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战争狂想者
80695500000001

第1章 狂想一 二

狂想一,来自梦境

上世纪二十年代,美国内华达戈壁深处有一座房子。里面住着一个中国男人和一个美国女人。

男人身材矮小,满头银发。女人臃肿肥胖,手里正拿捏着两根木针编织毛衣,不住地向男人絮叨。

男人呆滞木然,似听非听,眼前尽是一个数十年如一日,尾随追杀他和弟弟的人。几十年来,那个人总会在他和弟弟喘口气的节骨眼突然出现,咬牙切齿,两眼通红,衣服时而褴褛时而光鲜,手中的武器由锈迹斑斑的雁翎刀进化成黑黝黝的左轮手枪。为此他和弟弟也不断变换自己的样貌,用锋利的石片在脸上割出伤口,用河底的污泥涂抹全身,甚至又束拢长发,再次编起了辫子来逃避追杀。最终有一天,弟弟在惶恐癫狂下,将燃烧的火把燎在自己的脸上,并喊道:“王都死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这些小卒?”他一把打掉弟弟手中的火把,眼泪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他也是不止一次寻找着答案。在某个夜晚,当他想起攻破昌武他和弟弟闯进一户人家,手起刀落斩杀了一家老小,并唆使弟弟强奸了一个并不漂亮的女人的事,背后便生出一层白毛汗。也许这就是被追杀的起因和缘由,但又一想也许不是,因为在场的几个人除了他和弟弟都死在了庆安根本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于是他只能把这件似是非是的答案留在心里,一藏多年,直至年迈的弟弟混身是血躺在内华达戈壁,也没有说出来。

弟弟死的那天,他和妻子正好不在家。他给弟弟买的藏有利刃的拐杖给了那个人致命一击,那个人爬行了许久也死了。他没有勇气去直面那个人,也没悲痛之情面对死去的弟弟,呆立良久,与妻子合力掩埋了尸体。并叮嘱妻子在自己行将糊涂的那天,要时刻重复他的身世,他经历的一切,因为他不能在找到答案前死去,他必须活下去,不然没法给弟弟,没法给自己一个交待。

狂想二,姆叫郝摇旗

姆叫郝摇旗。

姆八岁那年,姆爹跟着村里的张举人去打仗,就再没回来。姆娘去张举人家要人。张举人的婆娘死活不让进,也不说姆爹和她男人去了哪。姆娘急了,指着张举人婆娘骂,信不信姆死给你看。张举人婆娘说,你前脚上吊,姆后脚投河,你不怕死,当姆也怕吗。姆要不是为了奴儿,姆早死了。

奴儿从旁边钻了出来,趴在姆耳根说,摇旗,要过年了,你娘带你去县城啵?姆说,不去,姆要跟着娘去找爹。奴儿说,去县城找啊,那里人多,说不定会有你爹的下落。姆说,你咋不去找你爹呢?奴儿说,姆娘不让去,姆娘说就在家等,姆爹是举人,有文曲星护着,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姆说,文曲星是啥?能护姆爹啵?奴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姆把奴儿的话跟娘说了,娘抓着姆的手扭头往爷爷家走。姆说家在东头,娘咋往西边走咧。娘说你先在爷爷家住几天,娘去县城找你爹呀。姆说姆也要去,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几次城呢。娘说,姆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玩。旗儿要听话,这个家不能没有你爹,你爷爷不能,你不能,娘更不能。眼看就要收麦了,没你爹姆们就收不完粮,收不完粮官家就得拿人,你爷爷一个瘫子,官家不稀罕;你一个小孩,官家拿了没用,到头来只能拿娘,姆要是被拿了,你和爷爷咋办?你能给你爷做饭烧菜,端屎端尿吗?姆不说话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娘用手揩去姆的泪,说,旗儿是男人,不能哭,去年你和奴儿他们抢旗窝了膀子都不掉一滴泪咧。

姆扭头望着麦场角落堆着的两垛草垛,唯见其中一堆草垛上耷拉着一面红布做成的小旗。那是姆和村里孩童心中的战旗,一有空闲,村里的孩子都会分成两拨互相抢夺旗子,只要拿旗攻上对方的草垛,旗子就得在上面插三天。去年姆为了护旗被奴儿从草垛上撞了下来,窝了膀子。那时爹还在家,抱着姆去找张举人理论。张举人拿鞋底把奴儿的尻子打出了血,晚上提了半筐鸡蛋来姆家登门道歉,还应了娘的请求,要教姆识字。爹和爷爷很高兴,姆也很高兴,姆问张举人啥时候教姆识字呀。张举人说,等姆回来就教,在姆回来前你得先会唱一首歌。姆说啥歌。张举人看看爹,用手轻击着节拍,唱:草垛垛上的日头三丈高,南门楼上的大旗不能倒......姆问南门楼是哪,张举人说在县城。姆说那上面可也有旗?张举人说,有,比你们的旗大多了,只要风一吹,呼啦啦能展几丈宽。姆说,姆咋没见过。张举人说,平时见不着的,得到节骨眼的时候,它才会飘在天上。旗儿,你们这些娃娃长大了可得护住它啊。

那晚,张举人和爹悄悄离开村子,再没回来。一年后,娘去找爹也没回来。后来,爷爷趁姆睡熟,拖着身子爬了一晚上,投了村南头的河。等找到后,张举人婆娘带姆去认尸,看着爷爷肿胀的身体,姆嚎啕大哭,非说这不是姆爷,姆爷是个瘦子。张举人婆娘哭咧咧地给了姆一巴掌。

现在,奴儿也给了姆一巴掌。奴儿满脸血污,弯着手指举在空中,说,旗......旗要倒了......姆猛然回神,转身掌稳即将倾斜的大旗。眼前尽是浓烟,一群群呼喊叫嚷的人举着盾牌提着长刀蚁聚城下悬梯而上。

奴儿对姆说,摇旗,别让旗倒了......姆爹说过,要护好它......姆没有回头看奴儿,说,不倒,旗不会倒。奴儿嘿嘿傻笑,过了一会儿哼起了张举人唱过的歌:

草垛垛上的日头三丈高,南门楼的大旗不能倒......

突然一阵狂风吹散了奴儿的声音,握在姆手中的旗杆也随风倾斜,姆使足力气,用身子顶住风刮来的力道,那面大旗呼啦展开丈余,上面到处都是火燎的窟窿,隐约可见一个字:宋。

姆叫郝摇旗,姆的旗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