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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昙魔

夜魔君默然半晌,方幽幽开口:“我原先只知道波旬陛下誓言阻灭佛法传承,是以佛祖涅槃,正法终结后,陛下便命你们下界,混迹于佛修中,曲释经义,导人入歧途。可现在看你的样子,似乎那位竟是又对道门传承有兴趣了么?”

“这倒也不必瞒你,如今中洲这破地方的确有不少天魔活跃,皆是奉了魔王旨意。比如,我便因为天赋异禀,陛下慧眼识魔,亲自安排我来此界。更具体的内情,我也不好泄露太多,至于原因么,跟你类似。”说到这,昙摩罗也指了指头顶上空。

“哦,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居然能得波旬陛下青眼?”

“我不是早说了,我精通占星观命,又有三目重瞳,可看生人三世因果,常人身上有何种机缘、气运,过去现在未来命数如何,我看了便知道。”

“是么?”夜魔君不以为然地摇头,“我还以为,天魔更重视幻相一类的能力,你说的那些不过是小道。”

昙魔的牛皮被拆穿,不由老脸一红,喝道:“你懂什么!幻象诱人算什么本事,如果那人心志足够坚定,终归能勘破虚妄。那时就是设障碍的倒霉被灭,而破妄的人反而能修到一点永恒真炁。是以你们上古之时,不是还一度流行所谓天魔灭幻之试炼,只为‘初得一炁入玄门’么?我虽然命好,没被上古时那帮修炼狂招下界灭掉,但那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比较详细的。而我的本事能让我用真相将人困住,受魔摆布,不得解脱。”

这下夜魔君倒是被勾起了兴致,坐直了正色问:“愿闻其详。”

昙魔端起手边茶碗中,望半空中一扬手,那些残留的茶水竟化成一道水幕,他又催动法力,水幕中有人物活跃其上,纤毫毕现。

“你看看,这些人你可还有印象?”

夜魔君抬头看了一眼,略一思忖,开口有些迟疑,“那场景似乎是我那魔魂昔日在青莽山时建的洞府,那些人是我的手下,那几个魔修,有个是元婴,其他几个也结丹了……咦,我竟不知道我还曾经豢养过魔物,居然还有妖族。”

“不错,你仔细听,还能听到言语声音,你猜猜,他们在说什么,要做什么。”

原来夜魔君夺舍后,傀儡分身碎在瀚海荒漠里,手下们只当他已毙命,魔军便就此撤回。但他原先手中豢养的一头低等魔族却拼着被正道发现的风险,重返战场,舍生忘死地将主人头颅和躯干部分抢回青莽山。但青莽山的魔修此时正忙着瓜分遗产,争抢地盘,甚至还有人打起旧主遗骸的主意,想要以之炼器。而那魔物本就有受了重创,此时阻止不及,反受牵连。

谁知道夜魔君的脑筋和心思真的跟常人不同。面不改色地看着那唯一忠心的使魔被几头异兽撕碎,吞吃入腹,手却指点着水幕上一名女子——那女子自称是身为夜魔君双修道侣,自有资格继承他的洞府,又因两人恩爱情重,所以要将他遗骸炼成法宝,随身带着,以为念想,日日凭吊。

夜魔君撇了撇嘴,啧啧叹道:“也不知道我那魔魂是什么品味。若是当日我还在此界为人时,那般寻常颜色,就算自荐枕席,求我与之一夜春风,我也提不起兴致啊。莫非因为我那魔魂是用贵界魔气化的,所以口味变了?”

“滚你的。”昙魔笑骂一声,道,“放心,你那魔魂品味也不差,而且我们欲界审美虽然和你们人不同,但那女子在我们看来也是庸脂俗粉。名头是她唬人的,别说是道侣,就是想给你暖床,她都没沾上边儿。不过我真好奇你的脑筋究竟是怎么生的,如果是正常人,看到忠心自己的竟然只有一头低等的魔物,而作为同类的人却一个比一个令人齿冷,多少该为那魔露出些恸****。就算不被那些手下近乎背叛的行为激怒,至少也该心寒几分吧。若是有心些,也该反省下自己这主子当得有多失败,还会痛心、失望、难过吧。可你倒好……”

“我已是魔了。而且那夜魔君是我也非我,我又何必动容。”

“也罢,谁让你不记得多少,故而感触不深。”昙魔摇头晃脑,天花乱坠的说了下去,“凡人心中,七情六欲炽盛,故而诱惑他们入幻容易。而修行者相对清心寡欲,心志坚固,绝情弃爱,誓要求真破妄,但也因如此,一个真字反成了他们最大的妄想。他们既要求真,我便给他们真,我以真理惊人,真情感人,真心动人,真相迷人,真话伤人,然后由得他们自己困在那份真里,欲罢不能。你看,人能破外表假象是因为信本质真相,可我既知人因缘际遇,给他们看的善也是真的,恶也是真的,美也是真的,丑也是真的,起伏跌宕也都是真的,如何再破得。就算真是遇上那等奇葩的妖孽,能连真相也勘破了,可是勘破后的下场……”昙魔停下话头,瞥了瞥眼前的夜魔君,笑道,“眼前不是就有一个么。”

孰料他话音未落,就见夜魔君神魂中藏着的道心残渣骤放光明,昙摩罗忙大声喝道:“你已经是魔了,原先做道修时的因果该断就要断!我早发现你那魔念中还潜伏着星点儿道心,我劝你还是早早把那渣滓清干净的好,你若是下不去手,我倒是很乐意帮忙。而且,现在玉京界这水本来就深着呢,就连我们家陛下也只是从中偶尔找些乐子,把水搅得更混罢了。”而后他竟又鬼使神差念了句佛偈,“阿弥陀佛,须知,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不成想对方却没能闻弦音知雅意,反而冷笑:“好个‘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既然已经了悟如此高深的禅意,怎么不去做和尚?”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和尚?”昙摩罗见他不领情,加之勾起心中往事,出口也有了几分火气,“想当初,我好好一个自在的天魔,却要身披袈裟口念佛号,在人间界那苦海辛苦恣睢万年。每日都要想法子哄别人开荤破戒,还要劳心劳力钻研佛法,绞尽脑汁想花样寻那佛经中的歧路诳世人,不知多辛苦!”

谁料那夜魔君微微一笑:“既然波旬陛下又称魔佛,你们这些徒子徒孙也自然该去做妖僧。只是现在跑到这玉京界装道士,是不是也算误入歧途。”

“这个么……反正佛门早已进入末法时代,而道门这边也碍于道藏失传功法残缺,是以这十万年来,佛修和道修们都不得不别出机杼。眼下道庭内吸收了不少佛门传承,而佛界也接纳了颇多道家的理念,而两家互动之时,当日我们这些魔传下的外道傍法自然便从佛家流入道门。而且,你应该知道我们那位大魔王陛下素来口味奇葩,以乱法为己任,管你佛门道门,看见这么好的找乐子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夜魔君默然枯坐,半晌方开口道:“放心。我受过陛下的厚恩,只有帮他解颐的道理,怎么可能拂逆他的心愿?至于我存留的那点儿道心,不劳阁下费心惦记,我只是因为它对我修魔有助益才留着。”

昙摩罗转了转眼珠,面色虽然缓和,但心中犹有怀疑,却见夜魔君脸上笑意盎然,“魔者,磨也。上古时修道人可以凭之砥砺道心,继而证道,那现在我既是魔,何不反其道而行。”

昙摩罗悟性不差,当即想透此间玄机,也抚掌笑叹:“妙极!妙极!现在魔是你的道,而道反成了你的磨。我虽终不能看穿你的命途,但既然你能体悟到这番旨趣,将来必有一番成就,在此先祝你早日‘证道’!”

“承你吉言!”夜魔君拱拱手,又问,“你在这玉京界,怎么用真相乱道法,我很感兴趣,能否挑些有意思的事说来听听?”

昙魔摇了摇头:“此界天魔各有职掌,我现在倒是不负责乱法那事了。魔王陛下另有使命交代。我现在所负任务,便是寻找那些身负特殊气运、机缘深厚之人,然后以这般面貌出现在他们面前,自称是上古大能,因为肉身被毁,只剩一缕残魂寄身在他们的手镯啦,指环啦,项坠啦这样的随身之物,又或是他们从路边带回的花花草草之类的古怪东西里头。取信对方后,我就把他们收为弟子,传之以外道法门,一直陪着那帮小兔崽子们玩到元婴、化神,最后离开中洲为止。不过比起当年装和尚,现在日子倒是也轻省多了,而且每打发掉一个,还可以享受个把短假。只是这回背运倒灶,我好容易哄着这一个筑了基,却遇到你这杀才……哼,还不知道再要等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有那般气运的人呢!那可是个身承天命的气运之子!”

说到这里,昙魔猛又想起,似夜魔君现在这般处境,换做旁人肯定是先从所夺舍肉身的来历打听起,但这家伙居然到现在一个字也没问。便想主动把话引过去。

“想不到你居然先问这些事。若换了旁人,肯定是先问‘我在哪儿’和‘她是谁’。”

“我既在此。既已知我,何必知他。”

“你这家伙刚才还说我,看你这满口机锋,倒更像个妖僧。”

他的挖苦只换来夜魔君微微耸肩。只见这人一摊手,道:“我也没法子。在欲界时,无事可做,只能看书,偏偏波旬陛下那里别的没有,佛经倒是成堆,看得多了,难免要受影响。而光看书不够,眼前还有一群扮成沙弥的天魔来来去去,我可不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这话倒也不假。我们陛下的确搜藏了不少佛家典籍,其中不乏佛尚在世时传下的正典,说不定数量比西天佛界还多。而我们天魔幼年时也要熟悉佛家仪轨,方便日后下界装佛修时以假乱真。”

两个魔头皆住了口,彼此相顾一笑。如今西天佛界只因佛经不全,不惜引外道也要坚持修佛,而那位大魔王真经在手,佛理知道的比谁都多,却偏偏要灭佛。

此中天意难明。佛曰,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