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大清早,天还没亮我就睡不着了。睡前吃了老常的药,肚子舒坦了不少,但做了个噩梦,醒来莫名心悸,脑袋有点晕沉。我梦到文老大被伪丐帮的残余帮众吊起来打得半死,我过去救,他却面无表情。正要解绳子,忽然发生了在海上航行时遇见的奇怪景象——凝结。一切都凝结了,我戳文老大,不见动弹,心惊之际,突然一声惊雷,我立马换了个地方。像是泡在微黄色的死水里,浑身上下不能动,只能转转眼珠,喊也喊不出来。眼前有光,可什么都看不清。有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在来回走动,形状变幻,不停涨大,最后停在我面前。我听见一阵奇怪的“嘟嘟嘟”声,然后好像被重重揍了一拳,又像被扔到了井里。嗡一声,一切变黑,我猛地醒了过来。
回味梦境,似幻似真。被伪丐帮吊打的,又像文老大,又像我自己;变幻的白色影子,像个人又不像个人。真是奇怪,我不由得想起常胖子含蓄地说我“阳数已尽”的话,心跳得突突的。唉!眼看已经找到了莲花,不管能不能医治好沈东诚,我偷也要把莲花偷走,带着她回蓬勃看小乔,我们隐居神仙洞,没事就不出来。可如果我真的活不久,难不成让她俩守寡?那岂不是害人?忙活这一切,意义何在?
我掌灯穿衣,给文老爹写了个字条,让他不必担心文老大的安危,我自会寻找。然后喝了点热水就出门北去,信步乘朝阳,前往迷茫山。前不久,我跟韦无常见过一面。“大魔音”玉笛物归原主,他还得了个吹笛子的好师父——七公。这番请韦无常出山,总不算突兀。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既然老常说沈东诚的病是魂魄散了,我想,如果让大魔音韦无常到城主床边高歌一曲,会不会把他的元神唱回来?乍一看有点鬼扯,可大魔音能把好人唱疯、活人唱死,万一也能把疯子唱醒、死人唱活,不就好办了?
进了山,我才想起,妈的,笛子不在手,怎么才能把老猴子喊出来?当初那首跑调的《向天歌》,我太久没唱,实在生疏了,得先练练。找到调,我寻个山头,提足中气,把那破歌猛地唱了一遍。唱完竖起耳朵听,没动静。我猜,大概不是这个山头,于是换了一个山头,又唱一遍,还是没动静……
唱到太阳高升,口干舌燥,还没动静。我回到大路旁,掏出些吃喝,蹲地上细嚼慢咽,思忖这老猴子是不是下山走亲戚去了?怎么大哥唱来唱去他都不出现?正犹豫要不要再找个山头时,突然看见路尽头,一骑携尘而来,不一会儿到了面前。来者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细眉长目,下马扶额,细声细气地叹道:“哎呀呀,大侄子,可算找到你啦呀!”我一听就怒了:“你他妈谁家孙子呢?见面就占人便宜?!”那男子愣了,抿嘴一笑:“哟,忘了说,我是韦无常的师父,当然是你的长辈啦!”一问才知,这货是韦无常的唱戏师父。当初迷茫山中秋夜遭劫,整个戏班子没了踪迹,我还以为他们是奸细,谁晓得竟是被韦无常齐齐抢回自己的猴山,一股脑儿全拜了师,就像吹笛子的七公一样。大伙本来觉得被强行掳走,只是摄于淫威才就范,后来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宛如世外桃源,韦无常尊师重道,就都住了下来。
我唱的时候,第一声儿就被韦无常听见了,但那老小子正在练习吹笛,就指了指方位,派他“小九儿师父”骑马来迎。岂料我从这山头唱完,又跳去那山头,长眉细目的小九儿自然找不到我。二人并骑而行,说到这儿,我发觉小九儿那妖人看我总像在抛媚眼,所以一路不敢再看他。
边走边想,连唱戏的都是韦无常的师父,照这么说,他拜我为大哥,几乎等于骂人。走到迷茫山西北,弃马步行,走到没路,就到了韦无常家附近。他住在断崖顶上,我们得攀上去。我恨透了这种古怪人——蓬勃有马老儿,中土有韦无常。好好的房子不住,非他妈住的像个妖怪。攀登之时,小九儿先上,他有童子功,身板灵活,像只小猴儿,爬上去回头俯瞰,大有卖弄之意。以我的功夫,眨眼就能闪身到崖顶,但我决定遵医嘱,轻易不动用武功,于是招手,让他垂下根绳子,懒兮兮地被拽了上去,累得小九儿那厮娇喘连连。
韦无常的家,井井有条。前往他家的小路很平整,路旁有个大叔在修剪草木,看到我,安详地点点头。有点面熟,但我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了。走不多远就到,围栏前后有些花草,还有几畦耕地,结冰的小溪、简约的木桥,木亭木椅木栅栏,还有几间新旧不一的木屋。几个男丁在干活,有砍柴的,有洗菜的……宁静安详,感觉是挺不错。没想到韦老猴子这么会生活。再走,一阵枯燥、呆板的笛声传来,我们绕过木屋寻到后院,只见韦无常正跟七公等几个灰发老头凑在一块儿研究音乐。见到我,韦无常高兴地跑来:“大哥过年好!我给你吹一首新学的曲子。”我目光掠过他,看向七公,他皱眉苦笑,示意我好好听着。
我忍受完韦无常的表演,猛拍手掌表示赞赏,接着便说明了来意。韦无常摇头:“不行不行,我已经发过誓,再也不唱那调调了!你问问师父们。”几人都点头,我问何故。七公阐述了他的音乐理念:“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若无常能把歌唱好,那是最好,但可惜他天生对音律不通,此乃天注定,无法改变,所以……”
我怒目而视:“所以你忽悠他以后别唱歌,改成吹笛子了?!”
七公忙说:“不是不是,少侠,那次咱们在路上碰见,你让我吹笛子,他是觉得好,可那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是唱歌的料,我可没忽悠。”
……
嘚啵嘚啵,我磨破嘴皮,老猴子韦无常就是不答应前去给城主高歌一曲,说给他吹笛子倒是可以。我问他笛子是不是跟“魔音功”一样有威力,有把握救人否。韦无常道:“当然不能了,我吹笛子,是为了给他安魂,送他一程啊!”操他妈,我真该早点把那破笛子撅折扔到海里。我恳请道:“前辈!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你,世上没人能救醒沈东诚,兄弟你不能因为音乐就不顾我媳妇的死活啊!”我管他的神功是否真的有用,先把他夸成太上老君再说。
韦无常奇道:“不是救沈东诚么……咋又变成你媳……啊?沈东诚嫁给你了?原来,黑市上流传的小图书是真的?!”
我呸道:“当然不是,我说的媳妇是莲花姑娘。”随之略略聊了莲花的遭遇和前因后果。韦无常等人听完,无不唏嘘。韦无常听闻跟他嫂子有关,立刻把誓言当屁一样放掉。七公也表示:“救人要紧,咱表态吧。”小九儿叫人,几个师傅扔下手上的活儿,把屋外剪草的大叔也叫进来。二话不多说,只问答不答应徒弟唱歌救人。一帮墙头草什么意见也没有,因为当初发誓不唱歌是他韦无常,现在毁掉誓言也是他韦无常,他自己不嫌丢人,要唱就唱呗。
他当然不嫌丢人,其实他爱唱。
于是约好,韦无常先在家筹备筹备,温习两日《向天歌》,过了十五前去东岳城跟我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