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东城门口,我对面带疲色、形如出殡的百鬼岭群雄说:“各位兄弟,文某这就去了!”
众人抱拳,压根没出现我想象中的泪雨,甚至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我出生入死救他们,他们竟然对于我的生死毫不关心。拼命救出的芳子给我戴绿帽,拼命救出的禽兽不管我死活,奶奶的,我懊恼地扭头准备离开,忽听见背后边三斤叫道:“盟主留步!来各位,一二三,走起!”
我勒马猛回头,只见巴道士往前一步,熊嗓一声吼,唱了起来:“哦哦哦!风萧萧兮……易水寒!”
众人唱和:“壮士一去兮,不……”
我大骂:“住嘴!你大爷的!边三斤,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他妈是送我呢还是咒我呢?”
群雄绷不住,放声大笑,我摇摇头,不由得跟着笑了。大伙拱着手,满脸赤诚,目光中有敬意,有鼓励,有不舍,有马屁。我欣慰地挥手,潇洒地转身出了城。可他妈的我走了几十步,不得不站住了,尴尬地远远看着城门内林木忍跟泪如雨下的芳子依依惜别,没完没了。我没走远,群雄就不能散场,于是干站着。直到老子悲壮的气概消磨殆尽,歪七八扭的群雄打起了哈欠,周瑜大王派人来撵,他俩还没膈应完。
我极其不耐烦,喊到:“喂!林木!快走吧,那姑娘连你长啥样都没见过,再留恋不舍也就那么回事儿!意思意思就行了!”
芳子瞟了我一眼,低头细细整理着林木的衣领,真像个送夫出征的新婚妻子,相比之下我这个背负着蓬勃兴亡的文盟主、正儿八经的丈夫,反倒成了个马夫。
……
离了京都,林木一路沉默,问什么,他懒懒答一句。我知道靠他想对策简直是做梦,所以搬出了自己先前想好的谋略跟他探讨。林木抚了抚长刀,冷酷地说:“其他的你说了算,我只负责杀人。”说的牛逼极了,好像我真的成了个无所谓的马夫。
我笑说,那届时可就仰仗林木大人了,可惜时值旱季,东山溪水干枯,若是危机之下,阁下的霜刀发不出来,再叫我帮忙。林木问:“文盟主可否知道东山何处水多?”我点点头,心说你丫天天深居简出的,连东山都不熟悉,竟敢提“杀人”俩字。你没水可用的时候,老子撒泡尿给你好了!
俩人尽量不谈芳子,免得还没到东山,先拼个你死我活。说起这小娘们,我承认自己压根不了解她的古怪想法,可以说没有认真了解过她。先是我负了她,后是她负了我,到底谁负了谁,根本说不清。拿我跟林木来说,名义上是他抢了我老婆,但也可以说是我亏待了他心上人,到底谁亏负了谁?说不清。
我的计划是这夜暗访白向北,说服他带徒弟们上东山跟众贼人会师,让我跟林木乔装混入其中,平平安安上了东山再做计较。林木没意见,也不上心,状态松松垮垮,像是要去逛菜市场,好像别人都是砧板上的肉,他随便切。是夜前半,我跟林木在大公主府上借宿。丧妻的驸马爷,我连襟,富商李老爷的二儿子,姓李,叫小明。听我说要去给他老婆翠芬报仇,立刻拿出一杆祖传的长矛,要跟我一起去,众人合力劝住。我心说姐夫你还不如赞助点银两更靠谱。我也以为他会就坡下驴,表达几句不同戴天的场面话,便可自叹能力不堪重任,敬佩勇士义胆雄风,奉上黄金万两聊表心意,两位大侠拿去喝茶,我便可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这是多么顺水推舟的美好场面,这个死货却话锋一转,说事关重大,两位英雄保重,早点睡,说完就走了。
我又以为,林木会跟我“一面半的相觑”(我一面他半面),对李家的抠门和不要脸表示惊诧。林木却毫不在意地转过头,撩起脸上的尿片露出半拉倒霉嘴,细细品茶去了。我也只好喝茶。俩人无语地喝了一阵,便无聊地告了晚安,各自回房。子夜时分,我连撒三泡尿之后(一想起去东山出生入死就觉尿急),便穿上夜行衣出了门。先去了一趟赠我宝盒的送菜老者家,想看看他,顺便给他些银票,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送给我那一坨莫名的屎,文老六绝对已经身首异处了。一路想象着爷俩会面的温馨情景,例如我唾沫星子四溅地致谢,夸他的祖传宝物,他唾沫星子四溅地数钱,夸我的出手豪爽。
去了一看,很不幸,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四邻漆黑,细细运功一体会,他们不是都睡了觉,而是都不在家,应该是都搬走了,门上都挂了铁锁头。夜深人静,漆黑如墨,村庄毫无生机。就在我准备离开,前往白眉武馆的时候,不远处一间屋子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我明明运功细听来着,竟然没有发现那间屋子有人。大意了!我立刻警觉起来。
“进来坐吧!”那个咳嗽声,化成了一个礼貌的中年男子声音,听起来好热情,但分明有些气虚。那热情被周围寥落、漆黑、静谧而诡异的气氛一衬托,搞得我我心中一阵不痛快。
一代奇侠文老六,撒腿就准备跑。
“文盟主!是我呀!白向北!”那热情的咳嗽男子,吱呀一声推开门,“我刚才就知道是你!”
我一听,还真是白馆主,心说蹊跷,他怎么会在这里?是真是假?难不成老子的谋略还没施展就被人看穿了?不能啊,一路我十分小心,没发现有人跟踪。我忐忑不安地停住,背靠院墙,平静心绪。我思忖自己既然要去找白向北,万一这个咳嗽的家伙真是他,那么白眉武馆可能已经风云变幻了,若是奔去,分明是自投罗网。
“白馆主?你怎么认得出是我?漆黑八叉,我蒙着脸,又没说话!”
那人咳嗽着:“除了你,没人敢出现在那老头家门口!”
“为什么?”
“他受你牵连,仲谋派人把他捉去,那老头八成已经死在地牢,别人都避之不及,所以我听到有人在那院子跟前,就猜是你来了。”那人点着提灯,光底下一看,还真是白馆主,还是那副鼻青脸肿的独特气质,真是巧得又离谱又惊悚。我走过去,心下突突,不敢靠太近,隔着矮墙跟他说话。
“真是白兄你?!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岛的易容术太厉害,我不能不防,“兄台夜半更深,怎么独自一人在这荒村?门上还挂了锁?”
他说有难言之隐。我说你这么不靠谱地出现在我面前,令人不敢相信。可否使出你的看家本领,变个颜色给我看看!他咳嗽了几下(声音有些不自然,分明是为了渲染,我当时更怀疑了),顿了顿说:“我的武功,不行了!”真是够鬼扯的,听起来像是安城天桥底下三分钱一段的故事那么俗套。
“我不相信!你不动手,我可动了!”既然是人不是妖,我怕他个鸟?
他苦笑:“武功真不行了,刚才确实是听见有人,就猜是你,出来瞅了瞅,没看到脸,但以你老兄的风姿,蒙着脸都能把我帅醒!一看就知道是你。”
“白兄!”我真的相信了,帅到醒这句不伦不类的屁话,是有案可考的,出自我俩某次酒后互拍马屁这一个典故,太过无耻,我想忘记都难,“这么无耻的话都说的出口,非你莫属。”
白向北微笑,拱手请我入内一谈,仿佛那间破房子是个豪宅,很体面似地,我鄙夷地翻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