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inghams,After the Fall)
《纽约时报》1986年12月21日
亚历克斯·琼斯
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市城外俯瞰着俄亥俄河的宾厄姆家族地产上,老巴里·宾厄姆和小巴里·宾厄姆分别住在由一条横穿一块修葺过的小草坪的短人行道隔开的宅第中。但是每一家都很少跨过那一小段距离,去另一家串门。“它就像是贝鲁特把基督徒和穆斯林分隔开的那条绿线。”
自从今年1月9日老巴里宣布他决定将家族的传媒帝国出售以来,这位父亲和他唯一活着的儿子很少说话。这个传媒帝国包括《信使日报》和《路易斯维尔时报》,它们属于这个家族已经有70个年头了,曾多次获普利策新闻奖。在最后15年掌管企业的小巴里指责这次变卖是“一种背叛”。而几乎一夜之间,宾厄姆家族就成了在商业竞争中毁灭的一个家族的典型。
此后的一年成了挥之不去的苦痛、伤悲和不思悔悟的一段日子。本星期四,小巴里穿过草坪,给他的双亲送去了圣诞礼物,他形容这一姿态是“正确”的。而从1983年以来,整个宾厄姆家族就不曾合家欢度圣诞节了,今年也不会例外。
对于宾厄姆家族来说,卖掉产业之后这样一个家族最终将会怎样仍然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但从表面看来,至少他们每个人都已经不再有今年1月那样痛苦而苍白的表情了。这次变卖给他们带来43 400万美元的收入,他们都从分得的份额中拿出大笔钱用于捐赠,从中得到很大的乐趣。他们都在营造新生活。“这件事结束了。它为人接受了,完结了。”小巴里在哈佛大学读书的女儿埃米莉·宾厄姆如是说。
但是,老疮疤将在明年被再次揭开。届时萨利·宾厄姆,这位因其决定出售占少数的所有权而引发了家族危机的女儿,将出版她的回忆录,记述她作为一位宾厄姆家族成员的成长过程。这部书暂名为《激情与偏见》,它有可能出现她有损其家庭的批评。她母亲说,“这本书一出版,恐怕我们的关系就很难维持了。”到圣诞节前一天,她就满82岁了。
曾经有几次,看起来伤口就要愈合了。11月份,义演《暴风雨》就是一个例子。舞台上,80岁高龄的老巴里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色休闲服,扮演普洛斯彼罗这个忘却了曾经受到的伤害、东山再起的魔术师。他的妻子玛丽,还有两个女儿萨利和埃利诺·宾厄姆·米勒坐在观众席上。路易斯维尔大学讲师罗伯特·舒尔曼当时也在场,他对萨利站起来亲吻她母亲的一幕记忆深刻。
五、地方专题新闻报道奖
其实这种和好的迹象是误导性的。在表演的前几天,老巴里睁着疲惫的双眼,不以为然地摇头表示,他不认为把引发他们争斗的家产卖出去,他就能像普洛斯彼罗那样使他的家族和好如初。
整个家族仍然四分五裂。旧的创伤依然很明显,扮演重要角色的人物也依然确信自己是正确的。宾厄姆家族仿佛结束了他们的私家内战,进入了一个愤怒的重建时期。
宾厄姆家的长子沃思死于1966年的一次意外事故,他的遗孀琼·宾厄姆已移居巴黎。最小的女儿是40岁的埃莉诺,正是她鼓励她父母最终卖掉家族企业。现在她仍旧住在路易斯维尔,尽管她和父母的关系很密切,但她也无法与小巴里及其妻子伊迪捐弃前嫌。
49岁的萨利·宾厄姆是出版过小说的作家,她极少见任何亲戚。1月份以来,她不断在从《女士杂志》到路易斯维尔扶轮社等举行的讨论会上露面。她谴责她所说的在家族中的性别歧视。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的目标是按照我的记忆和我的见闻来讲述我的故事。他们当然会发现一些看法不同的东西。”
宾厄姆家族不愉快的家史已经成了其他家族引以为鉴的故事。教师们把它作为一个家族企业走向衰亡的历史个案。米尔顿·斯特恩这位商业家族职业顾问曾提出帮助宾厄姆,但却被老巴里婉拒了。他说现在的后果没有戏剧性的变化,没有关系,可能越来越疏远。
变卖本身是解决了。7月中,宾厄姆家族的报纸被全国最大的报团之一甘尼特公司购并。这个月初,宾厄姆家剩余的财产也出手了,包括WHAS公司、一家电视台、调幅和调频电台。
随着家族产业的变卖,老宾厄姆夫妇感到疲惫,并对与小巴里及其妻伊迪还有萨利等人的疏远感到忧伤,但并无歉意。尽管玛丽正在重新考虑。她对儿子某些决定的批评产生了长久的伤痛。
“我很天真,”她说,“小巴里比我原先意识到的要难以捉摸得多。我从来不知道,他会积淀着这种受迫害的感觉。”但是她又说:“我并不觉得像我这种类型的人不能怎么想就怎么说。”
老巴里最为关心的是,他父亲罗伯特·沃思·宾厄姆的名誉会被即将出版的关于家族的一批书所玷污。罗伯特·宾厄姆的第二个妻子玛丽·莉莉·凯南·弗拉格勒是全美最富有的女性之一,她于1917年婚后8个月死去。有传闻说,其中可能有邪恶的花招。但老巴里说这些传闻是粗鲁无礼的。验尸之后,并没有人提起诉讼,事情也就了结了。而这一次买卖又再次吸引了公众对这个家族的注意,因此又有文章可做了。
老巴里最近发现了一些可以进一步证明其父是无辜的文件。但他仍然深感焦虑,担心对一位他最崇拜的人的回忆可能遭到破坏。罗伯特·宾厄姆从玛丽·莉莉近1亿美元的财产中继承3 500万美元。1918年,他用这笔遗产买下了两份报纸,建立了家族企业。
但对小宾厄姆们来说,产业变卖之后的生活并不是只有悲伤和遗憾。他们与报纸唯一的联系在于,他们是感兴趣的读者。而这种分离倒像是解放了他们。他们需要去处理从这次变卖中得到的1.1亿美元,因此他们不乏公众的关注。他们发现捐赠是一种极大的乐趣,并已承诺要给许多事业捐献近1 000万美元。
他们同意为路易斯维尔高文化品位的演出承担费用。老巴里已经许诺要捐资400万美元为路易斯维尔大学教职员工建一个俱乐部。玛丽则拿出了325万美元用于投资公开法庭出版公司。这家公司出版从语言方面教授阅读的教科书,它反映了这样一种信念:小巴里小时候阅读速度缓慢就是无读者阅读指导造成的。
他们的朋友说,他们甚至看到老巴里和玛丽有了一份满足感。他们俩都全身心地关怀着埃莉诺,还煞费苦心地维持着和9个第二代子女的联系。
但小巴里·宾厄姆和伊迪一点儿也不满意。“在这种关系中,我感到很恼火。”小巴里说他现年53岁,而且相当富有,但失去了多年以来一直是他的生活焦点的工作。
同他父亲一样,小巴里没有向谁道歉。例如,对于同他的两个妹妹的争斗,他的看法没有什么改变。尽管如果他拿出更多的钱来买萨利的股份的话,这种家族关系的症结到头来可以解开,但他仍然坚持说公司负担不起。
现在每天早上6点,小巴里就起床慢跑。这对他是一种恩惠,因为在他当主编兼发行人时,每天生活从5时15分就开始了。现在他把大部分时间用于寻找一家数据库信息公司或类似的生意,准备用上他从家族产业出售中取得的2 400万美元现款。而另外的2 600万美元则放进财产托管机构。他所得的财产比他的妹妹少一些,因为他的大部分股票是价值较低的广播电视公司的。
“我确实非常地想念它,”提起他在报纸中的职位,他这样说道,“但它就像是一个朋友过世,你还得继续生活下去。”
对于小巴里来说,家族关系的重建并非首要问题,尽管他知道,老巴里可能行将就木了。事实上,如果有新的工作需要他离开路易斯维尔,他是不会有多少遗憾的,他说。
老巴里依然坚持说,综合的遗产税,购买新印刷机的需要和维持报纸运作所需的贷款,将会让子孙们背上债务。他说,卖掉了产业,也就免除了小巴里不按家族传统的经济来源公开的方式经营报纸的可恶做法,而且也避免了可能在9个第二代子女中出现的继承权之争。
“不可避免的是,报纸的价值和声誉会下降。”老巴里说。但如果不这样,他的儿子会一天24小时都待在报社里。“对他来说这会是一种可怕的生活,对下一代子女们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就小巴里而言,这种说法反映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充满了失败意味的假想”。它们貌似有理,却掩盖了父母亲意志和信心的崩溃,而这种意志和信心曾经是这个家族坚不可摧的中流砥柱。
“这个能干的家族已经变成一个无能的家族了。”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有压抑着的怒气。他把出售家业称为“一场悲剧,就我父亲方面来说的一个糟糕决定”。
老巴里尽量不指责儿子,但他的夫人却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子女们说,玛丽具有一种能毁灭一切的率直。她认为,小巴里和他的妻子表现出好像他们是殉道一样,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她几乎难以忍受。她说:“他就是一个海军陆战队员,伊迪和巴里一样倔。”
真正的家庭问题可能始于1984年初。那时小巴里坚持要他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妹妹离开董事会。他说,他想有一个更为专业的董事会。而他的双亲却认为他是想搬掉萨利,因为她对小巴里的管理颇有微词。但萨利拒绝辞职,她把辞职称为大耻辱,而其他家族成员却把她撵走了。
那一年晚些时候,萨利决定与家庭决裂,并卖掉她大约占15%的股权。不久,埃莉诺说她也要卖掉股权,但是对经营WHAS还是卖掉一切犹豫不决。但在条件上却没有一个人谈妥。到老巴里控制局面,并在1月份出售3家公司时,下一代人都陷在一种无法打破的僵局中。
老巴里通过一个有表决权的托管机构控有95%的股份。小巴里希望父亲能支持他,因为这么多年来,是他代表家族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这些报纸。但老巴里和玛丽都选择了卖掉一切,他们和儿子的关系随之也就破裂了。而双方都认为,即使这种裂痕有可能得到消除,也需要很长时间。
对小巴里来说,回想起母亲的指责就会令他发生愤恨之情。“她是个非常严厉的人,”提起他的母亲时他说,“一个非常伤人的人。”
他对萨利似乎是谨慎而不感兴趣的。但一提到埃莉诺和她的丈夫罗兰德·米勒在这次变卖中的角色,小巴里和伊迪的声音就转冷了。
他说,埃莉诺“欺骗了我”,其手段是进行长期谈判,声称要把她在报社的股份换成WHAS的。据小巴里说,他和罗兰德关系恶化的原因是这个建筑师干涉了他的管理和社论方针。“他想告诉你该怎么工作。”他又说,罗兰德不喜欢在鸡尾酒会上有人批评报纸的社论立场。但是小巴里和伊迪都对罗兰德极为愤怒,因为他们说,是他怂恿埃莉诺去催促她的父母卖掉企业的。他们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卖掉一切意味着能有更多的收入。
罗兰德却认为,小巴里是个横行霸道的人,总拼命摆布他的妻子。罗兰德说:“看他那样对埃莉诺真让我发疯。”他和埃莉诺都说,埃莉诺确实很想经营WHAS,但在承担这个责任的同时,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这一冲突使她不免踌躇再三。
“他们以为,是罗兰德怂恿我支持变卖,然后我又把这种念头灌输给我父亲,”埃莉诺说,“其实父亲是自己作决定,由我母亲当参谋。”
她说,这一决定“绝对是正确的”。
埃莉诺今年40岁。她说,她尽量同她的侄子、侄女们保持联系,包括小巴里的两个女儿。但在提到同小巴里的关系时,她说:“我并不留恋它,我猜他也不会留恋的。”
尽管她和萨利关系友好,但彼此也不常见面。
在某些方面来说,自从企业变卖以来,埃莉诺和她父母的关系倒是更亲密了。在由罗兰德设计的老巴里的新办公室里,埃莉诺在她父亲的隔壁有一间屋,她已开始经营一家影像制作公司。
她从企业出售中得到了6 200万美元。她打算捐出一些钱用于支持诸如农用挽马一类的事业。她认为这是“低科技的”,对土壤“损害较小”。
“我们的生活中,还没有发生一场革命,”她说,“我们只是买了一辆新的小卡车。”
萨利·宾厄姆明年出版的书很可能引发宾厄姆家族下一场可感可见的危机。萨利知道,她的回忆录是一枚定时炸弹,但希望一部成功的作品会重新激起人们对她其他作品的兴趣。包括4本未出版的小说。她是以短篇小说作家而知名的。
现在经常有一些女性给她打电话,她们都是一些家族企业的部分拥有者。她建议说,她们首要的事情就是找一个女律师。她还在《菲尔·多纳休访谈》一类电视节目中露面。她说:“我喜欢受人关注。”
萨利结过三次婚,是3个孩子的母亲。她从这次出售中得到了6 200万美元。同埃莉诺一样,她拿出大约2 500万美元用于捐赠,其余都存在托管机构中。她已分别向《女士杂志》和美国普莱斯剧院捐赠了100万美元,后者是一家纽约公司,曾上演过她的几个剧本。
她还给肯塔基妇女基金会捐了850万美元。但在11月份引发了一场大争议。当时由于基金会半数以上的收入都用在了管理上面,她解雇了4名女员工。
谈到家族的问题,她说,她现在不像刚被踢出董事会时那么气愤了。她也不为了同父母修好、建立一种超出礼貌的关系而做什么。不过她说,这种关系“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姬林、展江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