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的隔壁开起一爿理发店,我的神经就像被刀子划了似的,日夜痛苦不安。
整天价,隔壁的双卡录音机,总是闷雷似的嚎叫不止,滔滔滚滚的乐声,充塞屋子的旮旮旯旯,盛不了,便又势如貔貅冲出门扇窗棂,锥进我的耳朵。我真怀疑隔壁的那对夫妇是不是患有职业沉疴,或许他们在睡觉的时候也得把录音机搂抱在被窝里,才能合上眼皮。
我烦恼极了。每当隔壁的双卡录音机骤然开响的时候,我总是愤愤地希望,此时突然停电,或者录音机坏掉,要么有人夜晚能把它偷走!
可是这些想法都不能成立。
我苦闷尤甚。我委实不能适应这种生活。
有几天夜晚,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后来竟懵懵懂懂摸到隔壁欲砸人家的录音机。还是机灵的妻子追出来一把扯回我,才使录音机免遭厄难。
于是往复几夜,妻子也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瘦骨嶙峋。
这天夜晚,我睡得正酣,倏然听到隔壁的录音机又隐隐约约忽明忽暗地响起来。我便气愤难耐,骨碌一声翻下床,赤光着身子,只穿一条裤衩,到隔壁的门前,捡来大堆小堆的碎砖断瓦,从门楣上拼命地往里面的电视柜上扔石砾。我知道电视柜上放有那台可憎的录音机!
“噼!——叭——”
一道碎裂的声音。
“哗啦!——”
又一道玻璃的爆破声。带有真空的巨响。好像是电视机……
正在我自鸣得意的间隙,隔壁里一声“抓歹徒!”惊醒了四邻街坊。当人们从各个巷道角落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时,我还站在那里正在嘿嘿地狞笑,手持两块硕大无比的骇人的石头,马步蹲裆式正准备朝里投掷。
妻也来了。妻见我这种疯狂的架势,夺下我手中的石头,气得呜呜大哭,眼泪如注。
当天夜里,我被带进了派出所。
尽管妻子一再为我辩护,说我得了夜游症,但我还是不能幸免。
公安人员问:“你毁坏他人财物有何动机?你当时是不是意识很清醒?”
我微笑笑,不说清醒也不说不清醒。我只觉得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浮上我的心头。
半个月后我被判了刑。公安人员将我解送到伍加坡农场执行半年的劳动改造。
那时我才真正地懊悔了。我不该把人家价值几千元的物什给砸烂了。
从此我开始死心踏地接受劳动改造。劳教人员为了驯化我适应生活,每天三顿饭都把高音喇叭挂在我耳边,呜呜哇哇号叫不休。他们让我记歌词,让我跟着歌唱。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竟也很快跟着哼会了几首。
半年后,我从农场回来希望能听到隔壁的歌声继续响起。
可我走到家门口时,隔壁的屋里却是寂然无声。理发师傅和他的娘子,见了我,眼睛一躲闪过,勾着头,惶惶的神色,一副愧疚不安的样子。
我也负疚不安。回来的几天,没听见隔壁放一回音乐,说一回大声话。问妻子,妻子说自从那件事后,他们的录音机再也没有响过。
我决定购买一台录音机,让隔壁的听听音乐。我相信他们还会回到那个如花灿烂的音乐岁月。
可是,我一打开录音机,隔壁的就闩门闭户。屋里一阵乒乒乓乓乱响,男嚷女哭,混沌不堪。
我疑惑。问妻子。妻子也不解。
一天。两天。天天如斯。
又一天,隔壁的理发师傅过来恳求我:“吴同志,请你把录音机关小些……我爱人,她有病,一听到音乐,就恐怖得不得了……”
我猝然觉得我又难以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