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千万不要抹胭脂。”——这是我的新座右铭。
昨天晚上,我泡澡哼曲,想到人生之跌宕,境遇之坎坷,唱着唱着声音就大了,后来学猴子大叔唱了几句向天歌,依依呀呀。正自娱间,突闻幽幽远远、似有似无,一个女子的叫声在房间内回荡,闭嘴细听,竟是从地下传来的!
何其瘆人!死人我见多了,女鬼却没遇到过。听着幽怨的叫声,我泡在温热水的里,却吓得浑身发凉。壮胆大喊一声:“何方妖孽?!”岂料刚吼完,那鬼的叫声更响了!还夹杂着一阵急促的拍打声。我一听,女鬼在寨主的床下喊救命!
“梆梆梆梆!”
“救……命……”
此时,一股淡黄从浴缸里摇曳而起,扩散开来,形如妖魔……这天受的刺激实在有点多,第一次见那么多死人,第一次当寨主,第一次撞女鬼,第一次被女鬼吓尿,第一次被自己的尿吓了一跳。
“糟糕,”我压不住内心的恐惧,凄声喊道,“呀,一定是让黄明柱糟蹋死的女人!阴魂不散,来寻仇啦!”此时正在作死地体验寨主生活的文老六,一定被错当做黄明柱了,万一被女鬼缠上,一世清白就完了,将来怎么跟茜茜解释?!
事不宜迟,我飞快地跳出浴桶,抹净一身尿水,打开搜罗来的半盒香粉,全倒在身上。原本用来盖住深入骨髓的粪尿味,此刻妄图以之瞒天过海,或许女鬼闻着不像黄明柱,便会饶了我。
香粉刺鼻,打败了粪尿,美中不足的是,我身上半干不干,香粉粘的太多,变成了泥,很不舒爽。我胡乱抹开,穿上衣裤逃命。
此时,“梆梆”声突然停了,救命声也停了。
呀!香粉的策略奏效了!我壮胆停步,仔细探听,确实没了动静。在门口拔出匕首警惕一阵,不见异状,心想不能半途而废,澡也洗了,粉也洒了,今晚老子非把黄明柱的床睡了不可!
走到床前,掀起被褥,却无异常——不过是块床板。床侧板与地砖紧密贴合,看不到下面。我朝床侧板使劲踢几脚:“不管是什么玩意,给我老实点!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黄明柱,你要找他,改天再来。我今儿非睡这张床不可,你敢上来,老子一刀攘……老子念经收了你!”
女鬼料到我不会念经,再次传来喊声和拍打声。
“救命!救命!”好像她被床板封住了,仿佛床板是件厉害法器。
嗯……声音还挺悦耳。也不知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的,我突然想起说书先生讲过的女鬼故事,绝代幽魂与落魄书生什么的。心中不禁盘算,万一不是妖孽呢?万一是个美女呢?万一点石成金呢?万一一见钟情呢?万一我和她之间有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且是几千年修来的缘分呢?
“小倩莫慌,等我一等!”
我赶忙去厨房找了一把斧头,奔回书房,三下两下,将黄明柱的作案工具劈开一个大口子。床下露出一个深洞,窄窄的木梯延伸下去,深处有光,暗影摇曳。黄寨主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既淫荡又智慧——书房后面有暗室,暗室下面有密室。
破开口子,见了微光暗影,我登时有些心虚,不敢自认潇洒了。
“我这么理性的人,怎么变得如此冲动!太冒失了!女人抹了香粉会变得性感,男人抹了香粉只会变得感性,”我责备自己,“好好的倒什么香粉!冲动个鸡毛?哪儿来的美女?哪儿来的缘分?就算是个美好的妖精,哪儿就能轮到我?!茜茜才是真爱!”
来一则座右铭压压惊——粪尿味才是智慧的气息。
看着摇曳的暗影,想着,既然已经把妖精放出来了,我可以不图她的姿色,但不能不收银子。我大吼一声:“喂!!!”喊完举起斧子,埋伏在旁,等她露头。
心下嘀咕,还不知人家是不是已经化成轻烟飘走了。可惜,丢了一大笔银子,该谈好价钱再放生的啊!
女鬼却没走,下方传来一句:“不知……外面是哪位英雄?”嗓音温婉,轻柔悲戚。听得我心都化了,不由得想大声自报家门。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老人们说,要是被鬼怪记住名字,一辈子都甩不脱。啊呀,差点中计!于是豪气干云地说:“我叫张明达!你呢?告诉你啊,少跟我耍花样,我一身纯阳之气,小心伤着你!”
女鬼:“张少侠,请不要伤害我,我是被抓来的。”我暗笑,这不过是女鬼的专用伎俩——“扮柔弱”。
她骗我,我骗她:“放心吧,我张明达跟你无冤无仇,你在下面住着也好,上来四处游荡也好,跟我无关!我张明达家住安城东大街,大门大户,谁都认得,我张明达今日路过,放你出来,不图以身相许,你变化些真金白银给我,咱们两不相欠!你以后若有事,去安城就行,记住我的名字,弓长张,日月明,通达的达,张明达!”
下方声音说:“张少侠真是古道热肠,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山寨毁了,土匪死了,你的仇报了,交点银子,安心去吧。”
下方声音疑惑道:“什么?少侠是在说笑吗?可否请少侠移步下来,救我上去,小女子家中有些银钱,少侠若能救我,家父必有重谢!”
这女鬼不露面,也不上来,却骗我下去……必定有诈!我若冒失,恐怕会被她血盆大口吞掉。
万事讲道理嘛,我已经放了你,你却骗我下去,这做派跟他妈土匪有什么区别?!
那女鬼在下方又问了几句,见我没理会,她便没再说话。我举起斧子,候在洞口,等她上来,却迟迟不见她动。屋外死人遍地,屋内女鬼缠身,静寂如同一张看不见的黑网,把我从头到脚兜住了,令人心下一阵发毛。
“撒了香粉就是冲动,都栽赃给张明达了,我还在这干嘛?竟然想讹女鬼的钱,我他妈疯了不成?”我给自己铺了条退路,蹑手蹑脚下床,准备偷偷溜走。
正当此时,床下洞里突然传来“噔噔噔噔”爬木梯的声音!我大惊之下,两条腿不走了。想跑又忍不住好奇,似乎被勾了魂一样,忍不住回头朝洞里看了一眼。
我的妈!看到的,果然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和一身雪白无暇的衣裳!这完全是文老二床头故事里女鬼的打扮呐。她身上一股超凡脱俗的奇香,冲破我身上半盒香粉发出的瘴气,扑鼻而来。这女鬼道行不浅呢。哪儿是两条腿能跑得赢的?我就算跑出房门也逃不出山寨。
我犹豫,是不是把斧子飞下去阻她一阻,或者把烛台扔下去烧她一烧,却见那女鬼已经爬了上来。她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我心里大叫一声:“糟糕!要被摄魂了!”
洞里升上来的女鬼,肤色雪白,未施粉黛,她眉目如画,红唇似杏,是个绝美的少女。一汪清潭般的眼睛,凄苦中带着期盼,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气息和心口,都被无形的手捏了起来,比看到宁茜茜时的无措,强烈百倍。长辈们曾说,越厉害的鬼怪,越不狰狞。眼前这个,何止不狰狞,简直太美了,她定然厉害得很!我苦道,昨夜的大不幸变成今日的大幸,今日的大幸变成今夜的大不幸,这人生……真他妈没话说了!百忙中纠葛地想,眼前的她,生前应该是个大美女,真是可惜,早点遇见该多好!
我想闭目等死,眼睛却舍不得合上,眼睁睁看她爬了上来。
以为她会挖出我的心,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女鬼如释重负地一笑,声音柔和清丽,令人心神荡漾:“少侠还在!我以为你走了,请少侠随我来,帮小女子……”
我想她或许是要借我还魂,急忙回撤几步,无济于事地举起斧头,准备拼死一搏:“开玩笑!我张明达怎能随便拿去帮人?我张明达污秽不堪,我张明达心黑手很,我很忙!你别再上来了,你别施法啊!别盯着我看!我不客气了!”
女鬼惊恐地闭上眼:“少侠不要杀我!我被锁链锁着,上不去,我不看你,你别杀我!张少侠!”说完,表情可怜,一动不动地僵着,仿佛以为我的斧子随时会劈下去。
我呼呼喘气,举着斧子护住自己,跟她僵持了一阵。过了会儿,见她没有睁开眼睛,便壮起胆子往前挪,想凑近看看,到底是人是鬼。安城私塾的马先生,有一次在讲完聊斋之后,对大家说,如果遇到难辨是人是鬼的情况,要探一探其鼻息,若有气息且是温热,就是人,若无鼻息或者气息阴寒,就不是人;如果还不能确定,就得探一探心脉,人的心脉能跳,鬼没有心脉。当时大伙都在嘻嘻笑,觉得马先生满嘴胡话。没想到,先生教给我的一大堆知识里,最不靠谱的却最有用处。
我凑到近处,只觉奇香更浓,几乎要把人的魂魄夺走。眼前的绝美少女……鬼,紧紧闭着眼睛皱着眉,气息急促。我心想,不管怎样,已经面对面了,总该搞清楚。咬牙伸左手,到她鼻子下面一探,竟然是凉的!我的心“扑通”一声掉了下去,脑门顿时冒出了冷汗。
刹那间我就想一斧子砍下去,管她是何方妖孽,杀一斧子再说!但此时她发觉我靠近了,睁开眼睛,直直看着我。眼神清澈,如有流波,实在摄人心魄!看得我浑身发软。她怯怯地问:“张少侠……你怎么……出那么多汗?是不是,跟土匪作战,太辛苦了?”
说完,她犹豫地伸出衣袖,帮我擦了擦。
我确实在冒汗,被女鬼温柔地一擦,更下不去手了。暗骂自己是个好色之徒,活该死在这儿。这他妈如果是个形貌丑陋的女鬼,我他妈早把斧子劈得卷刃了!为了夺回自己的心,我努力想着茜茜,躲开她的目光。我把一脸的汗抹掉,摩挲呼吸间,发觉自己的手指泡得潮湿软嫩,吹风就觉凉。抬起手探了探自己的鼻息,他妈的,也是凉的。难道弄错了?看来得探探心脉。
于是我说:“姑娘,我要摸一下你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