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本篇记述战国时期魏国的世系及其兴衰。文中多简短记事,但在魏文侯、魏惠王和安釐王三代记事颇详。
魏文侯是战国初期颇有声望的国君。他礼敬贤人,以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为师;重用贤士,文臣有李克、西门豹,武将有军事家吴起。文侯支持李克实行政治改革,使魏国成为战国初期最强的国家。魏惠王,又称梁惠王,文中主要通过记事表现其为人。他在位三十六年,前十八年靠文侯打下的基础,与诸侯交战互有胜负;后十八年则连连败绩。一次是伐赵,被齐国派田忌、孙膑用计大败于桂陵;再一次是伐韩,又被田忌、孙膑大败于马陵;另一次是被商鞅率秦军打败,尽失河西之地。这几次大败使魏国兵力耗尽,国力空虚。
安釐王缺乏远见,采取亲善秦国,进攻韩国的策略,信陵君力陈保全韩国的重要性,他也不听。魏国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魏国的祖先,是毕公姬高的后代。毕公姬高与周王族同姓。周武王灭商纣后,姬高被封于毕原,便用毕做姓。他的后代断绝了封爵,成了平民,有的住在中原,有的住在夷狄。他的后代子孙中有个叫毕万的,在晋献公时做官。
晋献公十六年,即公元前661年,赵夙驾车,毕万护卫,攻伐霍、耿、魏三小国,灭了它们。晋献公把耿地封赏赵夙,把魏地封赏毕万,都担任大夫。
毕万受封后十一年,晋献公去世,献公的四个儿子争夺君位,晋国混乱。毕万的子孙却更加众多,照他的封邑名称为魏姓。毕万生了魏武子。魏武子以魏庶子的身份服侍晋公子重耳。当初魏武子随从重耳逃亡,十九年后返回晋国,重耳登位就是晋文公,让魏武子继承魏家的后代受封,列为大夫,以魏邑为治所。魏武子生了魏悼子。
魏悼子把治所迁到霍邑。他生了魏绛。
魏绛服事晋悼公。公元前570年,即晋悼公三年,与诸侯会盟。晋悼公的弟弟杨干搞乱了军队的队列,魏绛杀杨干的仆人,以示处罚杨干。晋悼公发怒说:“会合诸侯是为了荣誉,现在却侮辱我的弟弟!”打算杀掉魏绛。有人规劝晋悼公,晋悼公才罢休,并且最终委任魏绛当政,派他联络戎族、狄族,戎族、狄族亲附晋国。晋悼公曾说:“自从我任用魏绛以来,八年当中,多次会合诸侯,与戎族、狄族和好,都是他的功劳。”赏赐给魏绛乐器。魏绛再三辞让,才接受了。迁徙治所到安邑。
后来,魏绛去世,追甕为昭子。他生了魏嬴,魏嬴生了魏献子。
魏献子服事晋昭公。晋昭公去世后,六卿强大,公室卑弱。
晋顷公十二年,即公元前514年,魏献子执政。晋国公族祁氏、羊舌氏互相攻讦,六卿诛灭祁氏、羊舌氏,夺取了他们所有的封邑,把这些封邑分为十县,六卿各让自己的儿子做县大夫。
魏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同时担任晋卿。
后来赵简子由于晋阳之乱,与韩氏、魏氏共同进攻范氏、中行氏。魏献子生了魏侈。魏侈的孙子叫魏桓子。
到了公元前475年,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同攻灭智伯,瓜分了他的领地。
魏桓子的孙子叫魏斯,就是后来的魏文侯。
魏文侯六年,筑少梁城。十三年,魏文侯派公子击围攻繁地、庞地,迁走那里的居民。十六年,魏军攻打秦国,修筑临晋城、元里城。
魏文侯十七年,即公元前429年,魏军攻灭中山,派遣公子击守中山,赵仓唐辅佐他。
公子击在朝歌遇见魏文侯的师傅田子方,退车让路,下车拜见他。田子方不还礼。公子击便问道:“富贵的人待人傲慢呢,还是贫贱的人待人傲慢呢?”
田子方说:“原本是贫贱的人待人傲慢罢了。诸侯待人傲慢就会丧失国家,大夫待人傲慢就会丧失封邑。贫贱的人,行动不合国君要求,建议不被国君采纳,就离开他前往远方别国,像脱掉鞋子一样,怎么可以同等看待呢?”
公子击不高兴地离开了他。
五年后,魏国、赵国、韩国被周王室承认为诸侯。
魏文侯向子夏学习经书,当然以客礼接待段干木,经过他的邑里,总是凭轼表示敬意。秦国曾想进攻魏国,有人说:“魏君以优礼待贤人,魏国人称颂他有仁德,上下和睦同心,不可图取。”魏文侯因此在诸侯中获得声誉。
魏文侯任命西门豹做邺守,因此河内号称清平。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曾教诲我说:‘家贫就想娶贤妻,国乱就想选贤相。’现在选择宰相,不是魏成子就是翟璜,他们两人怎么样呢?”
李克回答说:“我听说,卑贱者不谋虑尊贵者的书,疏远者不谋虑亲近者的事。我是地方官吏,不敢承命。”
魏文侯说:“先生遇事不要推让。”
李克说:“是君王没有考察的缘故。平时考察他亲近的人,富贵时考察他交往的人,做官时考察他举荐的人,穷困时考察他不做的书,贫贱时考察他不要的东西,这五点就能够确定人选了,用得着我说吗!”
魏文侯说:“先生回府去吧,我的宰相已选定了。”李克快步出宫,访问翟璜家。翟璜说:“现在听说君王召见先生征询选择宰相的意见,究竟选谁做宰相呢?”
李克说:“魏成子做宰相啦。”
翟璜气愤地变脸说:“靠耳闻目睹来辨识,我哪点比不上魏成子?西河郡守是我举荐的。君王内心为邺都忧虑,我举荐西门豹做邺守。君王图谋攻灭中山,我举荐乐羊为将。中山攻克后,找不到可使镇守的人,我举荐了您。君王的儿子没有师傅,我举荐了屈侯鲋。我哪点比不上魏成子!”
李克说:“您把我举荐给您的君王的原因,难道是打算结党营私来谋求大官吗?再说您怎么能和魏成子相比呢?魏成子傣禄千钟,十分之九用在外面,十分之一用在家里,因此从东方招来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位,君王都尊为老师。您所举荐的五位,君王都任为臣子。您怎么能和魏成子相比呢?”
翟璜迟疑了一下,然后毕恭毕敬地拜了两拜,说:“我是鄙陋的人,回答不得当,愿意终身做您的学生。”
公元前276年,即魏安釐王元年,秦军攻克魏国两座城池。二年,秦军又攻克魏国两座城池,陈兵大梁城下,魏国把温邑割让给秦国求和。三年,秦军攻克魏国四座城池,杀死四万人。
四年,秦军打败魏军和赵军,杀死十五万人,赶走魏将芒卯。
魏将段干子请求割让南阳给秦国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想获得封赏的是段干子,想得到土地的是秦国。现在大王让想得到土地的人掌握着封赏的权力,让想获得封赏的人控制了魏国的土地,魏国领地不完全丧失就不得止息。况且拿土地孝敬秦国,好比抱柴救火,柴不烧尽,火不会熄灭。”
魏王说:“是这样。但这事已经不能改了。”
苏代回答说:“大王难道不懂得那博戏看重枭采的道理,有利就吃掉棋子,无利便不行棋。现在大王说‘这事已施行,不能改了’,为什么大王运用智谋不如使用枭采呢?”
魏安釐王九年,秦军攻克魏国的怀邑。十一年,秦军攻克魏国的郪丘。
秦昭王对近臣说:“现在韩国、魏国与初期相比,哪个时期强大?”
近侍回答说:“现在的韩国、魏国不如初期强。”
秦昭王又问:“现在的如耳、魏齐与以前的孟尝君、芒卯相比谁贤能?”
近侍回答说:“如耳、魏齐比不上孟尝君、芒卯。”
秦昭王说:“凭借孟尝君、芒卯的才能,率领强大的韩、魏军队来进攻秦国,尚且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依靠无能的如耳、魏齐,率领弱小的韩、魏军队来进攻秦国,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也就明显了。”
近臣都称说得对。中旗官依琴却回答说:“大王估量天下形势错啦。在晋国六卿执政时期,智氏最强,除灭了范氏、中行氏,又率领韩氏、魏氏的军队,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淹晋阳城,晋阳城只差三版高就将被淹。智伯巡视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陪乘。智伯说:‘我当初不晓得水能灭亡别人的国家,现在才知道了。汾水可以淹安邑,绛水可以淹平阳。’魏桓子用肘碰韩康子,韩康子用脚踩魏桓子,韩魏联合共灭智伯的协约已成默契。后来智氏领地被分割,智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耻笑。现在秦兵虽强,不能超过智氏;韩国、魏国虽弱,还胜过它们在晋阳城下的力量,这时正值它们合纵抗秦之际,希望大王不要轻视他们。”秦昭王很恐惧。
齐国、楚国联合进攻魏国,魏国派使臣向秦国求救,使臣往来不绝,而秦国救兵未到。魏国有个叫唐雎的人,九十多岁了,对魏王说:“我请求西说秦王,让秦国救兵在我回国之前出发。”
魏王接连两次拜谢,准备车辆派遣唐雎出使秦国。
唐雎抵秦,进见秦王。秦王说:“您疲劳困顿地远道来此,很辛苦哇。我已经知道魏国危急的情况了。”
唐雎回答说:“大王既知魏国危急,却不派逍救兵,我私自认为替您筹策的大臣无能啊。魏国是个大国,却向西臣属秦国,称为东部藩属,接受秦国所赐冠帽衣带,春秋两季向秦国进贡祭品,是因为秦国强大能够成为盟国。现在齐、楚联军已会集在魏都城郊,秦国却不派遣救兵,不过凭恃着魏国不危急罢了。假使魏国极端危急,它将割地给齐、楚两国,与他们合纵对秦。到那时,大王还援救什么呢?一定要等到魏国危急再去援救,这样便会失掉一个东部藩属魏国,而使齐、楚两个敌国强大起来,对于大王有什么好处呢?”
秦昭王立即派遣军队救援魏国。魏国又转危为安。
赵国派人对魏王说:“给我杀掉范痤,我国愿意献给魏国纵横七十里的土地。”魏王于是派遣官吏去逮捕范痤,围住了他家。尚未捕杀,范痤已登上屋顶,骑在屋脊上,对使囡兑:“与其拿死范痤进行交易,不如拿活范痤进行交易。假如我死了,赵国不割给大王土地,那么大王将怎么办呢?因此不如与赵国先划定割让的土地,然后杀我。”
魏王说:“好吧。”
范痤便上书魏公子信陵君说:“我是魏国免职的宰相,赵国用土地作交换条件来杀我,魏王竟听从它的要求,假如强秦也用这伎俩要求杀您,您怎么办?”
于是,信陵君向魏王进言,释放了范痤。
魏王由于秦国援救的缘故,打算亲近秦国,进攻韩国,讨还旧日失地。
信陵君对魏王说:秦国与戎狄习俗相同,有虎狼之心,贪婪残暴,不讲信用。如果有利,不顾念内外亲族和兄弟,如同禽兽一般,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它未曾对谁施惠积德。宣太后是秦王的母亲,却因忧虑而死;穰侯是秦王的舅父,论功劳没有人比他大,却终被驱逐;两个弟弟无罪,却一并削夺他们的封邑。秦国对内外亲族如此,又何况对于敌国呢!现在大王与秦国共同进攻韩国,是更加接近秦祸啊!大王不晓得这个道理便是不明智,群臣不把这个道理向大王说明就是不忠诚。
现在韩国靠母后辅佐幼弱的国君,内有大乱,外又与强大的秦、魏军队交战,大王认为韩国不致灭亡吗?韩国灭亡了,秦国拥有郑国的旧地,与大梁相邻,大王以为安全吗?
秦国是好战的国家,灭掉韩国后一定会再起事端,再起事端一定是找最容易和最有利的,它一定不会进攻楚国和赵国,为什么呢?越山过河,穿过韩国上党而进攻强大的赵国,这是重蹈阏与之役的覆辙,秦国一定不干。如果经过河内,背向邺城、朝歌,横渡漳水、滏水,与赵军在邯郸郊外决战,这是重演智伯的灾祸,秦国也不敢干。进攻楚国,道经斜谷,行军三千里,所经道路很远,所攻关塞很险,秦国又不会干。如果道经河外,背向大梁,右方有上蔡、召陵,与楚军在陈郊决战,秦国也不敢干。所以说秦国一定不会进攻楚国和赵国,又不会进攻卫国和齐国,更不会攻击远在天边的燕国。
那么,秦灭韩后,势必进攻魏国。秦国本来拥有怀邑、茅邑、邢丘等地,筑城于延津又逼河内,河内共邑、汲邑一定吃紧;秦国拥有韩国旧地,夺得垣雍,挖决荥泽水淹大梁城,大梁一定失陷。往日秦国在河西晋国旧地,秦国疆域距大梁千里,有黄河大山阻隔它,有周京和韩国隔绝它,秦军尚且七次进攻魏国,五次进入囿中,秦军又快速驰过大梁城北,向东到达陶邑、卫邑的郊区,向北到达阚邑,魏国丧失大县城几十座,大都会几百处。秦国距离大梁千里,而祸患竟如此,又何况让秦国拥有了韩国旧地,没有黄河大山阻隔它,没有周京、韩国隔绝它,距离大梁仅百里里,大祸必定降临。
往日合纵不成功,是由于楚国、魏国互相怀疑而韩国不肯参加。现在韩国知道自己将要灭亡却不与秦国媾和,送人质到赵国,愿与天下诸侯合纵抗秦。在这种情况下,楚、赵两国必然愿意合兵,因为都知道秦国贪欲无穷,不全部灭亡天下诸侯它绝不罢休。因此我愿用合纵策略为大王效劳,大王从速接受楚、赵盟约,竭力保全韩国,那时再索取旧日失地,韩国一定会交还。这样,既不劳苦军民,又能获得旧日失地,还能避免与强秦紧邻的祸患。
“保全韩国、安定魏国而使天下获利,这也是大王的天赐良机。开放韩国上党到共邑、宁邑的道路,让他们经过安成,征收往来商贾的过境税,这是魏国又把韩国的上党当做了抵押。现在有了这些税收,能够使国家富裕。韩国势必感激魏国、爱戴魏国、尊重魏国、畏惧魏国,一定不敢背叛魏国,这样,韩国便成为魏国属县了。魏国能以韩国为属县,卫国、大梁、河外一定安宁。如果楚国、赵国大败,卫国、齐国畏惧,那么天下诸侯向西朝见秦王,成为秦国臣属,就为期不远了。”
魏安釐王二十年,即公元前257年,秦军围攻邯郸,信陵君公子无忌假托王命夺取将军晋鄙的军队去援救赵国,赵国得以保全。公子无忌便留居赵国。
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无忌返回魏国,率领五国联军进攻秦国,在河外打败秦军,赶跑了蒙骜。
这时,魏太子增在秦国做人质,秦王恼怒,要囚禁魏太子增。有人为魏增对秦王说:“公孙喜本来对魏国宰相说:‘请派魏军急速进攻秦国,秦王恼怒,一定囚禁太子增。魏王又因此发怒,进攻秦国,秦国一定会伤害太子增。’现在大王囚禁魏增,这正是公孙喜的阴谋实现了。因此不如厚遇魏增,与魏国和好,使魏国被齐、韩两国怀疑。”
秦王才不囚禁魏增。
魏安釐王三十四年,即公元前243年,安釐王去世,太子增继位,这就是景湣王。同一年,信陵君公子无忌去世。
魏景湣王元年,秦军攻克魏国二十座城池,作为秦国的东郡。二年,秦军攻克魏国朝歌。卫君被迁徙到野王。三年,秦军攻克魏汲邑。五年,秦军攻克魏国垣邑、蒲阳、衍邑。十五年,魏景湣王去世,儿子魏王假继位。
魏王假三年,即公元前225年,秦军引水淹大梁,俘虏魏王假,于是灭亡了魏国,以其地为郡县。
太史公说:我曾到过大梁的旧城址,那里的人说:“秦军攻破大梁,是引鸿沟之水淹灌大梁,经过三个月城被毁坏,魏王请求投降,于是灭亡了魏国。”议论的人都说,由于魏王不重用信陵君的缘故,国家削弱以至于灭亡。我认为不是这样。天意正是让秦国平定海内,它的功业尚未完成,魏国即使得到像阿衡一样的贤臣辅佐,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