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门忠烈——颜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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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追求法度之美

相传为颜真卿所撰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是一篇反映张旭和颜真卿书写技法美学思想的重要文章。文章不仅介绍了一系列笔法,更有价值的在于阐明了为什么笔要这样用,其“意”何在。从萧衍撰《观钟繇笔法十二意》到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其中关于“法”与“意”各何指,联系正文,可能使我们有比较准确的了解。如《观钟繇笔法十二意》称“平,谓横也;直,谓纵也;均,谓间也;……”前者是技法之名,后面则是说明名词的含“意”(这里的“意”作“意思”解)。而《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所称之“意”,则包括技法运用的方法和目的要求及体现出的意味。所谓十二法:“平谓横”、“直谓纵”、“均谓间”、“密谓际”、“锋谓末”、“力谓骨体”、“转谓曲折”、“决谓牵制”、“补谓不足”、“损谓有余”、“巧谓布置”、“称谓大小”,既讲要求,又讲目的,说明用“意”何在?什么叫“牵制”?何以要“牵制”?曰:“牵制为擎,锐意挫锋,使不怯滞,令险峻而成。”什么叫“补不足”、“损有余”?为什么要这样?曰:“点画结构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点书旁救之”,要求所成之书,“趣长笔短,长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即不是真的点画短缺,而是留意趣。

从审美原理上讲技法,《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是最典型、最充分的一篇。颜真卿在该文中还转述了张旭关于“攻书之妙”的五个条件:

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孪;

其次识法,谓口传心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

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

其次纸笔精良;

其次变化适怀,纵合制夺,咸有规矩;

基本上与孙过庭相似:讲物质条件与精神的统一,技法与情怀的统一。

书法创造的三个主要环节:用笔、结体、布章,后二者均可参考借鉴,唯有“用笔”,非切实掌握方法,有切实的工力、体会,不能获得实际的书写的力感效应。在此篇论述的结尾,颜真卿询问“神用执笔之理”,长史说了一段很有实践经验、很有意义的话:

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著。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如此则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功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

这段话,讲了几层意思:一、不得其法而下死工夫,不能取得“殊妙”的效果;二、不通过实践,也不能领会前人所讲的技法的精义;三、一切技法的运用,除了实用目的外,还有审美的目的,没有目的的“法度”运用,不具有审美意义。四、老师的传授,必须通过自己的实践才能真正理解。

同时从颜真卿这篇著名文章看,十二个问题虽都由张旭提出,而解答(包括对原理的认识),都是鲁公自己。这说明通过实践,认真体会,笔意是可以自行体会的。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实际强调了通过实践而自悟的观点。其次,全文中只讲“用笔”,虽在谈“攻书之妙,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外,全不谈结字之法,如前人所作的那样。是否因其认识到结字已有字体框架,书体则各由性分,“巧使合宜”,除了字体的规定,不必再有模式?我们不必臆测,但实际事实就是这样。颜真卿没有直接表述自己的书法美学观点,但一种顺应自然,把书法当做一种生命的力的形式来把握,则是十分明显的。

文章所关心的问题也让我们呼吸到一种气息:浪漫主义的书法精神到颜真卿就开始转向了,按韩愈的说法,“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张旭也确实是以酒助兴,以兴为草,享誉一时的狂草书家。但是,颜真卿不向他请教草书,却向他求问楷法。这至少说明:在颜真卿看来,实用正书比草书更能经世致用,深谙楷法比以书抒情重要,颜真卿希望得到楷法,以实现自己经世致用的理想。

正是这种封建盛世的忠义贤良、社稷重臣的心愿和气概,正书成了他寄托心志的最好形式。同时也说明,转人中唐,具有政治抱负的书家希望在书法中反映的,不是有动于衷的个人激情,而是一种自重、自信、充实的用世精神。书法也要反映出一种精神力量,唤起人们对自我、对盛世的无尚信任。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颜真卿书所显示的法度精神,使人们用上了“森严”一词。故也可以说,自颜开始,唐书真正开始了以法度为美的新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