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到了来年二月里,十二这日是黛玉的生日,这一日也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黛玉便和凤姐儿商议了,陶然居便在这一日正是开张,借此机会,自己把在京都的闺中好友一并都请了来,在这里聚一聚。水溶也很乐意,婚后这些年总是有事,还没给黛玉好好的过一个生日呢。于是便让大家都准备起来,要在这个秀丽自然的陶然居开宴,大家要好好的乐一天才行。
早在头三天,凤姐儿便带着下人们把陶然居各处都摆满了花草,一色都是小小的粗瓦盆,载的黄白紫红各色山野小花,只移植在盆里,摆到了各处的桃李树下,正好这年春暖的早,桃树杏树等也都在二月里打了花苞。陶然居里处处繁花,点点飘香,真是如世外仙源一般。更有人力引过来的清澈溪水,水底铺了山边清泉里捡来的鹅卵石,两边亦是用大些的圆滑白石砌成溪边,清凌凌的溪水映着明媚的太阳,闪着粼粼的波光。
大门是用篱笆做成,上面用青翠的竹片做成了门楣,两边粗粗的竹竿上一副对联,正是:
此即牧童遥指处
何须再寻杏花村
黛玉在门口处下了车,扶着春纤的手,看着两边的对联笑道:“这对联是谁的杰作?”
“这是凤嫂子的对子呢,这不只用临时的牌子挂着,等王妃来时再改。”边上林安陪笑道。
“这就很好,不用改了,叫人镌上去吧。”黛玉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凤姐儿如今也肯读点书了。
“主子先各处看看,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奴才们好再收拾。”林安在边上恭敬的说道。
“好,先各处走走吧。”黛玉一边说着,便缓步进了碧青的篱笆柴门。
进门来先是一座高高的茅屋,金色的茅草厚厚的盖在屋顶上,屋子的墙壁全部用半尺见方圆滑的石块堆砌而成,用清水洗刷的干干净净,又刷了一遍清漆,看上去色泽很鲜亮。这就是大厨房了。
这陶然居的设计,与别的饭庄不同,所有的包间都在里面各处景点上,进门来的五间屋子,却是厨房,黛玉走至屋门口,只见两边方方正正的书写:
粗茶淡饭迎嘉宾
藤椅青茶会知已
黛玉笑道:“这副对联也不错,很有新意,通俗易懂。很合咱们这里的风味。”
林安等人便笑道:“很是很是,这也是凤嫂子的文墨,小人是不能的。”林安自幼跟在林如海身边做书童,文墨是极好的,此时不过是说句玩笑引黛玉开心而已。黛玉心知肚明,只淡淡一笑,此时却不便就点破。
黛玉进了屋子,只见一排排的架子上码着整整齐齐的菜蔬,全都是极新鲜的,一样样摆在那里,等着客人看过后在进厨房,这里便是点菜的所在。明码标价,货真价实。让人花钱花得明明白白。
锅灶全是新的,凤姐儿在村子里找了几个干净的大嫂,过来打下手,还有三个是专门在村里伺候婚丧嫁娶的厨娘。个个儿都是极干净利索的,全都一身灰布衣裙,腰里围着干净的白布围裙。见黛玉进来,正在分派活计的凤姐儿忙转身来问安,笑意盈盈,脸上略施了薄粉,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众人都听见凤姐儿称呼黛玉为“王妃”便都急忙上前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齐声道:“给王妃请安。”
“凤姐姐辛苦了,这几个人都很好,后儿是我的生日,大家都辛苦些,今天来的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人,没有外人,等后儿正日子,只怕人还多些,林管家,每人先赏二两银子,算是辛苦费了。”
众人都是村妇,那里得过这样大的赏赐,便是凤姐儿给他们定的月钱,也不过一月一吊,打下手的只有五百钱。黛玉开口便是二两,这几顿饭可伺候出两个多月的工钱了,众人岂不欢喜?都忙忙的磕头,一边又说吉利话,什么恭贺王妃千秋之类的。
黛玉便出了厨房,往后转来,一道清凌凌的小溪,绕着三间竹舍,里面是各种上好的茶叶,还有各种茶点果子,屋檐下风炉上煮着泉水,预备着冲茶用。
边上清溪里面养着一些鱼虾,个个都活蹦乱跳的,是专门捕了来养在这里的,要下锅时,现捞出来收拾,既新鲜,又及时。
再往后走,便是一座座小小的茅屋,屋顶全是清一色的茅草,墙壁也都是青石砌成,只是小了些,不过是尽够摆两桌宴用的大小。每一个都设了匾额,留了题字的地方,这是给到这里吃饭的才子们准备的,他们吃的高兴,必定诗兴大发,到时候题首诗,留幅字,都是饭庄的好名声。
黛玉各处都大致看了一遍,一共二十七座小屋,里面是吃饭宴请用的,还配着一些小小的茅屋,是给下人们喝茶作息用的,一处处转完了也觉得脚酸了。便在最后一座一片紫竹林边上的小屋里坐了,尝了尝家人端上来的竹叶茶,点点头,笑道,吃了这茶,我倒是想起了一副对联来。于是便起身到墙角的桌案上,拿了笔,便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扫来竹叶烹茶叶
劈碎松根煮菜根
林安见了,忙竖起大拇指,连连叫好,又说等回城时拿了去,到城内有名的裱糊师傅裱糊了,挂在这屋里,又请黛玉给这小屋题一匾额,黛玉稍作沉思,便题了四字:“紫芝舍”
林安笑道:“主子这字越发的好了,秀丽中带着大气,没了原来的小女儿之态。”
黛玉笑道:“你休要夸我,如今心境不同,字自然也不同了。”
“主子何不再和一首诗,正好这小屋子就齐全了,以后这里便是主子的专属,岂不更好?
“也罢,少不得依着你们。”黛玉言罢,便又回到书案前,提笔写来,却是一首七言律诗:
桃源花落紫竹东,
烟雨香茶几点红。
绿苇丛中白鹭过,
家鹅戏水无人惊。
窈窕村姑何处去,
绿野苍茫春日晴。
陶潜小诗曾记否,
千秋诗草论高风。
众人看罢,少不得又称赞一番,林安便叫边上的丫头收好了,一并拿到城里裱糊,一时饭菜上来,众人请黛玉用餐,林安便带着闲杂人等都退出去,里面只留下黛玉身边的几个丫头。
黛玉和凤姐儿相对而坐,黛玉又夸赞了凤姐儿一番,二人一边笑着,一边用了饭,凤姐儿便笑道:“王妃真个是有眼色的,单单就挑中了这一处,这边还有个暗格,正好给王妃小憩用。”一边说着,凤姐儿便到了百宝阁边上,拿开一个供着山菊花的粗瓷花瓶,在那案上轻轻一摁,百宝阁便闪向一边,里面便有一个小小的卧室,更有小小幽窗,糊着碧绿的窗纱,外边正好便是那一片紫竹林。
小小的桌椅床铺,帐子被褥都是新的,一色紫花细布,全无绫罗。看上去铅华洗尽,最是一番天然风格。
黛玉便笑道:“还是你周到,我正累了,要歪一会子呢,你叫丫头在外边守着,不用进来伺候。”
凤姐儿便道:“王妃尽管歇着,如今我已经做主,在那边小村子里给您买了一个小院子,也都是农家的摆设,王妃若想住下,便可去那里住,丫头婆子的房间也都收拾好了,样样都是齐全的。”
“这更好,倒是累了你。”黛玉一边说着,一边在床上坐了,所有的被褥都是新棉花做的,闻上去还似乎带着一点秋日阳光的味道。
黛玉自己退下外衣,只留着中衣的裙子,便在床上躺了,没有书,她便直接闭上了眼睛,慢慢的睡去。
下午醒来,水溶已经赶过来,因为黛玉的生辰,所以皇上给了水溶几天的假,准他可以不必来上朝,所以水溶便在下午就骑马赶来,忠勇亲王夫妇二人因带着紫晨在别院里,只叫枫溪嬷嬷带来了礼物,说天还是有些凉,要等四月里再带紫晨过来瞧瞧黛玉,又说她几年也没做过生日,这会儿要好好的乐一乐,捡着像样的绸缎,再做几身像样的衣裳来。
农家小院里,黛玉正在天井中间的藤椅上交紫炅认字,紫炅见了父亲,便欢快的跑过去,水溶抱着她打了几个旋,逗得她咯咯直笑。
黛玉便站起来笑道:“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女,到一起便乐成一团,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小小孩子家,弄得跟七八十的老太太一样,有什么意思,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水溶一边亲亲女儿白皙嫩滑的脸蛋,一边笑道。
“母亲在叫紫炅念诗经上的字。”紫炅乖巧的说道。
“嗯,真不错,都念诗经了?”水溶满意的笑笑。
“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她都背过了,可不要教她诗经了吗?”黛玉笑笑,在丈夫怀里正了正女儿斜了的衣襟。
“后儿你生日,咱们好好的乐一天,皇上都给了我几天的假呢,看来我是沾了娘子的光了。”水溶又深情的看着黛玉,说道。
“父王,娘子是什么意思?”紫炅立刻变成了好奇宝宝。
“娘子是父王对母妃的称呼。”水溶无奈的笑笑,看来以后说话要小心了。
“那谁是紫炅的娘子?”
水溶无言,只得看着黛玉,黛玉皱着眉头,看看水溶,又对紫炅说:“紫炅乖,娘子是丈夫对妻子的称呼,你小孩子家,不该问这个,以后记住了?”
紫炅便闭上了小嘴,懂事的点点头,挣脱了水溶的怀抱,自己跑去玩了。
黛玉便嗔怪水溶道:“以后当着孩子的面,说话要注意些,别看她人小,但是却鬼的很,什么都好奇,说一遍就记住了。”
“好,知道了。”水溶笑笑,又在黛玉的耳边轻声叫了一句,“娘子。”
“快去换衣服,瞧这一身的尘土。”黛玉便红着脸轻轻的推开他。转身进了屋子。
水溶摇摇头,唉,瞧这个娘子,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还是这样害羞。
进屋换衣服,黛玉早就让跟来的晴雯把衣服拿出来,一身浅灰色提花的锦缎夹袍,家常穿的,跟黛玉的一身白色印花丝绸春衫很配。
“春纤,去给王爷端碗因而链子羹来。”黛玉回头吩咐了一声,春纤便忙出去了。
“我们在这里又安了一个家吗?”水溶小小,这小巧拙朴的院子,真是让人有一种归农的感觉。
“不过简陋些,邻里之间倒也和睦,刚才他们还送了一些鸡蛋菜蔬,还有一个大娘送了两只鸡来,正好有带来的野山参,我已经叫他们炖上了。”黛玉一边说着,一边上来给水溶整理衣领,又拿了一根藏青色的流苏宫绦给他系在腰里。
春纤便端了银耳莲子羹来,水溶尝了尝,只觉得比往日的清甜,便问放了什么糖?
黛玉笑道:“是不是比往日的好喝?”
“嗯,甜味不同,似乎更清爽些。”
“这里的泉水很好,煮茶也很清甜,并且,我叫人掐了嫩嫩的薄荷尖儿来,剁碎了放在里面,自然更清凉些,春天干燥,容易上火,这样对身子好。”黛玉一边将脏衣服拿出去交给春纤,一边又回来,看着水溶笑道,“就是那天咱们去玩的时候看见的那处清泉,回头再去那里转转,看看源头在哪里,以后好叫人去打水,那才新鲜干净呢。”
“原来这样,闲了咱们一同去,玉儿真是越来越干练了。”水溶吃完了莲子羹,便接过黛玉递过来的茶漱口,然后将黛玉拥在怀里。
春纤悄悄的出去,带上了房门,便去找紫炅玩去了。
“玉儿,我今天看见紫昊了,他现在正在读《荀子》。”水溶拥着黛玉,坐到床上,一边轻声说道。当初自己四岁的时候,留在林府和黛玉一起读书,那时的黛玉,也喜欢读《荀子》,如今儿子都读这本书了,时光过的真是快啊。
“他怎样?长高了吗?”黛玉一听见儿子,便立刻坐直了身子。
“长高了,皇上每天都让御厨给他搭配膳食,紫昊比紫炅高了不少,足有两寸。”
“他快乐吗?是不是皇上对他很严格?”
“还可以吧,我见他时,他正和几个孩子一起踢球。”水溶笑笑,皇上专门从民间选了八个比紫昊大三两岁的孩子,同紫昊一起吃喝,一起读书,陪他玩,做游戏,踢球,练武。
“那,他晚上都是跟奶妈睡?”
“不了,他自己睡一个床,奶妈子在外床睡。”
“那,岂不是很孤独?”
“玉儿,你要知道,紫昊要从小适应孤独,那个位置上的人,必定是孤独的。”
黛玉无言,只默默的点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们掉下来,大丈夫顶天立地,不应该只在父母身边温暖的小窝里成长,这个道理黛玉懂得,可是真的放到做母亲的心上,却凭谁也舍不得。
“喏,玉儿,你别伤心,看看,这是儿子给你的生辰礼物呢,他还告诉我,一定要让他的母妃开心。”水溶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绢片,明黄色的纸,是皇上写圣旨的时候专用的那种。
黛玉接在手中,慢慢的展开,却是一个扇面,上面写了一百个寿字,——一幅百寿图的扇面。
“这是紫昊写的吗?他能写这么好的字了?”黛玉不可思议的看着水溶得意的面容,惊喜的问道。
“是啊,这是皇上让他准备的给你的寿礼,没瞧见这明黄色的绢片吗?”水溶指指黛玉的手中。
黛玉点点头,明黄色,御用的东西,她怎会不知,若不是皇上允许,一个不到三周岁的孩子,是弄不出这个东西来的。皇上的意思,黛玉很明白,这孩子将来权倾天下,这幅百寿图便是她林黛玉最大的回报。想想古今有谁,配有明黄色绢片的扇面?还是一个三岁孩子手下的百寿图?
黛玉轻叹一声,亲自将绢片仔细的折好,这是她收到的最贵重,最珍贵的礼物,三岁的儿子,亲手写的百寿图,明黄色绢片。
“好了,不要伤感了,紫晨也很好,母妃他们说等你忙完了这里,顺便去别院,他们老两口要单独给你补做生日呢,正好我也不用上朝,咱们过去瞧瞧紫晨,好不好?”水溶生怕黛玉再伤感下去,便转换了话题。
“好啊,有一个多月没见紫晨了,我也挺想他的,这会儿正是长的快的时候呢,几日不见,便是一个样子。”黛玉想起了紫晨,便又高兴起来,那个小家伙,笑起来真的很想水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玉儿,很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一会儿吃了饭,可否为我弹奏一曲?”轻拥着黛玉,说着心中的此时唯一的奢望。
“这有何难,只是在这小院子里弹琴有些太张扬了,不如咱们去那日带着紫炅游玩时的那片草地上去弹,正好对着那一道小溪,我正想去那里洗洗脚呢,怎么样?”黛玉轻声一笑,看着水溶成熟英俊的脸庞。
“好,咱们就去那里,只是不知紫炅跟丫头们在家,安全有没有问题?”水溶想想自己和黛玉都离开女儿,便有点担心。
“没事,野狼在附近,并且还安排了其他人。”黛玉淡淡一笑,自从她与凤姐儿有了陶然居的约定,便将野狼安排到这里来居住了。
水溶释怀,笑道:“如今你越发的缜密了。”
“吃一堑长一智。”黛玉笑笑那次耶律鸿飞的暗袭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幸好耶律人还不错,若是个莽撞无礼的惫赖人,可怎么是好呢。
“那好,咱们快吃饭吧,我早就饿了。”水溶便催黛玉。
黛玉唤了丫头进来,叫她们传饭。
不多时,两个年轻媳妇抬着一张小炕桌进来,放到窗户下的一张罗汉床上,红松木的罗汉床,已经算是这村子里最贵重的家具了,凤姐儿知道黛玉的习惯,便叫人专门订做了这个,倒是拙朴不俗。
水溶和黛玉对坐用饭,三两下便吃完了,黛玉却照平日的习惯,慢慢的吃了半碗饭。又说水溶:“你这从军中养成的习惯,如今也该改一改了,这样子吃饭,抢东西似的,到底对身子不好。”
“好,我听你的,以后改了。”水溶一边拿过湿帕子擦了手,一边接过了丫头递上的漱口茶。
“你改了几千次了,终也改不了。”
饭后,二人到野外弹琴,二更时方回,进屋后问春纤紫炅怎样,春纤回道跟奶妈子睡的正香,于是夫妻二人也歇下。
第二日不出门,只在家里歇了一天,第三天正是花朝节,村里的人们都忙着翻地种庄稼,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但晴雯却早早的起来,为黛玉梳妆打扮。
黛玉见晴雯拿着几套衣裳过来,便捡了一套白色印花的衣裙,朱砂色的茧绸中衣,石榴红绫百褶裙,白色织锦对襟褙子上,稀稀落落的印着一朵朵银红色的桃花,大红丝线滚边,领口和袖口全都绣着折枝桃花,黛玉不喜换铅华脂粉,便只洗了脸,略擦了点紫******种研碎了淘出来的胭脂膏,双颊便红润无比。又点了唇,轻轻的画了双眉,乌黑的头发梳成轻云髻,斜插两只赤金如意并头簪,又捡了两只红宝石镶的银质花钿子戴在发髻根上,人便更加精神。
晴雯笑道:“奴婢想着,今儿虽然是主子的生辰,但主子未必就肯大妆,果然是不错的。”
“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欢盛装,除非有事不得已,不然没的弄得自己那么累,做什么?不过是生日罢了,也就是姐妹几个聚一聚,谁还不知道谁?满头满脑的插戴那么多,倒是累的脖子疼。”黛玉笑笑,满意的看着菱花镜里依然娇媚的容颜。
“好了,主子,奴婢先在这里恭贺主子千秋,愿主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晴雯给黛玉穿戴整齐,梳洗利落了,便对这黛玉跪下去。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黛玉弯腰将她拉起来,边上的小丫头们也都跪下给黛玉磕头,祝贺她二十二岁华诞。
此时的黛玉,正如一朵怒放的芙蓉,濯轻灵之泉水,洗绝世之容颜。水溶今日却是一身浅米色的夹袍,玉色腰带,更显得他面如白玉,英俊潇洒,成熟稳重,儒雅大方。
轻轻掀开帘子,水溶抬眼看见黛玉已经妆成,红白相间的这身桃花新衣,衬得佳人无比娇媚,就是天天对着她的水溶,也有片刻失神。
“看什么?天天看,也没个厌烦?”黛玉被看的不好意思,轻轻的拍了一下站在门口的水溶。
“呃,玉儿今天太美了。”水溶看看后面的晴雯,小声说道。
“真是没的说了,这就走吧。”黛玉说着便推着水溶出门。
小紫炅却已经等在外边了,她一大早就起来,奶妈给她穿了一身大红衣衫,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翘在耳朵上面,大红头绳系成的绒花迎着他健康红润的小脸,见黛玉和水溶出来,便上前去,先行了请安礼,接着又给黛玉跪下,嫩声声的说道:“女儿祝贺母妃千秋,祝母妃身体康健,快乐平安。”
“嗯,起来吧,咱们一起到陶然居去,你舅舅舅母姑姑姑父还有姨妈们,也该来了。”黛玉含笑道。
边上晴雯又拿了一件薄薄的丝棉披风来,预备早晚天凉时给黛玉披上。后面小丫头抱着两个大包袱,都是黛玉随身的东西和预备换的衣裳。
紫炅便站起身来,依偎这黛玉,几人出了屋门,上了车,便往陶然居而去。
这日,陶然居到处都挂上了彩绸,红的,绿的,黄色,紫的,蓝色,五彩缤纷。趁着满院子的杏花桃花,更加热闹。
黛玉在大门口下了车,里面的家人便齐齐的迎出来,打头站着凤姐,今儿凤姐儿也特地换了一身酱紫色宫绸衣裙,头发也高高的绾起来,早有黛玉差人给她送去了金簪头面,虽然有些沧桑,但依然是那一个八面玲珑,快言快语的凤辣子的形象。
众人见黛玉进门来,便齐上前去,一起给黛玉跪下行礼,黛玉忙上前拉起凤姐儿,又叫众人快起来,大家方都起来,然后哦簇拥着黛玉往里面去了。
不多时,门外便一起来了数十辆马车,靖玉夫妇,宝琴夫妇,宝玉夫妇,柳湘莲夫妇,薛蝌夫妇,赵夫人和邢夫人,李纨带着丫头素云,平儿带着巧姐,各家的奶妈子带着孩子,丫头婆子,闹哄哄的下了车。独有耶律鸿飞骑着马,带着他那几个护卫,在众人之后,只等大家都进去了,方下了马,将缰绳和马鞭都递给下人,然后接过护卫手中的寿礼,进了陶然居。
林安带着家人在门口迎进去,早有人带着各人进来大厨房后面的桃花厅里,与黛玉见了面,行了拜寿礼,各人呈上自己的礼物。闹了一阵子,黛玉便叫下人先把奶妈子和丫头婆子们都领下去,把寿桃,寿面先拿来给众人吃,姐妹们身边只留小丫头伺候。男人们都聚到一处,女人们聚到一处,大家或坐或站,都叽叽喳喳的说起了体己话。
一时凤姐儿出来,众人见了,都吃了一惊,全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她,平儿见凤姐儿换了这样一身打扮,早就把持不住,又落下泪来,邢夫人和赵夫人也暗暗的叹气,都只当是凤姐儿又找到了什么大户人家。
黛玉轻轻一笑,站起来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呢,已经不是原来的二奶奶了,她呀,如今可是这陶然居的掌柜的,在这里,大家都叫她凤大掌柜。”
众人听了,全都唏嘘一片,平儿便拉着巧姐上来给凤姐儿见礼,凤姐面带笑容,看着长高了一头的女儿,已经不再是小丫头的打扮,袅袅婷婷,出落成了如花美人,眼睛里的泪水转了几转,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湘云等人便上来,和凤姐见礼厮认,二人又拉着说话,凤姐儿又上前去,给邢夫人和赵夫人见礼。两个老人都面带微笑,点点头,让她和姐妹们说话去吧。
凤姐儿便招呼大家都按次序坐了,赵夫人和邢夫人不愿上席,只在那边一间茅屋里单独摆了一桌子酒菜果子,让小丫头们在那里倒茶捶腿伺候着。巧姐儿因不惯和众人在一起,便去了邢夫人屋里,同两位夫人一起坐。这边黛玉自然是做了首席,边上便是宝琴和惜春,惜春下边是湘云,然后是岫烟,然后是凤姐设的虚坐,凤姐儿要招呼下人上菜,是不坐的,便把平儿按在那里,转过去便是李纹,李纹上面是李纨,然后接着宝琴。
外边大丫头自成一席。另外的一间茅屋里,水溶做了首席,对面便是靖玉,一侧是耶律鸿飞,另一侧是梅世泓,梅世泓下手是宝玉,耶律鸿飞下手便是柳湘莲。
一时凤姐儿见已经都坐齐了,便吩咐上菜,清一色荆钗布裙的丫头们一样样把饭菜端上来,众人看时,却都是山村野味,有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时凤姐儿又跟大家一一指着说了名字,又说了菜蔬山珍的来历,众人才动了筷子,一一尝来,果然觉得比原来吃的饭菜要鲜嫩许多,又清淡可口,于是便都绝口称赞。
黛玉便笑道:“今儿请你们来,是让大家都认认路,反正这里离城里也不远,大家在家里吃腻烦了那些珍馐佳肴,便到这乡村小屋来尝尝这山野小菜,说不定更可口呢。”
“是啊是啊,这些饭菜从未见过,吃起来却都好吃的很。”宝琴一边喝了一口地瓜干的高粱面粗粥,一边赞道。
凤姐儿便站在下边笑道:“你们如今都是大家的太太了,若是觉得这里的饭菜都还行,可要常来照顾我的生意啊,如今我可是真真正正的生意人了,你们可别嫌我絮烦。”
众人听了,都指着凤姐儿大笑,惜春也笑道:“如今你更变本加厉了,赚钱赚到我们头上来了,下次我来吃饭,偏不给钱,你有本事,就去我家里找来。”
“王妃不给钱不要紧,只把你们王府里那些有钱的奴才都打发到我这里吃饭来,他们给钱就行了。”凤姐儿又笑道。
“瞧瞧这个凤辣子,竟是打着我们家奴才的谱儿呢。”惜春便呵呵笑着,指着凤姐儿说道。
“俗话说,宰相门童七品官,你堂堂郡王家,那些奴才们少说也有五六品官的俸禄,我可不惦记着这些人,还惦记谁去呢。”凤姐儿又笑道。
众人都说,她还是当初的泼辣样儿。如今做这个,更好了。
一时酒足饭饱之后,残羹剩菜撤去,凤姐儿便叫上茶来,却是碧青的竹叶茶,众人有贪恋这园子里的景致,便有的离席,到院子里走动去了。
凤姐儿自去厨房里张罗,宝琴见此时只有湘云,惜春,岫烟,李纹几个通文墨的人在,便提议要作诗,又叫小丫头准备笔墨来。也不等别人怎样,便率先到纸上挥笔而就,众人都去看时,却是一首七言诗:
一岁风物一岁景
十里碧桃十里香
若问灵韵何浓郁
花到深秋更自然
祝语万言道不尽
盼如松梅骨康健
闲来夫妇双对盏
回眸儿孙福满堂
黛玉笑道,你这首诗很好,回头就叫人裱糊了,挂在这屋里,以作今日的纪念如何?
惜春听了便笑道:“她诗文是好的,自然要作诗,而我偏不作诗,我要写二十二朵碧桃花,为姐姐祝寿,怎样?”
黛玉听了,便拍手说好。
惜春便行至书案前,调开颜色,笔沾淡青,不多时几支轻灵的碧桃花便跃然纸上,有的含苞待放,有的争芳斗艳,有的刚打了花苞,众人一一点来,却正好是二十二朵,而参差错落,多一朵嫌多,少一朵不全,二十二朵碧桃花由圆润的桃枝浑然连成一气,再点缀一点点新绿的嫩叶,真是娇艳欲滴,风流妩媚,画风婉转,构图流畅,却是大家之风。
湘云亦不肯落人之后,便上前笑道:“这画有了,我却有几句词,正好配这画,只是我的字不好,不敢就写上,白白糟蹋了这好画儿,你们谁的字好,可帮我题上。”一边回头,轻轻的念出来:
风暖仙源画里
春和水国波中
流莺应见花醉
蝶舞未知云飞
众人听了都说好,黛玉便指着岫烟笑道:“嫂子的字是好的,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你原来曾与妙玉做邻居,她的一手瘦金小楷是我最喜欢的,今儿可就劳动嫂子了。”
岫烟原本是性情醇和之人,本不欲显露,无奈黛玉提起来,又因是她的生日,于是便推辞不得,只得慢慢的写道惜春之画的落款之处。
众人过来看时,这一笔瘦金小楷娟秀无比却又力透纸背,带着闲云野鹤般的洒脱,又有王者之风的贵气,却真是和宋徽宗有的一比。
一时大家说话说的口渴了,黛玉便叫小丫头换了热茶来,众人喝了半口,又品评了诗画,便出去往院子里走走透气。
黛玉因吃了两杯酒,脸上便有点发热,叫了春纤来,到一边的小屋去洗脸。
出来时,却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厮,站在一株杏树下,默默的发呆,似乎是在哭泣的样子。
黛玉觉得奇怪,小厮们应该都在另一个小院里,中间有篱笆相隔,按说他不该随随便便站在这里,这样没规没矩的,也不成个体统。于是便让春纤过去瞧瞧。
春纤走过去,转到那人的面前,脸上立刻一惊,原来这一身男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探春。想必是随着耶律鸿飞一起来的,不知因何站在这里。
黛玉见春纤一脸的错愕,又听她叫了一声三姑娘,便猜到了是探春站在那里,只是此时的黛玉,已经无法再对探春说什么,便转头看了看晴雯,晴雯便去找赵夫人,黛玉自转身离去,不再看她一眼。
那边一丛野蔷薇之外,是一片新开垦出来的菜地,还没有种上什么,只是刚翻整了土地,耶律鸿飞远远的站在那边,透过野蔷薇看着这边的探春,嘴角一抿,冷漠的表情似乎淡了一些。
赵夫人随着晴雯过来,看见春纤正对着说话的那个小厮,呆了呆,便慢慢的走上前去。
晴雯便招手叫了春纤,寻黛玉去了。
黛玉回了席间,又与众人说下了会子,有请大家随意玩乐,自己便邀惜春下棋,惜春便和黛玉到了那边竹篱笆边上的石凳上摆开了棋盘;湘云和李纨到那边带着孩子去逗弄溪水里的游鱼,又捉了蚯蚓来当鱼饵,挂在丝线上吊鱼虾;宝琴便同李纹拉着邢岫烟一起研究起那瘦金小楷的字来。
玩了一个多时辰,凤姐儿又带着丫头们端了点心来,请大家用,大家又多少吃了点心,时候便不早了。
李纨便笑道:“还要回城里去,不如早些赶路,晚了孩子们便不方便了。”
黛玉也知道,大家都带着孩子来的,况且孩子们都还小,这里又无法住下,便由着大家都纷纷告辞。
水溶便同着黛玉在门口一一同大家道别,又说闲时还请再来等话。
唯有耶律鸿飞依然站在边上,没有走的意思,黛玉便请他又回里面,又叫凤姐儿准备晚上的饭菜来。
黛玉无心对耶律鸿飞和探春的事情多说话,但无奈他们今日要留宿,又不好太无情,便同凤姐儿说了实情,让她多照顾一下一言不发,一身男装的探春,自己只说累了一天,乏得很了。便带着晴雯等丫头回了农家小院,只留下水溶陪着耶律鸿飞,晚上便请他住在陶然居里。
凤姐儿毕竟曾经与探春姑嫂一场,此时见探春亦可怜的很,便瞧瞧的拉着她到一边说话。嘘寒问暖,关心备至,无奈探春只是不说话,任凭凤姐儿说什么,她只呆呆的,或者流泪,或者浅笑,总是不言不语,把凤姐儿急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