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手轻装疾行日夜兼程需要一天多的路程,我们一老一少连人带马翻山越岭,走了不到一天,从天刚亮走到将黑已经到了。全靠货真价实的千里马——马老儿的功劳,用马老儿的话说,其他三匹拉货破马和文有智都是累赘。一路上马老儿还替破马们驮了不少地方,遇到山梁、沟壑,如果只是人的话,一般就翻越过去抄近路,但我们有马有货,理应绕行。但马老儿心切,不听劝阻,卸了货,背起马就跳过去,跳回来又背过去另外两匹,然后再回来把我往过一扔,让我自己凭着功夫站稳,又把货物扔过来,最后他自己跳过来。
我烦透了,觉得自己像个货物被扔来扔去真是伤自尊,表示不满:“大爷!小侄虽然武功不如你,但好歹也是高手来的,我能自己翻过去,说实话,我这内力发起来,那也是飞檐走壁,上天入地……”
马老儿不跟我啰嗦,闪到我身边拿住我,胡乱朝对面一抛:“知道啦!”
我凌空发力,气息震荡,正了姿势,身形如鸟,边看着一划而过的高天深沟、奇花异树,边接住他扔来的货物,潇洒地落地,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实在是对自己太满意了,不由得在阳光下帅了一地身影:“大爷你看!我这功夫也不差吧?”
马老儿道:“行,下一个坎,我连马也一块儿扔给你,咱还能更快点。”
还以为他开玩笑呢……说起来,马屁股砸在脸上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难以忘记,软中带硬,毛间夹粪,遮挡不及,公母立辨。马跟我一起嘶鸣着滚了好几个蛋(这才是实打实的滚蛋),马儿气愤地喷了我一脸鼻涕,踩着我爬了起来。我被砸懵了,立刻谦虚谨慎,表示宁可当货。
到达孜然山脚,山民们已经上山守候了。客栈有了空房,我们二人三马住了店,计划第二天上山。店主问到:“二位形貌不凡,不知是族人还是江湖朋友?如果是族人,来的也未免太晚了些,族人们已经上山拜见首领去了,你们明日才上去,或许首领会生气;如果是江湖朋友,倒是来的挺早!典礼是在后天,大部分江湖朋友是要明天才来的。”
我说我们是道上没什么名气的浪荡人,不敢失了礼数,早点来才好。店主笑道:“二位大侠太谦逊了,首领请来的江湖侠客,都是有名望之人!当然了,小店不敢妄自打听贵客名号,客官先用饭,我让伙计收拾房间!”店主倒不像山民那么乖僻,对我俩说了一堆好听的,叮咛我们,一定把请帖拿好,免得上山的时候,被不识泰山的山民冲撞之下伤了和气。
“前些日子,有一僧一道来拜见首领,因为没有请帖,都让扣押了!”店主鬼祟而严正地说道,“我听山上传话了,如果查出是东山太子的人,一概打断腿!所以一定要把请帖拿好!”
娘的什么请帖我是没有的,马老儿更不在乎什么请帖,他是当天夜里就打算上山看闺女的,硬被我拦住了。我说咱们得稍微易容一下,能智取就智取,免得害了马二姐性命,老头才答应隔日上山。我从乔舒雅那里学来了易容术的皮毛,在我精心准备之下,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完成了。我看上去像个血统乌七八糟的山民之后,脸上涂抹了黑红,头上插一根黑鸟毛;而马老儿看上去像个种地的,也就是除了脸上抹了点颜料以外,气质几乎没什么变化。
我们拿着从隔壁偷来的请帖,顺利上了山。按照马老儿的说法,孜然山原名并非孜然,本来是簸箕山,因其山形从西往东看,像一个巨大的簸箕,自从几百年前山民战败一蹶不振之后,朝廷就把簸箕山改名为孜然山,因为山民们每年向朝廷上贡,什么野鸡啦、烤肉啦、野猪腿啦什么的,每必附上独特的调料——孜然粉,皇家众饭桶吃得过瘾,当时的岛主就把人家的山岭名字改成了孜然,也是霸道得很。
进山处有一拨山民盛装带刀,半黑半红,头上有插一根白色鸟毛的,有插两三根黑色鸟毛的,乃有等级之差。白为贵,黑为贱,三为贵,二次之,一为贱。等级不算太多,独林和孤山兄弟是三根白色,依次,有些地位的是两根白色等等,最贱的是一根黑色。旧时山民们面色也有分别,本来是插白毛的贵族为白,插黑毛的平民为黑,脸上的花纹也有讲究,后来独林他爹感伤族人地位低下,为了记住耻辱,统统搞成了黑红二色,花纹的差别也不再讲究了,只以头上的鸟毛作为一个记号,而贵族平民的等级之差其实也不再严格,完全以能力和贡献来评判。
山民拦住我跟马老儿,其中插着白毛的一个中年汉子眼神如刀,冷厉地看着我,用土语说了句什么。我估计他是在问请帖的事,掏出来给了他,心说你们这哪里像是要祭天和成亲,简直像是要造反。我在路上听马老儿说朝廷派系之争时,在打盹间捕捉到一句,说孤山独林兄弟跟古桥太子一派嫌隙颇深,说是太子当年气盛,曾向周岛主谏言,山民一族归降多年以来,虽然自认低等,但朝廷为了安抚,几乎没有征收税负,只不过在年节时收点土特产意思意思,这样完全没有归降之实,因此太子认为应该向山民们征税,一视同仁。孤山独林兄弟在场,极力表示不满,朝廷官员们也形成了两种意见,当天在朝堂上对骂了一整天。后来周岛主权衡利弊之下,觉得稳定为重,当堂斥责了太子的提议,并让太子跟着古桥大师在东山好好学一学文功武略,没事不让他上朝,山民们才不闹意见了。
过了几年,岛主召太子回去,太子好像还在气头上,以学无所成为由,拒绝上朝,每天在东山顶养花喂鸟,不务正业。岛主见太子玩物丧志,便把培养继承人的心思放到了二皇子身上,也就是乔舒雅的弟弟。周岛主误以为中土有一笔宝藏(也就是沈东诚那个不要脸的编排出来的那一笔),那二皇子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是自告奋勇还是自作主张,去了迷茫山,谁料竟被我不小心捅了出去,终被黄明柱害死。周岛主只好把希望全寄托在太子身上,可那太子还是一副不问政事的死样子,暗中不停跟山民们搞摩擦。想必岛主是知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因此山民们把关严厉,没有请帖就不让进,严防太子搞破坏。那一根白毛用如刀眼神粗暴地看了请帖,失礼地丢还给我,又用如刀的眼神盯了马老儿一眼,查验马批货物之后放行了。我们沿着山路上行,两旁巧石林立,几乎没有什么植被,但走了一阵,忽然间山溪潺潺、草木茂盛了起来。再过两个山坎,就到了山民们的聚居地。几步之间,从寂静无声,变得人声鼎沸。早些天聚集过来的山民和半山民们,正载歌载舞、推杯换盏。看见我这个伪山民,有个肤色黝黑的亮眼睛姑娘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我就要去跳舞。我哪会跳舞?再说马老儿哪儿会让我去跳舞?他轻轻推开那姑娘,笑着说了句什么,姑娘就害羞地走了。
“人家还以为你没娶老婆哩!”马老儿笑道,“我说他孩子都三岁半了。”
我说我哪里来的三岁半的儿子?!把姑娘还给我!马老儿没理我,摸走我的请帖,牵着马批货物找管事的上礼去了,临走叮咛我,人多眼杂,不要乱来。我说:“这话应该我叮嘱你才对!”
不一会儿马老儿回来了:“侄子,你那礼品上的不够分量,充其量值五十两银子,头上的鸡毛又黑又短,人家连个上等房都不肯给,今晚咱只能跟大伙睡帐篷啦!”我说不能啊,我那礼品已经很够意思了,沙仁石说值一百两!马老儿道:“就算值一百两也不够用,江湖上最抠门的咸鱼七郎还送了一百两银票呢!”什么?!我吃惊了,他不是只送咸鱼的吗?
当晚我俩被十双臭脚围在一个狭小的帐篷里,真凄惨。马老儿倒是很自在,美滋滋地一躺,一脸享受状,双脚蹬掉鞋……我的天!马老儿的臭脚完胜另外十双之和!我全靠内力抻着,不然得晕。
我还担心会在大杂居的帐篷圈里遇到咸鱼七郎,被他认出来就麻烦了。不过听一个会中土话的臭脚说,咸鱼七郎一家六口因为有山民、江湖两道身份,又有蓬勃、牛球双重籍贯,举家前来,诚意拳拳,所以首领特地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不在帐篷区。一对比,我这儿就是地狱!第二天就是大典,还不知有什么危险等着,我睡不着。马老儿原本还在跟我低声探讨怎么救马二姐,过了一会儿,鼾声已经传来了,压根不像是惦记女儿的样子。
我起身迈过一排臭脚,决定先在营地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