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刚刚去世,对他的评价和争论就开始了。誉之者众多,毁之者也众多。班固在《汉书·武帝纪》最后的评论中间,对汉武帝下了一个非常有名的评语,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雄才大略”。我们一直用到今天,都认定班固这个评价很准确。但是班固在论述的时候,只讲汉武帝的文治,不提汉武帝的武功,而不提的本身就是一种委婉的批评。
到了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时候,司马光讲了一段非常有名的评价,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司马光的评价几乎全部是负面的。基本上否定了汉武帝在内外政策上的许多方面。
当代史学家翦伯赞先生也有两句非常有名评价,他说汉武帝“用剑犹如用情,用情犹如用兵”。所以汉武帝这一生走完以后,在中国历史上,汉武帝成为一个争议最大的皇帝之一。
当我们今天用文治武功去衡量汉武帝时,首先在武功方面,王立群先生认为汉武帝武功方面的贡献是不容忽视的,汉武帝作为一代君主,他有干大事的魄力。一个帝王,每一代帝王上台以后,都有一些要做的事情,作为汉武帝来说,他所做的一个最大的事情就是他拓展中国的版图。
第二件事,汉武帝在继位第八年,就正式拉开了对匈奴作战的序幕,他抛弃了从高祖开始,行了将近七十多年的和亲政策,启用了新的政策,这也是一代帝王具有极大魄力的表现,没有魄力的人,是不敢变祖宗之法的。
武帝一朝人才辈出,但是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能善始善终者屈指可数,这说明汉武帝是个生性多疑的皇帝,但是在汉武帝的晚年,却有一个人得到了武帝极大的信任,他的出现彻底改写了武帝朝的后期历史。这个人就是江充。他出身市井,一度还是被通缉的罪犯,却在穷途末路之时,一夜发迹,成为权倾一时的风云人物。那么江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又是如何赢得汉武帝极大的宠信的呢?
西汉时期的赵国是一个经济实力强大的封国,而赵王刘彭祖更是汉武帝同父异母的哥哥。江充一介平民,竟然敢状告赵国太子刘丹,他和赵国太子到底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呢?
状告皇亲国戚,是要冒很大的风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江充仅仅凭着一纸御状就扳倒了赵国太子。江充的成功,要是因为汉武帝本来就想找机会遏制打击飞扬跋扈的诸侯王。所以其实在汉武帝的眼中,江充不过是一个打击赵王的借口而已。然而根据《史记》记载,江充在事后,竟然引起了汉武帝的高度关注,并且在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宠臣。
江充一上任就大举打击那些贵戚重臣,甚至连长公主和太子都敢收拾,这使得他不惧权贵的名声一下子威震全京城,此时的江充登上了一生中权力的顶峰。而汉武帝更是在朝堂上对江充大嘉赞赏,夸奖江充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臣子。
千古文治,毁誉参半
汉武帝是第一个用儒家学说统一中国思想文化的皇帝。
一统江山容易,聚拢人心困难。秦皇汉武深解其中三昧。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则“独尊儒术”。窦太后去世前,汉武帝就暗度陈仓,设立五经博士,为尊儒打基础。即位之初,汉武帝迫不及待,举国推选贤良方正直言敢谏。一位寂寞书生董仲舒,凭《天人三策》,石破天惊,脱颖而出。从此,本为民间一家的儒学被指定为官方思想,与政治、皇权紧密相连。据此,汉武帝创建太学、乡学,设立举贤制度,形成了中国独特的文官制度。秦代至汉初,选拔人才用的是军功爵制;到了汉武帝时代,逐渐转变为察举征辟制,从根本上解决了大汉人才匮乏的局面。
文景崇黄老,宽厚无为,垂拱而治;汉武帝则一反祖宗定法,尊儒术以约束官吏,效法家而严惩贪官,王道霸道,交错为用。而其中尊儒兴教,首立太学,尤予后世以至深影响。倘非此举,儒家学说何以成“教”?倘非此举,华夏文明何以存续?倘非此举,学而优则仕何以体现?然而,后世不乏对《天人三策》,对“独尊儒术”深恶痛绝者,他们的批评并非毫无道理。
儒家对中国政治:“独尊儒术”将政治伦理化、伦理政治化,迷信道德至上、教化万能,力图建设一种道德自律型的政治。这种重自律轻他律的思路,必然导致强权至上,个人专制。曾经的天朝上国,就这样一次次与民主政治失之交臂。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始终无法走出“人治”的泥潭,摆脱因人兴废的历史惯性。
儒家对民众心理:且不论到了宋明理学,儒家学说走向极端。单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妻妻,中国人就不得不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扮演好自己的道德角色。如此,权力崇拜、君尊民卑、官贵民贱、奴性心理年深日久,“救世主”和“清官”情结愈加浓厚,甚至反过来成为昏君和贪官孽生的土壤。儒家对人才素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儒家把“道德”作为衡量人才和录用官员的决定性条件,将“从政”作为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然而,能有幸为官的是极少数,得明君而施展抱负者,更是十无一二。绝大多数士人郁郁终生。名为知人善用,多少人为之贻误终身。
汉武帝时代,对应内在的儒家统治思想,就是中央集权体制。秦始皇首创了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但是,秦朝短命,未能设计一整套执政方针。西汉王朝,到了汉武帝,彻底肃清了诸侯王分裂势力,巩固了中央政权。
对此,司马迁击节称道!《淮南衡山列传》中,太史公曰: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元鼎五年,汉武帝又以诸侯酎金(祭祀太庙时诸侯助祭的献金)成色不足为由,一次削去106名诸侯的爵位,至此,高祖刘邦所封诸侯王,削捋殆尽。秦行郡县,不王不藩,是真正社会政治学意义上的封建体制。刘邦建汉,首封异姓诸王,后封同姓诸王。从政治体制的发展着眼,无疑是一种社会的倒退。继而,吕后大封诸吕,终酿祸乱。因此,直到景帝朝,乃有吴楚七国之乱。而汉武帝采纳主父偃建议,令诸王推恩以封子弟,大力削藩,平淮南、衡山二王之反,夺列侯一百零六人之爵。汉武帝上接秦始皇,行郡县以推行国家政令,此后两汉四百年,虽有外戚、党锢之祸,但无藩镇之患。
之后,晋又封藩,乃有八王之乱。唐初鉴于前辙,王而不藩,安史之乱后,肃宗又大事封藩,终以藩镇割据,断送唐朝。宋仿唐初,王而不藩,故两宋无藩镇之祸。明太祖立国,复大封诸王领藩地,终有燕王朱棣靖康之役,赣王朱辰濠之叛乱。明世宗以藩王入承大统,追赠生父,闹成著名的大议礼,随之明亡。清朝力惩前失,王而不藩,定制亲王不出国门,故有清一代未有藩祸。由此可见,古来帝王,由秦始皇至清代宣统,正统偏安者共二百余人,真正懂得国家政体并善以此治国者,不过秦皇、汉武、宋太祖、清圣祖四人而已。不仅如此,汉武帝在强化中央集权上多方探索,利用酷吏打击权贵即其大手笔之一。打击不法豪强与贪官污吏,势在必行。但是,酷吏政治走到极端,难免会带来各种后遗症。酷吏王温舒,嗜血成性,杀人为乐。汉代处决犯人,以十二月为限。春天到来,不能再杀人了,王温舒迎风感慨:如果让冬天再处长一个月,我的事(处决犯人)就办完了。(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司马迁对此直言不讳:其好杀伐行威不爱人如此,天子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
汉武帝称赞这样的杀人魔王,提拔他担任中尉,赐予更多的生杀大权。惨遭宫刑、深受酷吏之苦的司马迁,能不有非议吗?大司农颜异与张汤意见不合,张汤竟然以“腹诽”罪名杀了颜异。什么叫“腹诽”?就是肚子里有意见。这较之一千年多年以后,秦桧构陷岳飞的“莫须有”之罪,一样的荒诞,一样的恐怖!告异以它议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异:当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以此,而公卿大夫多诌谀取容矣。
汉武帝是第一个用“罪己诏”进行自我批评的皇帝。征和四年(前89),汉武帝向天下人昭告:自己给百姓造成了痛苦,从此不再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甚至表白内心悔意。这就是《轮台罪己诏》。这份诏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帝王罪己诏。敢于罪己,置自己过失于天下舆论中心,汉武帝无疑是第一人!至此,后代皇帝犯了大错,也会下“罪己诏”,公开认错,展示明君姿态。
当然,封建执政者的“罪己”往往有收买人心之嫌,但总有一定的积极作用。汉武帝首开“罪己”先河,错而能改、爱憎分明。从中,我们似乎可以一窥这位大汉霸主复杂的内心世界。直言敢谏的汲黯曾批评汉武帝:皇上杀人太多,即使平日信任的人,也不予宽恕,这样搞下去,天下人才早晚都会被杀光。汉武帝不为所动,漠然一笑:何世无才,只是人主没有识得人才的慧眼,如果能够辨明人才,何必担心天下无才?(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就是这样一位视人才如草芥的汉武帝,一方面又极端地爱才、惜才。封建专制体制下,人才使用有两大陋习:一是任人唯亲,只用自己熟悉亲信的人;二是论资排辈,必须按“三十九级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不能“乱”了规矩。而汉武帝一不会因言废人:只要有才华,主父偃持不同政见,汉武帝照样求贤若渴;二是敢于破格提拔:因为有能力,卫青家奴出身,汉武帝竟然破格提拔。不仅如此,汉武帝甚至摈弃正统,容纳异类,慧眼发现东方朔,将庄严的朝堂变成一个充满温情和快乐的休息室,君臣之间宛如玩伴;同时,他不以狎亵而丧失原则,对东方朔的诤言击节赞叹,言听计从。他初读《子虚赋》,即大为倾慕;得见作者司马相如,如获至宝,让他享受与自己同等的写作待遇。能识人、能容人、能用人,汉武帝千古无二。秦始皇、汉高祖视文人为腐儒,唐太宗、清高宗或能知人,终究雅量阙如。而他生平中最大的错误之一,就是阉割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史家——司马迁。汉武帝因此备受误解和争议。
司马迁在《史记》中对他褒有贬,班固的《汉书·武帝纪》对他的文治大加赞扬:班固赞曰: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然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班固绝口不提汉武帝的武功,表明对汉武帝的武功是有保留的。到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是批评、表扬兼而有之: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为什么人们对汉武帝的评价分歧如此之大呢?
单一的标准评价任何人。人性本就复杂,更何况封建帝王!他的好发自本心,可能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他的坏是皇权使然,不得已而为之,也可能是天性如此,薄情寡恩。因此,既然我们无法剥离他身上的帝王枷锁,我们的评价,就只能在他的帝王与凡人两种身份之间游移。当年天真无邪的“彘儿”,如何蜕变成一个既可爱又可怕的皇帝?怎么可能一言蔽之、一书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