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我仿佛受了内伤一般,浑身打冷颤。我小睡了一下,盘坐调息,平了心绪,肚子适时而饿。时辰不等人,肚皮又在催,于是我动身前去赌坊。没条件易容,胡乱在坟头抓了点土抹了脸,衣服扯破弄脏,鞋子磨烂,表情一萎,从此,无家无室、一文不值的文有智,以真正的丐帮弟子身份行走江湖。
既然文老五等还能在赌坊聚赌,那就说明赌坊没让一把火烧成灰,或许是吕明江那帮人这段日子跟张家明行走频频之故,未受牵连。我不敢发功疾奔,折了根树枝作杖,穿林而过,向赌坊走去。走了一阵子,赌坊招牌在望,此时天色也亮了。赌坊打烊,赌棍们猫回家睡觉了,估计十大窝囊废和吕老板也正在被窝里吧?无论如何,此刻无人出入,我来得既不是个时候,又恰是个时候。我拄着棍子,拖着破鞋,踽踽上前,恨自己缺一个讨吃的破碗。到了门前,我发出卑贱的敲门声,压着嗓子,发出乞讨的声音:“老板,可怜可怜吧!三天没吃饭啦!”想必虽然不见得如中土秦大有亲自调教出来的叫花子那般地道,起码不至于露馅。
屋内久久没有应答声,我又用力拍了几次门。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叫骂声:“滚滚滚!哪儿来的叫花子?!蓬勃岛什么时候有了丐帮?!真是一大早见鬼了!不管你有什么意图,我告诉你,老子这个店,是东山张家明大人罩着的!识相的就给老子滚!”骂我的是窝囊废之一,名叫厉仝,三十出头,体胖秃顶,吊丧脸,死鱼眼,窝囊废中排行第九,学过点脚法,自认不差,但其实够臭。我往日跟这人基本不怎么说话,名为结义兄弟,其实没什么交情。
他在屋里骂得难听,不过我顾不上立刻进去揍他,赶忙先把丐帮的一身行头撤换掉,心道真他妈悬,这要是撞上魔影,不得立刻穿帮?念在厉九提醒了一句的份上,我踢开门,扑过去捏住他惊愕愤怒的胖脸,一把按在地上低声喝问:“你们现在到底是哪一边的?!”
厉九的眼中充满惊讶,仿佛是奔丧遇到诈尸,含糊不清地说,我们永远站在盟主这一边。刚才他明明说张家明罩着他们,一听就是假话,我给了他肚子上一拳:“以后再敢骂我,小心你的猪头!”厉九死鱼眼泛白,哼哼个不停,也不敢辩解。
我听到后堂一阵骚动。梁建华的声音传来:“老九?谁呀?”
我径直走过去,一脚踹开卧房门。窝囊废结义兄弟们已经是赌坊老板了,可还是习惯性地住一个大通铺。门开,我入,一股脚臭味夹带着窝囊废们土鳖的气质,呼啸而出,我急忙运起断云掌内力形成屏障,登时逃出。屋里众兄弟惊诧之后,认出了我,欣喜地同声道:“盟主?!你还活着?!”
“老梁,你们怎么一个炕上睡……还光着腚?”我哭笑不得,“快他妈穿上衣服!赶紧起来!”
窝囊废们还在穿衣,隔壁吕明江来了,后面跟着使得一手好暗器的唐不低。白面书生般的唐不低扶着一脸郁闷的厉九,满脸笑意。我心知错待了兄弟,笑着道了个歉,厉九哭也似的强笑点头,自顾自地揉着肚子。唐不低关切道:“盟主可好?”
“能好吗?!”吕明江阴声怪气地说,“盟主都这模样了!”
我叹息一声,看窝囊废们穿衣蹬裤。妥当后,众人围坐,我说了一下情势。梁建华一拍大腿,起身怒道:“嗐!这个张家明……嗐!我……嗐!”可能是受人家罩着的缘故,骂不出口,蔫了,又坐了回去。
“芳子夫人呢?”铁锤牛五问。因其憨厚可掬,芳子待他不错,牛五也对芳子很忠心。我摇了摇头,牛五脸色顿变,众人满面悲切。
“武馆让一锅端了,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都让捉了去。”
“唉!”那十二个人像是一起练过,叹得异口同声。叹完,他妈的没下文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耐不住脾气了:“怎么?没人说话吗?”
窝囊废排行老六、屁也不会、当初到迷茫山挑衅完全是为了豁出命混口闲饭吃的尚有亮苦笑道:“盟主,就我们这几个棒槌,能干什么呢?”说罢,歪着嘴,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这货自己是饭桶,就以为人人都是饭桶,可笑。更可笑的是,其他人明明不见得是饭桶,却装作是个饭桶,排在那儿装样子。
我心说,这货从不敢吱声,今天这么大胆,若不是见我落魄,就定是穿衣服的时候偷偷商量好了,这帮屁精!我一眼望向梁建华,果然,那家伙低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强忍怒火,尽量平静地说:“兄弟们,就当是我文有智求你们!”当然,什么单膝跪地之类的,就免了,他们要是讲义气,老子也不至于还得低三下四,他们其实摆明了不讲义气,我为了众兄弟,嘴上求他们一次,心里则压根没有抱什么希望。
“盟主,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实在是东山太子,仲谋岛主,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梁建华抬起头,把一只烤得金黄的烧鸡,连盘子推到我面前,“盟主,一夜没吃饭了吧,多吃点!兄弟们这儿还有点积蓄,等会儿都拿出来,不能让盟主就这么……”
“好!!!”我厉目瞪视,冷笑着站起身,“都是好兄弟,文某人谢过各位!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能拖累各位,从此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便罢!今日我文某人落了难,要是能翻过来,一定好好报答各位的恩情!”
吕明江道:“哎哟哟,盟主,你这是生的什么气?他们是他们,我可没说不帮你!”
“是啊盟主,”平日冷漠不言的唐不低起身,一把撕开烧鸡,递给我一只鸡腿,“我唐某不能看着众兄弟死,我不甩完最后一枚暗器,绝不罢休!”
“我也去!”铁锤牛五看了眼梁建华,缓缓站了起来。
窝囊废里,老七剔骨刀巩彪嘎、老八小钉锤尹强还有老十小太保李大怂,也站了起来,愿意跟我去救人。这老七剔骨刀巩彪嘎是个屠户出身,当初跟迷茫山采办张黑因为买肉起了争执吵了一架,被踢翻了肉案,揍了一通,后来伤愈,越想越气,不知深浅地上山搦战,让张黑亲手捉了;老八小钉锤尹强是个鞋匠,给一个恶霸修好了鞋,那恶霸却踩着他的脸,让尹强把鞋擦干净,老八抡起钉锤就砸破了那货的天灵盖,之后逃命到迷茫山,不被接纳,跟寨子塔楼上土匪一通恶骂,后来辱及寨主黄明柱,被关二鸡亲自出马生擒;老十小太保李大怂原先是个小地痞,自认为是个江湖人士,还跟安城胡大屁打过架,因为在迷茫山下劫道,让我刘博中师父脚下留情地揍了,心里不爽,纠集了三四十个地痞杀到迷茫山,其他人喊完就跑了,李大怂觉得就那么走了没面子,独自搦战,让小周他爹周大厨一擀面杖抡倒在地。
这几个棒槌,竟然出乎我意料地讲义气,我真有点无法相信。梁建华冷哼一声:“老弟们,你们好自为之,临走前,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梁某人,能办到的,绝对不推辞。”
“不麻烦你梁老板了!”我啃着唐不低递过来的鸡腿,“我们吃完就走。”
此时,铁锤牛五嚅嚅道:“想请哥哥亲手把我的铁锤交给我。”
梁建华拍胸脯道:“这算什么事儿?!兄弟们要上阵杀敌,岂能少了武器?宝剑赠英雄,铁锤送牛五,哥哥就当个你壮……行……”他定是突然想起了铁锤牛五兵器之所在,脸色陡然不自在了起来,恨恨地瞪了一眼牛五。
“老三,给我找把粪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