代也有许多条运河,修建于秦代的叫“秦渠”,在青铜峡引黄河水灌溉吴忠县、灵武县;修建于汉代的叫“汉渠”,也是引青铜峡附近黄河水灌溉;修建于唐代的叫“唐渠”,也在青铜峡附近引黄灌溉……但是,几千年前的古代,无论从数量和规模上讲,如何能与当今相比?在建国初期,国家全力投入的水利工程,数不胜数,官厅水库、十三陵水库,新安江水库,梅山水库,佛子岭水库,红雁池水库,青铜峡、刘家峡水利枢纽,淠史杭灌区,韶山灌区,人民胜利渠,丹江口水利枢纽……而如今鹤地水库、雷州青年运河,也走进了这个行列,荣耀非凡,光彩夺目。
青年运河编织的水网,使苦旱的雷州半岛抛弃了苦难、抛弃了赤贫、抛弃了焦黄。鹤地水库奔流而出的碧水,实在是繁荣、财富、和谐和绿色。有一首画这样写道:
谁画丹青一幅图?四周山绕水平铺。
却疑三万六千顷,风景依稀似太湖。
太湖三万六千顷,太湖流域是江南水乡,把“赤地千里”经过几年的奋斗而变成江南水乡,也是人间奇迹。
还有一首赞雷州青年运河的诗,干脆就叫《江南好》:
“运河好,鹤地是源头。清水长流声汩汩,生机一片绿油油,天旱亦无忧。
运河好,奉献为民谋。渔牧农村齐发展,灌浇饮用任需求,五谷庆丰收。
运河好,环境最清幽,漫步观光沿两岸,扁舟垂钓泛中流,游客乐悠悠。”
可是,如此天地大变,人间大变,山川大变,变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