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终于逃出来了,险之又险!还以为办完文老大的事,就能离开,可世事难料,这十来天,历经生死,宛如噩梦,终于让我看穿了妖异人间。
最不爽的是,要不是顾念小雨有孕在身又心怀社稷,要不是为了中土同胞,老子一家早他妈跑了!结果最终,还是让沈家老小捡了便宜。
说来话长哉,中土坎坷矣!)
……
话说上回,我把小乔胖妞接回家,尚在饭间便听文老二来了。他向来无事不登门,我跟他吵架翻了脸,他却上门找我,定是游说我插手文老大的事儿。躲不过去,麻溜地干吧。我扒拉了几口,踱去见他。
文老二摘下帽子,露出秃顶,还未开口,便已闪烁出鸡贼之光。见我面色不佳,当先示好:“老六啊,咱兄弟俩,还有隔夜仇?上回老哥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今儿二哥特地来赔不是啦!”
“不敢当,您是功臣,我是败将,您要当家,我要出门,哪儿敢让您赔不是?”我得吊着,万一能出个好价钱呢。
“去去去,酸不拉几的!老六,说正事,老大那儿,有转机了!”文老二摸了摸油油的秃头,藏住神色,拿油手盘我的椅子。
正如我饭间思考,文老大这膀子好肉,不比关二鸡柴,沈剑定会将其宰杀腌制成邪影。文老二故意说有转机,那定然就是有诈,一定是以为我决不同意把文老大变成邪影。
我喜形于色地演道:“是?大哥有救了?怎么个转机?”
文老二故作玄虚:“皇上下午召我入宫商议老大的事,又问我是什么主张。二哥哪儿知道皇上到底在想啥,就回禀说,绝不姑息、当众斩首。但皇上深谋远虑,说文有仁虽叛国在前,但毕竟战功在后,浪子回头金不换,若一杀了之,恐怕让江湖好汉不愿归心。可是呢,文有仁毕竟谋反来着,不降罪又不行……”
“二哥,到底是啥结果?别吊着!”我伸长脖子扬起眉,表演急不可耐。
老二站起身,双手搓着腰眼:“皇上仁义,赐文有仁全尸,死后列入正影军。”
“这他妈算啥转机?!还是要死!还是要变成邪影!”我没想到,人家压根不跟我使诈,明确告诉我,要把文有仁腌成腊肉。
“哪能一样?!”文老二扭腰,“你今儿去过宫里吧?看见关二鸡没?皇上赐文有仁全尸,好歹是人形!这不是转机?原先呀……皇上想把他也变成那个!”
我满脑子都是关二鸡和赤兔被凑成个“人头骡子”的诡异形状,肉缝里还往出淌汁,这般不人不鬼,确实不如全尸,但我还是不肯松口,文老二还没下注,便摇头:“这,呵呵,有啥差别嘛!变成邪影,毕竟丢祖宗的脸。”
“老六,你这是什么话?正影军是想进就能进的?正影军里的大人们,你好多都认识,他们哪个不是抢着进?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儿啊!本来咱文家出了个叛徒,丢尽脸面,一家老小脑袋都别腰上了,可现在,反倒能出个正影,这还不叫转机?丢啥祖宗的脸?你认得祖宗?”文老二收起耐心,放出焦躁,“现在怎么跟你聊啥都不投机呢?爹听了都手舞足蹈的消息,在你这儿怎么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我找你,又不是来跟你商量他的死活!我告诉你,老大肯定得死,肯定要喝正影药,这没跑了。”
我装作恍然大悟,抬手挠头,呵呵笑道:“哎啊原来那些人都是自愿加入的?要是老百姓都说好,那我也改转转观念!叛徒变成正影,这还真是个转机。但二哥,你的话没说完吧?登门就为了亲自告诉我一声?”
文老二笑道:“你小子精明,我不绕弯子。你明儿去跟老大谈谈,跟他把利害说明白,他得心甘情愿当正影才行,别辜负了圣恩,别浪费了那两瓶好药。下午威尔逊跟你说没?心甘情愿变身正影,不仅十拿九稳,而且忠心耿耿。”
“心甘情愿效果好”这个我知道,“两瓶药”却是什么情况?我让文老二解释明白。
“死前一瓶效忠药,死后一瓶正影药,二者相辅相成,说的就是这两瓶。效忠药么,也就是毒药,具体是什么玩意,我也不懂,你该知道的呀,是你那手下吕药师给威尔逊的方子;正影药嘛,除了威尔逊和皇上,就没人知道底细了。”文老二坐下抿了口茶,“要是文老大不明不白或者不甘不愿,趁早别浪费那两瓶药。为啥找你呢?这眼下,估计就你的话他能听进去,虽然你上次还揍他来着,但你小子快掉脑袋的时候,大哥可是豁出性命救的你!可见他对你有情分。有智,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说罢,跟我约了明日大早在他家见面,便扣上帽子扬长而去。
文老二走后,我边写白天的事儿,边琢磨隔天的事儿,直到困顿扔下笔,还没什么头绪。夜已经深了,我躺下半天没睡着,就去找莲花。她恰好看完小乔,在院里遇到了我。我俩在她房间聊了一阵。
晚饭时分,一桌好菜,我没敢提关二鸡的惨状。此时夜深人静,莲花听我道完白天的见闻,眉头深锁:“太可怕了,有悖人伦!有智,你现在跟皇上说不上话,要不,我去跟皇后说说,或许她能劝皇上改变主意?”
我摇摇头:“不可能。沈剑打定主意要搞什么正影军,哪儿会听劝?你千万别去惹出是非,咱们要尽快出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明天去跟大哥见一面,劝他心甘情愿投正影。莲花,你说,我该怎么跟大哥开这个口?我心里又矛盾,又没辙。原先跟老二吵了一架,还打算想法救老大,可现在,我却要去让他死。”我不好意思当着莲花的面说出自己眼下真实的想法,便说了自己原先的主意——找个形貌相似的人,易了容把老大掉包出来。
莲花垂下眉目:“相公,这等聪明的主意,也只有你会……可是,正如你所说,咱们别冒险了。大哥没得选,从你口里说出来,大哥或许会相信是件好事,二哥肯定也是这么想,再者……恐怕也是皇上的意思。”她抬眼看我,眼中布满忧虑。我知道,她一面害怕沈剑藏着阴谋,一面担心我跟沈剑对抗。或许她还觉得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成了我的累赘,就如当初被沈槌软禁时一样。
“我那是什么聪明主意,骗小孩子都难,想想罢了,莲花,你放心,我不再是东岳城里的庞大仙了,不搞那一套自欺欺人的把戏。你别担心,沈剑拿了我也没用,我又变不成他要的正影,他许下的金银财宝,我也不指望要,他能真心实意给条船放我出海,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搂着莲花瘦弱的肩头,“家里走了三个,现在就剩咱们四口,我不去冒险啦,皇上让办什么,我办就是了,他要养怪物就让他养,老大乐意当怪物就让他当。这已经是个阎罗地狱一样的朝廷了,我能做什么?”
说着,我掏出怀里得来的两包药,一打“风草汤剂”,一包“正影药”,递给莲花收着,说了二者的区别和作用。莲花先把“风草汤剂”塞回我手里:“有智,我们若能给你怀个一男半女,哪里舍得打掉?你明日拿去扔了吧。”拿着“正影药”犹疑了一下,我见状笑着接过来:“也扔了吧,万一我跟马老儿不一样,吃下这药,没有晒活过来,反而成了怪物,岂不害了你们?再说啦,威尔逊嘴上跟我说的那些,我不敢全相信,万一都是骗我的呢?也可能……马老儿其实变成了邪影,但是跑的太快,他们追不上,啊哈哈!”
莲花笑我,都这时候了还不正经,她帮我悄悄分析这件事情。经她一说,我更加认定,此药绝不能吃——沈剑那鸡贼货知道我的身板拆开修理过,说不定到了蓬勃之后,用不了多少年就出问题了,彼时我若缺医少药咽了气,家眷还不赶忙拿出“正影药”给我喂下去?我一旦吃下,复活的可能性极小,成为邪影的可能性极大。那样,我不仅害了全家,更会成为祸害蓬勃的野兽,蓬勃岛便会不攻自破。等他登了蓬勃岛,派郭明把我从山里找出来,届时我文有智就彻底沦为他沈家的狗了!
越想越怕,我等不及跟莲花说完话,赶忙把那些正影药扔进了茅房。心想这中土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
第二日天不亮,我去了文老二府上,他早已在等。兄弟二人去刑司大牢见文有仁。文老二到了跟前却不进去,递给我一个药瓶,示意我单独去见,他说:“老六,你知道大哥那人,说变就变,我要是在跟前,他难免有戒备,你俩如果聊得合适,当场就办了吧,让他宣个誓,把这瓶药喝了,后续的事情,皇上自有安排。”我点头接过,看看瓶子,知道是毒药,心里舒口气,幸亏不用我喂正影药,而只是毒死文有仁而已,不然很有可能还得亲眼看着文老大变身,那太危险了。举着火把的狱卒哗啦啦打开铁链,带我进入黑森森的通道。走了一段,拐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室内有光,四围无人。狱卒驻足不语,问也不答,示意我到了。我便孤身往前走到牢门外,冲茅草下的一个粪堆叫了声:“大哥?我是老六,来看你了。”
粪堆翻个身,露出容貌,突地坐起,嗓音沙哑:“大师兄!你怎么来了?使不得,别牵连了你,你别管我,六弟,你快走!”我攒了一路的话,突然没法接了,勉强说了句:“大哥,我来……送送你。”文老大愣了一阵,惨然笑了:“皇帝杀我不解气,还要兄弟亲自动手!六弟,大哥中了茄子国的迷魂计,判帮叛国,如今面壁思过,可惜悔悟太晚,早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大师兄啊,我在这鬼地方也快憋死了,今儿有六弟来看我,死也没遗憾了。只是下到阴间,没脸见杏花!六弟……不用你看着我死,大哥早晚会自己了断,等我准备好见杏花,我自己就去了。你那啥,走吧走吧,走吧,别看了,走吧。”
妈的,撒谎都不利索的一个吃屎狗,跟我废话个啥?我看透了文有仁,知道他的心眼已经烂透了,知道他不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是拖拖拉拉不肯死。我燃起了雄心壮志,心想今天非把你丫劝得乖乖领死不可!于是,先描述文氏兄弟十八岁离家的凄惨,勾起他的心事,引起他的共鸣;后回顾我跟他相遇西关镇,同行侠义道路,共拜一位恩师等等江湖过往,诱发他的豪气,夸赞他的武艺。
然后,我便声情并茂说出来意,巧舌如簧阐明利弊。
文有仁听罢,沉默一阵,用他装满狗屎的脑壳,权衡利弊。我不催,也不走,知道他已经有所倾向。过了一会儿,小窗外天光已亮,牢房外文老二咳嗽。大哥突然站了起来:“当正影好!死后不用下阴间,就不用见杏花,当正影好!六弟,皇上让我哪天死?今天?可以!”
“大哥莫急,此事重大!皇上想笼络天下好汉投身正影大军,但西关镇一战之后,江湖上出现了一股归隐的风气,二哥的意思是,若皇上接纳大哥加入正影军的消息传入坊间,定然能成为江湖标榜,所以,还望大哥此次求全,不要仅是为了避免跟杏花大嫂见面,更要真心感念朝廷,誓死效忠皇上……”
“明白了!大师兄,遇见师父她老人家,替我陪个罪,我的武功是她教的,我不该跟她动手。六弟,后会有期!”连珠炮一样匆匆说完,文有仁一脑袋便朝墙撞去!
我不敢冲破监牢栅栏去阻挡,生怕被人误会是要劫狱,只能大喊:“大哥快停下!不是这个死法!”文有仁听是听见了,力道也减了减,但那蛮牛决死的意念太强,刹不住脚,最终还是“咚”一声撞了上去!回过脸时,脑门已凹陷了,额头汩汩淌血,眨眼间流到了嘴边。他摇摇晃晃,呸着血,含含糊糊地说:“不是,六弟,咋还挑死法呢?噗噗呸呸……那该怎么死?非得你杀我不可?趁我还没死透,咱兄弟俩改就是!”
我见这家伙双眼翻白,受伤不轻,赶忙喊人:“快来人呐!救命啊!”狱卒跑来,尖叫一声:“我的个亲娘!”立刻飞跑出去报告。不一阵,文老二冲了进来,心痛地喊:“咋回事?咋回事?让你劝大哥服毒,咋给劝撞墙了呢?!”文老大摇晃着扑向文老二,隔着栅栏,似乎要说句什么,却“噗”一大口血喷出,把个文老二唾得狗血淋头。
文老二伸袖擦:“老六!快输真气救人!然后赶快喂毒!”
“死都不由自己!”文老大双腿泥软,手抓栅栏,脸卡在木杆中间,滋血而笑,“呵,是服毒啊?快给我……喝。”说着说着,却闭了眼,脑袋渐往下沉,脸蹭出了血。见大哥变做个凹头血脸、挑目翘嘴的死鬼样,我赶忙隔着栅栏输真气。
文老二急得挠头,在秃头顶画着血色降魔符,痛心疾首地说:“可千万救活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