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天赋的人。”我对马老儿连说了五天,马老儿连续反驳了我五天。
马天成昼伏夜出,就是为了连轴折腾我,要把我的意识折腾光。我心里真害怕,因为除了马老儿的“意识”派武功,我还亲身体会过疯子老杨的“无意识”派武功。万一我练不成意识派武功,闹不好就搞成老杨那种无意识派武功了。那样我就不倜傥了,而小雨已经见识过一个疯子,哪里需要再来一个疯子?所以我不能疯。
我越晒越没底气,因为一点儿中暑的苗头都没有,真是奇哉怪也。一般人早晕倒了,我并没有使出断云掌的内力,也冒汗也口渴也晕乎,难受的劲儿也不含糊,但就是他妈不中暑,更没有失去意识。苦没少受,苦全白受。
七天之后,我觉得自己可能跟神功无缘了,便打退堂鼓,连着跟马老儿说了五天,我不学了,可马老儿连着五天坚持认为还是没晒够:“徒弟,武学哪里能一蹴而就?乖啊,接着晒!”
“师父,我真没天赋!”
“师父也没有,可不也练成了么?”
“你老人家是没天赋,可那是天意!我哪里能比?师父,我还是回武馆吧!”
“不行!我就不信我马天成一个像样徒弟也带不出来!”
“师父!你要找的是悟空,可我是八戒啊!”
“就算你只是匹白龙马,我都不放!”
师徒俩在太阳暴晒下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烈日照在老马额头暴突的青筋上,一棱一棱,极其有种悲怆感,估计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光着膀子仅穿着一条裤衩,在烈日下晒了十来天,想一想自己这么凄惨,就是为了自己中土的怨念外加马老头的怨念,顿觉更加凄惨,不禁有些自怜、自恨。
俩人僵持了一通,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唉……”
马老儿盘着腿,坐在破损的屋檐下,对我说:“若是你跟以前那些棒槌一样,一晒就倒,醒来也不见有什么长进,师父又何必苦苦拽着你不放呢?我老啦,你这好苗子若是还不行,我就真不打算再找了,就让天成派武功,就此失传吧!”
“师父,可我这晒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我猜是你断云掌内力偏重采阴补阳,就算你不运功抵御烈日,也不那么容易把你晒倒,但不管怎样,人还能拧过天去?徒弟你接着晒,定能练成!”
我知道他压根没把握,但是不把我晒成人干儿又不死心。于是我看着毒辣的日头下阴森的马老儿,口头上答应继续熬炼:“成!师父,我就是孙猴子,你就是太上老君,练不成火眼金睛,我不出来。”马老儿点头走了,我打算明天白天趁他睡觉的时候逃走,因为明天是船夫例定了来东外岛送水的日子,我乘船而去,免得落个晒死荒岛的下场。
马老儿从不管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是干啥,只要我在太阳下晒着,不偷水喝,他就不说什么。这老儿执拗的很,第一天见我喝掉了半缸多的雨水,认为我扛得住是喝了水的缘故,后来干脆每日限量。这几天下来,渴得我连尿都没得喝了!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傻逼了,跟谁学不好,偏偏相信了这个看着正常实则疯癫的老马!我认认真真搞我的战船多好,其实以我断云掌的绝技,也足够回中土横行四方了,我却偏偏迷信了马老儿的天成派武功,想偷偷摸摸把黄小雨盗出来,说到底还是没胆气跟城主府或者说整个中土大米朝对抗!文有智,你个怂货啊!
……
(就在此刻,写字的此刻,我盘腿坐于烈日下,距离我复仇救妻的目标越来越远,而离晒成肉干的危险越来越近。每天吃着腥臭的鱼,喝着浑浊的水,头顶烈日,怀疑人生。越想我越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什么造战船?不就是在逃避吗?什么天成功?不就是在逃避吗?
一个真正的英雄,爱妻被夺了,岂会在这外岛上晒着太阳?就算自己只能抡得起一把锄头,那也是要当机立断去寻仇的!妈了个腿,看来我并不是真正爱黄小雨,我只不过是爱自己!我只不过是爱自己罢了!!!唉!!!
喂!诶?六七八……!黄明柱掏小鸟?
糟了糕!手开始不听使唤乱划拉了,划拉出毫无意义的几个词,是不是我要疯了?!难道,我开始入门了?!不行,先不写了,得去让马老儿看看!
床前明月光,妹子穿没穿?
不行了不行了!右手开始划拉黄段子了!我的天呐!入门了!)
…………
下午让马老儿给我看了看,老头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光是皱着眉头盯着我的眼睛看,问了些白痴问题,得出我没有变成白痴的结论。我说话没问题,脑袋也清醒,可以说浑身上下除了右手有些不对劲以外,都没什么问题!
“你不是在骗师父吧?”
“君子相交贵在以诚相待!师父,你这么看我,为徒十分伤心。”老小子骗我我骗他,俩不要脸凑在一起讲诚信。
“好好,那就好……诶?!那就太好了!徒儿你晒出效果了!”
“是吗?你能肯定?”我听他语气不那么笃定,心里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很可能变成老杨而不是老马,“师父,若徒儿这手不听使唤,成了老杨那般,你可有医治之法?”
马老儿摸了摸鼻子:“当然……为师岂能袖手不管?”
完了,这话说得真他妈直白,意思就是我若成了疯子老杨,极有可能为祸武林,他老马不会袖手不管,到时候就要清理门户了。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刚笑完,右手突然不听使唤地朝马老儿脸上甩去!速度奇快无比,不像断云掌法,也不知是什么门道,反正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牵着往右一倒。意外之极,吓我一跳!
更意外的是,身形如风的马老儿竟然没躲开,被那只右手狠狠甩到了脸上!(是的,那只右手已经另立门户了,我就算叫他张明达都不过分。所以我从那一刻起,决定转用左手,写字、吃饭、如厕、等等一切事务,暂时跟张明达说再见。)
“小兔崽子!胆子也……”马老儿激怒之下突然眼前一亮,“啊!这一巴掌,真有天成派的风范,我竟然没躲开!你看徒弟,我就说了你很有潜质!你还说你没天赋!哈哈……好!够了够了!咋又来了?!”
“师父,不由我啊!”
“我知道不由你,不然还不打死你?!赶紧离我远点!”马老儿差点又挨了一耳光,他从屋顶的窟窿飞了出去,逃得远远的,“你别乱跑啊!我去找根绳子绑上那只手!免得它杀了咱师徒俩!”
我苦笑道:“师父,难不成从此我就成了个残废?!”
马老儿一眨眼回来了,躲在门口回答道:“当然不会!天成派武功无套路无内力无心法,看的就是浑然天成,也就是一人一个造化!徒弟你这造化,可比师父当年犀利多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这一巴掌呢!我刚才在崖下,突然想起来梦里打我的是谁了!”
我心头一紧,却只听得老马咬牙切齿地说:“是老陈那个假惺惺!”
我心头一松,右手突然又乱来,伸出食指指着我自己的鼻子,还扇了我一巴掌。我怒道:“张明达!你过分了!再不老实,我咬你啊!”
“啪啪啪啪啪……”
马老儿走进来,麻利地按住那只无耻的右手,用绳子绑了,心疼地看着我:“忍一忍啊,徒弟,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练成神功了!”
我被太阳蹂躏得已经漆黑的脸,麻辣辣的;我被迷信折腾得已然疲累的心,哭笑不得。
“控制右手,惜命如金。”这是一句新的座右铭。
逃走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