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的局长死了,同事们都去参加告别仪式。
那是一个悲伤的场面,挽幛到处挂,花圈满地摆。滞缓哀伤的乐曲低回徘徊,让人肃穆庄严,心里沉甸甸的。
一向性格外向的叶,首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感到自己被这悲郁的氛围约束着。尤其是人们迈进灵堂那一瞬间的面孔变化,委实使叶反应不过来。那之前,叶和同事们从轿马扎花铺里买来花圈和鞭炮,一路上有说有笑,全然不像去送葬,倒是赴宴一般。正如陶渊明在《挽歌诗》中的几句描写:“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没有一点酸楚和忧戚。本来,同事们在门外还嘻嘻哈哈的,可前脚刚踏进门槛,众人的脸上就立时抹上一层悲怆的色彩。有的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哀悼,还强行从眼眶里挤下几颗泪豆豆,犹如死去的是自己的亲爹亲妈,个个都勾着头,木着脸,痛切不堪。
叶扫视灵堂一圈,发现所有的人都同一面孔,同一表情,像事先开好了会,定好了制度,被画家千篇一律画下的脸谱一样,叶觉得有些滑稽。产生这个怪诞的想法时,叶就想笑。但叶很快明白自己所处的场合。叶努力克制住自己。但叶越克制,就越觉得这很滑稽。那笑,就宛若一只只小虫子,从他胸窝深处四处乱拱乱爬,搔扰得他奇痒难耐,龇牙咧嘴,招架不住。台上的嵇书记正在宣读悼词,歌颂死者的丰功伟绩;台下的人们仍旧在扮演着悲痛的角色,个个垂首默哀。叶看着看着,就觉得背后有人对自己“胳肢”了一下,痒得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叶的笑,不啻晴天一声霹雳,在整个灵堂上空如雷一般滚来滚去,轰炸得人们目瞪口呆。嵇书记懵懂了。死者的家属也过来瞅着失态的叶。
叶只好抱头鼠窜逃出灵堂。
事后,叶对自己在灵堂上的举动懊悔得要死。嵇书记批评他。同事们指责他。死者的家属也从此和他反目为仇。同事们无论到哪儿,都不愿再和叶在一起。都认为叶有些变态。
有一次,恰逢一位同事新婚志喜的大好日子。同事请去了张三,请去了李四,还请去了门岗室的王二麻子,唯独没有请叶。叶越发痛苦。痛苦的叶便只好不请自来去参加同事的婚礼。筵席上,同事们纷纷划拳猜酒令,唯独不和叶接手交锋。叶便一个人喝闷酒,斟一杯,咂一口,不一会儿,便灌得大醉,伏在桌上恸哭。叶哭的时候,整个筵席无法进行下去,一个喜庆的日子硬被搅得失去了光彩。新郎愤然地把叶押送回家。从此不再搭理叶。
叶这才明白:人活在这个世上,该哭的时候就得哭,该笑的时候就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