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当远远瞧见码头奔来一匹官马,马上隐约坐着个太监,我终于下定决心,命人立刻拔锚起航,走他丫的。码头的太监挥臂高呼,我假装没看见,扭头回舱。心想,我连老爹和文府上下都撇下,只救了八妹,百姓走投无路,我却乱棒打下水。像我这般鸟人,装什么大侠,救什么黎民!我若回头登岸,跟太监搭讪,莲花她们咋办?去他妈的八腿娃娃,沈剑要逆天而为,自有天雷劈他,我管得着么?
船行出一段,我偷偷出舱观望,惊讶地发现,太监征了条小舟在我的两艘大船后面紧紧跟着,艄公摇桨如飞,眼看要追上。太监那货眼神挺好,声音又尖,大喊:“文大人留步!圣上有旨!宣你进宫有急事!文大人!你再不停船,可是要抗旨不遵?!”我心说就算老子抗旨,他沈剑还能把入海口堵死?
“后方假传圣旨的,是什么来路?”我授意独眼水手,他跟太监喊话。
“老奴拿的是真圣旨!什么假传圣旨!文有智,你快给我停下!不然,我这就回去告御状!看你有几个人头!”太监越追越近。
我一想,奶奶的,他要是扭头回去说我坏话,反倒难办。眼看已然离开宁城有些路程,四下并无他人,不如请他上船,听听沈剑要干嘛,一不合意,把太监宰了就是。于是让他上来。
太监打发走艄公,独自登船,一见我面就哼哼:“嘿呀,你个小……哼,文大人,你倒是麻利得很!”这货跟我认识,当日引我接小乔的就是他。我笑嘻嘻地请他落座,塞银子赔罪。太监见钱,收怒气宣旨。
乍一听,不合意。沈剑只是命我回去,也不具体说原因。我又大把塞银子给太监,他才透露,悄悄说,跟文有仁默念断云掌心法,毁了正影军有关。果然不合意。
“来人,把这家伙扔下去。”
“诶?你你你!你敢唵?!”太监冷笑,“吓唬我?嘿!老奴啥风浪没见过?文有智,小心你的脑袋……啊!饶命!饶命!饶命啊!”
“噗通!”太监被扔下去了。
“救命!救命!救命啊!咕噜噜噜……文有智!老奴还有话!救命!”
要不是莲花奔出来劝阻,我还真就打算眼睁睁看那老小子淹死。莲花说的很简单,却有道理——夫君,把话问清楚,不要乱杀人。
湿漉漉的太监趴在甲板上吐了一阵水,悠悠醒来:“文……大人,皇后娘娘私下命老奴给你捎句话,娘娘请你悄悄将八腿娃娃们杀掉!”
这我倒是没想到:“黄……皇后亲口这么说的?你老小子别骗我。”
“老奴不敢。娘娘心怀天下,她觉得圣上的做法……唉老奴该死,直说了!娘娘不希望皇上再建正影军!眼下,威尔逊死了,吕太医逃了,正影军没了,昨夜太医院研究正影大人们的尸体,已然全无生机,做不出药物了,八腿娃娃可谓最后的希望,可娘娘担心会再遭天谴,便命老奴传话给文大人。请大人出手相助,还让大人把小乔夫人藏好。娘娘说,除了文有智大人,当今世上,她已经无人能信任啦。”
我不相信:“你倒是个忠诚人,皇后这是造反,皇上若知道你在中间传话,你的脑袋还要吗?”
太监悲戚道:“大人不知,老奴一家,昨日也遭难了,妻女惨遭……诶,大人,像我这种阉人娶妻抱子,不就是想老了之后,身边儿有人伺候么,唉……又剩自己一个人啦。”说着说着哭了。他擦着泪表示,皇后娘娘待自己如同亲人,他早已决定与娘娘同生共死,万望文大人以国家为重,助娘娘一臂之力。
我还是不相信。这老阉贼在宫里那么多年,鳖精一样的道行,他的话我才不信。黄小雨若真有此心,早他妈干啥去了?昨日出大乱子,才知道要阻止?出了大乱子,天下就只有我文有智能信任?屁话。
我沉思着,漫不经心吐了句:“我大米朝人杰地灵,英雄辈出,哪里轮得到我文有智拯救天下?公公,你休再多言,先随我到出海口,届时放你登岸便是。”那死太监立刻向莲花求助,声明大义。
莲花摇摇头:“这位公公,此番人祸,怪物横行,乃是天怒警示,自有天道惩处,我家夫君已经不是朝中人物,这天大的责任,却是担不起的。即便他还在朝中,单枪匹马,又能起何作用?公公,方才我不愿夫君沾着人命离开中土,因此让人救你,你劝他登岸杀戮,岂不是又要他沾人命?”听罢这番话,太监呆了一下。我比他还呆。在迷茫山时认识的莲花姑娘,不谙世事、崇慕英雄,与眼前的她,仿佛不再是同一个人。若是以前的她,大概会劝我试着拯救苍生吧。
她变了,我也变了。今天,就算大魔音韦无常对着我的耳朵发功,我迷失了心魂,也不会觉得自己勇如吕布、智如诸葛。会怎样呢?大概,我会躺在摇椅上闭着眼晃荡。
太监没话可说,朝着宁城方向拜了拜:“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老奴有辱使命,没脸活着啦!小莲!我来找你啦!”说罢,纵身跳下,扎入江中。手下问要不要去救,莲花没说话,折身回舱了。手下来问我,我说那老家伙在演,让水手只管去晒渔网,别理会。
不一会儿,太监挣扎喊救命,却没人救,终于沉了下去。
……
船行了两日,路过一个大城,停在港口,命水手买些生猪、菜蔬、大蒜、粮食,顺便打探消息,看看皇上张榜抓我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没。水手回报,没有看到通缉,也没什么消息。我放下心来,让人赶快撵猪装船,再度出发。
又行了两日,到达出海口。我还担心会有大米朝的海船堵截,却又是臆测而已。上一个海港,城大码头小,补充不足,而出海口的下汤城,其码头乃中土首屈一指,大小商船在此汇集,商品琳琅。这也是我出海前最后的码头。货物必须在此补足,然后便要一帆千里,去向蓬勃。
恰是下午了,女眷们连日在船上,已经闷得不行,见皇家没跟咱们为难,便纷纷嚷着要上岸散散,住一晚再走。我也想上去,再踩一踩中土的大地,吃一吃中土的饭,看看中土的月亮。便答应了,给水手们也放了休假,让他们醉一宿。
我带着莲花、小乔、纤纤、八妹,还有丈母娘黄盖,以及四五个随船的婢女,上岸找了个大客栈。各人定了房间,又沿街吃喝游玩,天黑方罢。
待各自回了房,我挨个问安后,独自又在街头逛了一阵。下汤城闻名海内,只是一向没有什么王侯居住在此,原因是该城自古籍籍无名,乃是在海路通达后迅速繁华起来的,在皇室贵胄眼中,商人乃是下品,海路商贩更是下下品。一座城没有历史便没有脸面,海商出入,满身鱼腥,此地在贵人们眼中,大概跟水贼横行的“丁家洼”差球不多。
照此来说,对我而言,也是“勉强望明月,将就思故乡”而已。
本来,寡油淡水地住一晚,第二天出航远行,我与中土的缘分便尽了。岂料,在这腥臊的下汤城,瞎逼抒发乡愁的最后一晚,还是不得安宁。
我在客栈附近矮山顶找了个似乎有点历史感的小亭子,对月把酒、独自消愁。过了一阵,黑暗的树林里,有个人朗声说着话,沿着石头路走了上来。
“文大人,真是个大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