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妮可捏着钱包从肯德基出来,一手拎了一个大袋子,里面放着全家桶和几个汉堡,还有小麒麟的四个新地,正在嘀嘀咕咕地抱怨:“垃圾食品什么的最讨厌了,但是实在很方便啊。”
在岳青莲没回来之前,她的活动半径还是不要超过酒店一百米比较好,酒店提供的早餐只能叫胡小凡开的房间里两份,剩下的只有外购补足。
她正站在斑马线这边等着绿灯过马路,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姐?”
孟妮可是国家第一批独生子女,从小到大,对‘姐’这个称呼就很不敏感,她专心致志地看着人行道上的指示灯,压根没理会。
那个声音大了一点:“姐?是我。”
孟妮可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嘴里还说着:“对不起,你认错——”
最后一个字哽在嗓子里,她不能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和曾经惊鸿一瞥的那个十一二岁系着红领巾皮肤黑黑的瘦弱少年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姐,是我!我是马晓军啊!”他激动地说,“我刚下火车,正想到你单位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孟妮可迅速从震惊中平复下来,戒备地后退一步:“你找我干什么?”
马晓军就是和她爸爸结婚的小三马云的拖油瓶儿子,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父母的一个朋友悄悄地在街上指给她看过,当时孟妮可五内俱焚,简直应了那句话‘法律要是不管我早打死她了’。
马晓军的脸色黯淡下来,很难过地说:“姐,爸得了癌症,肝癌,今年春天去上海做过检查,医生说……除了移植肝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哦!原来你们一家春节之前大包小包地去上海,不是去看世博会的啊?”孟妮可喷笑了起来,“真遗憾啊,真遗憾,请代我向令尊令堂转达我沉痛的哀悼,我还有事,先走了。”
“姐!”马晓军一步跨到她面前拦住她,焦急地说,“你可以恨我妈,但爸也是你的爸爸啊!他现在得了肝癌,你难道不应该……”
“我应该什么?”孟妮可沉下脸来看着他,马晓军被她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嗫嚅地说:“听说爸和你的血型是一样的……”
“哈!”孟妮可急怒而笑,声音尖利刺耳,“我说怎么他忽然好心,还费心打听到我在这个城市了呢!我说你怎么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找我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也……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马晓军鼓足了勇气说,“医生说,如果是亲属配型合适的话,第一不容易发生排异反应,第二费用也会少得多……姐你知道的,爸去年退休了,我妈本来挣得就不多,我才大学毕业,晓瑞刚上中学……花费实在太大了……”
他羞愧地低下头,但是还是继续说:“爸爸也是你的爸爸,在法律上你是有赡养义务的,所以我来找你,希望你能回去一趟,尽到做女儿的义务。”
孟妮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要我出钱?要我捐肝?是你脑子昏了还是那个老不死的脑子昏了?居然想出这么荒谬的主意?”
“姐!”马晓军涨红着脸,生气地说,“爸爸养育了你二十几年,已经尽到抚养义务了,现在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不管他!”
“哎哟,开口法律,闭口赡养,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不得了,法律意识很强悍嘛,既然这样,你就去起诉,让法庭开传票来传我啊!?”孟妮可大笑了起来,“我就等着和你妈法庭见了!七年前我妈不肯的,我无所谓啊!来啊!”
撂下这句话,她转身大步向酒店走去,进大堂的时候马晓军还紧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着:“姐!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爸爸毕竟是你亲爹啊!”
“保安!”孟妮可呼地转身,用手指着他说,“我不认识他!拦住这个人!”
酒店保安立刻赶过来,不顾马晓军急迫地叫着‘姐!你听我说啊!’把他拦在了门外。
走回房间,她把食物交给胡小凡,嘱咐道:“你们在你的房间里慢慢吃,别捣乱,我回那边房间等青莲。”
“是。”胡小凡打开袋子,先拿了新地给麒麟,再拿个汉堡给陈初,“您不吃点什么?”
“我喝了杯可乐,你们吃吧。”孟妮可摸摸小麒麟的头,又看看陈初,“陈初多吃点,等以后能出去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回到这边的房间,关上门,脸上强装的笑容消失了,烦躁地在原地走了几圈,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劈头就问:“妈,听说那个人得癌症了?”
母亲的声音微带诧异:“是啊,肝癌,谁告诉你的?”
“还谁告诉我的,人家的好儿子为了救父,千里寻亲找到我这里来了!”孟妮可讥讽地说,“也不亏那个人当年义无反顾,扮演慈父的角色啊!”
她平静了一下,又说:“妈,你也知道了?”
“当然,这个地方,就那么点大。”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大概是四月中吧,他们一家从上海回来,然后就住进了医院,单位领导还去慰问了一下,到底也是老知识分子了,哦,工会主席还到家里来坐了坐,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别呀,离婚了就是两家人了,我可没兴趣这把年纪还去当破坏别人幸福家庭的第三者。”
孟妮可咬着指甲:“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告诉你干什么?他现在是别人的爸爸,有妻有子,人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孟妮可想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她儿子找到我,是想要我出钱,还有……捐肝。”
原以为母亲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谁知道母亲还是很平静地说:“我知道,先来找的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和通讯地址,我没给他,客客气气地请他喝了杯茶,送他出门了,犯错的是他妈,又不是他,我没必要嚷得天下皆知是不是?”
孟妮可无奈地叹了口气:“妈……你怎么不告诉我,也让我有了心理准备?”
“告诉你干什么?!”母亲这才有了一点情绪波动,“你是我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当然要保护你,那个老不死的现在想从你身上割块肝去救他的命,别说你了,我能答应吗?我就是怕他们找到你,你脑子一热,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口答应下来,所以干脆就在我这里直接掐掉,让他们绝了这个念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当年他做出的那些事,我也看透了没必要对他客气,妮可,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看了些书,捐肝不是那么好捐的,你将来的健康怎么办?你将来生儿育女怎么办?我是老了,无所谓,你才三十几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什么都不求,就希望你能好好的,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他一个当爸爸的,对不起女儿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着女儿捐肝去救他的命!?当时跟我闹离婚的勇气哪里去了?当时哭着喊着要儿子的劲头儿哪里去了?儿子既然这么好那么好,他该含笑九泉啊,怕什么死呢?”
“妈……”孟妮可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还有更可笑的事呢,我说给你听,那个不要脸的叫马云的小三啊,哭哭啼啼给我打电话,说大姐呀,老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的天就塌了呀,两个儿子一个才刚毕业,一个刚上初中,以后上大学成家立业还有很大一笔花销,你不管他不要紧,你家姑娘可得管她亲弟弟呀……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寡廉鲜耻的?她生出来的私生子要你管?我说行呀,可是大妹子,你别忘了我家妮可是学化学的,她实验室里沾点什么东西,带毒不带毒的不好说呢,毒死自己也就算了,没这个条件带孩子。她没声了,才挂了电话。”
孟妮可吸吸鼻子,把眼泪胡乱地一抹:“妈,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放心。”
“妮可,你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但是有一条你一定要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首先得保护好自己,再去谈其他的事,你别光想着他以前对你多好多好,你也想想他对你做了什么事,还有,妈也是对你好了半辈子的了,你也想想,他是怎么对我的。”
“我知道,我不会做糊涂事的。”
挂上电话,孟妮可走进浴室,把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掩盖了她嚎啕大哭的声音,哭得停不下来,哭得喘不上气,哭到最后都支撑不住自己,沿着墙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哭够了,站起来关上水龙头,擦把脸,看着镜子里几近浮肿的脸和哭得血红的双眼,她冷静地用冷水毛巾裹着冰块,在脸上冷敷了半天,直到完全复原之后,又打开化妆包,仔细化了一个淡妆。
拿起钱包,看了一下表,走到那边的房间里,小麒麟照旧在看电视,胡小凡和陈初面对面坐着,正在探讨‘修真心得’,看见她进来,双双站起,刚要开口,孟妮可就抢先说:“我出去一下,你们别轻举妄动,等青莲回来。”
“是,可是师父说要我们不要离开酒店的。”胡小凡不安地说,“长老要去哪里?”
孟妮可笑了笑:“我闷得慌,出门喝杯咖啡,你放心,就在半径一百米以内,有什么事立刻就能赶回来。午饭你们点餐吧,两个人也不怕被发现。”
“嗳,孟长老,吾还是想吃哈根达斯。”小麒麟仰起脸,渴求地看着她。
孟妮可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圆脸:“行~~~~等宗主回来哈?”
她出了房门,进了电梯,下到底层,果不其然,马晓军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垂头丧气的。
门童为她拉开大门,她放慢脚步走了过去,停在他身边,马晓军惶恐地抬头看见是她,急忙站起来,怯怯地叫:“姐?”
看见孟妮可不虞的脸色,他又把这个称呼咽了回去,恳求地说:“能不能谈一谈?真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了,甚至你妈,你们全家的意思,我都很明白了。”孟妮可打开包,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是我全部的存款,一共两百八十多万,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赡养义务吗?好,我还清了,拿去吧,拿了就给我滚,一辈子都不要让我看见你们这一家子贱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斩钉截铁地说完,忽然笑了:“密码是我的生日,如果连这个都记不起来的话,拿不出钱来,不是我的错。”
她把银行卡往马晓军胸前一丢,转身就走,马晓军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银行卡,焦急地大喊:“姐!爸知道错了!你不想捐肝也可以,难道就不能回去看他一眼吗?!”
孟妮可站住了,扭头定定地看着他:“你们逢年过节一家团聚的时候,他看过我一眼吗?你们一家大小和乐融融的时候,他看过我一眼吗?我在德国一个月靠五欧元啃面包撒盐粒的时候,他看过我一眼吗?我刚刚回国举目无亲连租房子的押金都要跟人借的时候,他看过我一眼吗?”
马晓军仰脸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她:“可是,他到底是你爸爸啊!他养育了你二十六年,也已经尽到自己的责任了,你以后的事,是你自己的原因,他没有义务啊!”
“不要跟我谈义务,一个背叛家庭,妻子,女儿,在外面养小三私生子的男人,不配提这两个字。”孟妮可心中一股汹涌的情绪喷薄而出,声音变得越来越激昂,“现在他快死了,就想到我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现在想起来要后悔了?想儿女双全,毫无牵挂了?休想!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我早就发过誓,从他离开家庭的那一天起!我就绝对不再原谅他,你回去告诉他,不是谈义务吗?出钱可以,我有多少出多少,但是想要别的,这辈子别想,下辈子也别想!我不用捐肝也可以让他活下去,而且可以让他健康如常人,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但是我绝不会给他一丝希望,就像他当年也没有给我一丝希望那样!”
畅快淋漓的感觉一瞬间充满了她的全身,不知道是怎么了,孟妮可忽然觉得自己耳目聪明,心灵透彻,好像有一种刚毅果决的心境刚刚在自己身体里生成,这一瞬间,过往未来,天空大地,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不再神秘,人生在世,就要自在潇洒,随心所欲,恩怨分明,破开执念……
没有什么是对,没有什么是错,只要凭自己的本心去做,不后悔……
是的,勿论正邪,勿论善恶,一切的是非观念,在本心面前,都不是最重要的……
只有持有本心的人……才能一刀斩断尘世羁縻,脱去俗骨,以成天魔……
从马晓军开始,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开始缓慢地裂开,变成无数碎片,围绕着她的身体,化成一个超大的七彩漩涡,渐渐的,漩涡的颜色加深……变成了黑色,无尽的,宇宙边缘的黑……
孟妮可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盘膝而坐,正在酒店临街的窗口地板上,窗外早晨还是阳光灿烂的天气,现在已经乌云压顶,犹如深夜,街边的路灯都亮着,在狂风乌云中光线薄弱,马路上堵塞的车流缓慢地爬行,车灯亮得一眼望不到尾。
她仰头清厉地长啸一声,整个人忽然向空中跃起,哗啦一声破窗而出,在向地面急坠三四米之后,身形稳住,冉冉上升。
在她脚底,一朵通体透彻清明,颜色却是最纯正的黑色,犹如墨色琉璃雕就的莲花徐徐开放,衬着她的身影,乌黑长发,雪白脸庞,犹如仙子临凡。
在她头顶,越来越多的乌云凝聚下来,其中闪电耀动不已,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预示着一场雷劫即将发生。
孟妮可依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探入丹田一查,本来金色光点所在的地方,一无原来存在的光点,二无岳青莲丹田内结成金丹后的莲台,而突然多了一个血红色的蛋形物,一呼一吸,还在微微波动。
“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语,而身形还在不由自主地继续上升。
快到自己刚才跃出的窗户时,她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面孔:胡小凡一手抱着麒麟,一手护着身后的陈初,看向自己的脸上,满是惊惧。
孟妮可不禁微微一笑:小狐狸的胆子就是小,难道没看见过修道者在天上飞吗?
刚伸出手去准备说点什么,小麒麟忽然尖叫了起来,小脸上夹杂着怀疑和愤怒,肥短的小手指直直地指着她:“墨色莲花!黑琉璃!天魔!是天魔!吾踩死你!”
说着,他把头一低,金红色光柱冲天而起,向着孟妮可射来!
孟妮可脚下莲花心随意动,轻盈地一转,躲开了这道光柱,她笑盈盈地说:“麒麟,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刚才我出门的时候,你还要我带你去吃哈根达斯呢。”
陈初和胡小凡面面相觑,小麒麟却完全不管,愤怒地说:“呔!你休想骗过吾的眼睛去!你就是天魔!”
孟妮可呵呵一笑:“麒麟,魔也分很多种的,我并未失去自己的本心,你何以这样对我?我要是那等低级的神智不开的魔,现在早就大开杀戒了。”
小麒麟气息一窒,还是跳着脚地叫:“走开!走开!这是吾保护的地盘!你敢动他们一下试试!吾踩死你!”
胡小凡抱紧了小麒麟,拉着陈初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孟妮可微带伤心地叹了口气:“小凡,连你也……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分,求不来的。”
说着,她双臂一展,直上半空,迎着层层压下的黑云,应劫而去。
大千世界,无论城市乡村,山林荒野,无数蛰伏的魔性都闻风而动,空气中飘着渴求的呼唤……
墨莲现世,天魔临凡,万魔汇聚,以待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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