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再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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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白鸽号 (1)

我转学到位于大邱三德洞的大邱百货店后面的大邱中央初等学校,是在六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因为三哥和四哥在大邱读书,所以我也很自然地聚到了一起。其实,由于我是最小的,所以也可以上咸昌的中等学校和高等学校。可我还没从咸昌初等学校毕业,就决定转学。

转学的原因有两个。

我在初等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是做班长。在五年级的时候,还做过全校副会长,那可是在300多名的五年级学生当中只选一个的。可是,六年级的时候,我竞选全校会长的时候却落选了,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打击,那就是我下定决心转学去大城市的第一个理由。而第二个理由,则是因为黄牛山坡铸铁房的夜晚太不安宁。

从铸铁房在各方面都安定下来开始,爸爸就动真格儿地喝起酒来。一个星期有五天是在客栈坐着的,平均三天就有一次耍酒疯,或者用脚踢破门板,或者轻点的话,把脸盆摔坏。每当那种时候,我的睡眠就变得断断续续的,在铸铁房黑黑的夜空下躲来躲去,最终有了想从那个房子逃出来生活的想法。

爸爸对子女的教育还是非常注重的,所以我可以用一句话轻松地说服爸爸。我只是说:“爸爸,我呀,如果给我转学到城市,那我以后要么就去首尔大学法学院,要么至少也能去陆军学校的。所以嘛,俗话说打铁趁热,你赶紧送我去吧。”没想到这样就轻松搞定了。我老早就看透了,爸爸对子女的最高心愿就是我们能穿上黑色的法衣,在裁判庭上敲打着木锤子,做一名威风的法官,再不就是从陆军士官学校出来,肩徽上印着星星,率领千军万马做个将军。在铸铁房里,老爸白天是王,晚上则是暴君,只要爸爸点头了,那么一切就算全部定下来了。

六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妈妈就开始办理我的转学手续。暑假期间,我满脸伤感,在铸铁房里和黄牛山坡四处溜达着。因为我要去很远的地方,所以在离开之前要跟和我亲密过的许多东西不停地开告别仪式。同龄的朋友们就不用多说了,还有住在铸铁房里的牛和猪们,还有我喜欢过的梧桐树、青冈树、松树和榉树……我把双手一一贴在它们身上,说了我要离去。甚至是对附近的水田阡陌和矮矮的野山,还有古老的亭子和放着灵车的灵车房,我都嘟嘟囔囔地告别了一番。所以,我自己虚构的离别仪式还真是肃穆而又庞大。

8月中下旬,暑假快结束了,我记得那是8月份的第三个星期天,那天是我离开咸昌去大邱的日子。前一天,妈妈就开始为了在大邱租房住的两个哥哥和我,做各种小菜,忙得四脚朝天。过了下午五点,爸爸将妈妈要用头顶着拿过去的一个米袋儿,还有装着各种各样已用塑料袋包好的小菜的大铁皮罐,装在自行车上,先运到火车站去。我的行李主要是装满教科书和旧文具而变得鼓鼓囊囊的书包,还有就是包着夏天衣服的包袱。我背着书包,妈妈拿着包袱,走向咸昌站。走到半路,在邮局附近与骑着空车迎面而来的爸爸碰面了。

“行李搬到站里停火车的地方了。”

爸爸扔下那句话给妈妈后,就像生气了一样,又用力踩起踏板消失在回家的路上。爸爸经常那样,连一句温暖的话都不会说,哪怕是对马上就要转学离家的幼小的儿子,还有送儿子上远路的妈妈。爸爸只知道把感情通过把沉重的行李运到火车停靠的站台的方式表达出来。

因为有很多人周末回了家,现在要返回工作或学习的城市,所以候车室里非常拥挤,看起来足足有四五十人。妈妈通过半圆形的窗口,买了大人票和儿童票,但都不是座票,而是站票。我们要坐的火车是象征着和平的“白鸽号”。火车从英州发车,终点站是东大邱。只有这辆所有的站都停的“白鸽号”,才会停在位于全程三分之一左右的乡单位站——咸昌。而那高档的“统一号”、外面涂成粉红色的“木槿花号”,还有涂有蓝色的“新村号”,都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停过,直接从咸昌呼啸而过。

驶往大邱的“白鸽号”一天有三趟,上午有一趟,下午四点半、六点半也有。妈妈和我耐心等着,等六点半的最后一趟车。

火车晚点了20分钟,6点50分才姗姗来迟地入站。可是,“白鸽号”不是伴着浪漫的休息间,也不是平静的旅行地,而是战场。车厢里面就不用说了,连车厢与车厢之间的通道也装满了人,所以光想挤上火车就非常不简单了,更何况两手还拿着沉重的行李,妈妈和我更是吃力。

就像现在上班高峰期的首尔地铁里那样,列车员叔叔推着你的后背往门里挤,关上铁门,火车就发动了。下一站是百元,再下一站是尚州……没有下车的乘客,反而是去往龟尾和大邱的人们,不停地继续往火车上挤。

妈妈拼命地穿过人群,进到车厢里,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火车的天花板上,虽然有铁制的旧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但是因为车上挤满了人,像发豆芽的笼屉似的,所以火车里还是热得像个蒸炉,或者说像进到了桑拿室里一样,全身汗流浃背。我的前后左右全都站着大人,连挪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视野被四周人们的身体围得黑漆漆的,把下巴向上完全抬起来,才勉强看到客车天花板和人与人之间的缝隙。

“妈妈……喘不过气来!”

“是吗,知道了,再忍一会儿……我说小姐,你到哪儿啊?”

“龟尾。”

“哎哟哟,正好啊。小姐下了,那个位置就是我的了,因为我们家孩子还小……”

就好像要事先给盯着位置的那周围的人们声明一样,妈妈大声喊着。客车的坐席原来是两个人坐的,但是大部分都坐了三个,甚至还有四个挤着坐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乘坐“白鸽号”的所有人们,都互相了解彼此的处境和心情,都把自己的位置弄小,让小孩儿和老人们坐在中间。英州至东大邱的“白鸽号”的乘客们,主要是大婶和大叔、中高等学生、大学生,还有在龟尾工业区工作的人们。

虽然胸贴着胸,背靠着背,随着火车的晃动,都往一个方向到处倾斜,但所有人都还是默默地忍受着奔驰的夜车。放在车厢两旁行李架上的行李,大部分都是刚刚在村里打包过来的包袱。一只腿和身子被绑起来的公鸡,把脖子伸到包袱外面。车厢前边不知谁开着的收音机里,传来李美子的《冬柏小姐》,而人们的额头和脖子上汗水直流,却还是以麻木的表情和姿势,坚强地经受着难挨的旅行。

火车在奔驰的时候,目的地变得越来越近的事实还能让人感到安慰,但是,每个小站都停下来,而且每次必然晚点,不管是5分钟、10分钟、20分钟。如果火车跑起来,即使夜晚的空气火烧火燎,也会通过开着的车窗,有风吹进来。但是,如果火车像出了故障似的停在小站的话,人就根本透不过气来,闷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