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爷,善占卜,素以占的真卜的准遐迩扬名。凡有夫妇登其门咨问生子况,宋爷微眯双眼,捋捋银须,答曰:生子。果然生子。答曰:生女。果然生女。一时间,宋爷名声大噪。
有年,柳树岙一子走失,其母窘急,若疯若癫,痴傻无常,经人抛砖指点,子之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心有灵犀,携一厚品,径往宋爷处问喜。宋爷明其意,抛一红巾掷地,画天干十二支阴阳八卦图,尔后绕巾三圈抓一抔黄土,送入碗,盖于地,虎吸冷水,鼓嘴暴腮,作花谢状四处喷雾,嘴中念念有词,如醉如痴,似憨似聪,缄默长久,子之父难捺,切切询之,宋爷笑而不答,闭目俄顷作神秘状,于其手间写九字曰:毋庸再寻,一日后自归。覆掌示阅。子之父察之狐疑不定,抹一脸惑色,然无奈,复返家中,忍焦耐渴,殷殷苦待。果不其然,兹日其子果归。举家欢腾,无不皆大欢喜。村人亦极佩服,奔东走西,翘指咂舌,为之折叹。
自此,看风水,择喜日,上黄梁,定冢地,红白喜事,远近人丁均找宋爷。一时间,宋爷门庭若市,求卜者如云,人们对宋爷,景仰不已。唯唯兮诺诺兮谦谦兮,敬神捧仙般,生怕不慎,罪过深焉。宋爷至哪,皆招来问候之声不绝于耳。让凳者,递烟者,沏茶者,其状若太上皇亲临大驾。其时,宋爷颔首微笑,喜融融乐陶陶,美不胜收。语亦就多,“匣子”亦就格外响。
宋爷有三子,皆成家立业,眷属盈堂,各个手头宽绰。始之,宋爷占卜,盖遭儿媳非议,觉不雅,有伤门面。谁晓,宋爷性倔强,钻进占卜圈里嗜之如命,十头牛也拉之不出矣!
儿媳讷讷谓之:“他爷,你有吃有喝,干那作甚!”
宋爷一笑,不答。遂立灶置炉,搬箱抬柜,一人过着孤寡生活。昼出占卜,晚间归来,倒也无牵无挂,悠哉游哉,逍遥自如,极是安逸,彼不相干。老话讲:人怕出名猪怕壮。方圆百里谁人不晓宋爷是个“赛神卜”!寻宋爷占卜者更是络绎不绝,行云流水般。经其择的日子无不吉利。经其定的房基无不人畜兴旺。
有日,一老妪磕磕绊绊寻上门,让宋爷看其还有几载命归黄泉。宋爷掐指默目须臾,尔后猛睁小眼伸二指作八字状。老妪懵懂,问及,宋爷只摇头不语,作神秘状怜悯状。老妪又苦苦哀求再三,宋爷才如普度众生的释迦牟尼,拈一拈皓须,掐指于胸前画一圆弧:“你,还有八月寿终正寝!”
然老妪归后八月,一直生活得很好,安然无恙,并未呜呼哀哉。
村人见宋爷,就插科打诨:
“宋爷,你算得并见准呀!”
“是呵,莫非宋爷先前算的都是巧合吧?!”
“……”
宋爷便一脸戚然,幽幽曰:“吾算不准,是因为吾将劫数殆尽!”
众曰:“几时?”
“七月七,”宋爷面色惨楚,嗒然若失,“那日有洪雨降,吾必缘水而死!”
村人皆惊。
然七月七这天并未见滴雨洒落。朗朗晴日烧红半边西天。云蒸霞蔚。燠热难耐。
举村愕然。
宋爷也惶惑不解尤甚,若躁动之鼠,一日未安。
是夜,宋爷才惊魂甫定,总算安静稍许,一个人恹恹回屋。然翌日,人们再没见宋爷抛头露面。其门闩得挺紧,其窗关得很严。
仨儿子便操锹持镐,三下五下破楣烂框,排闼而入,原来老头子早已作古!老头子死得挺安详,挺规矩,一个人盘腿坐于水缸里,打瞌睡一般。村人皆翕嘴不已。此种死法还盖为世人鲜见焉。
人们为之叫奇,为之惋惜。
“唉,宋爷不愧为宋爷,果真七月七归西!”
“宋爷呀真是奇了,到底葬身于水!”
人们嘁嘁喳喳议论纷纭。至后,人们又发现,宋爷根本不系水淹而死,和尚入定般,其上身头发丁点不湿。
宋爷死于煤气中毒。
人们对宋爷临死的举动实在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