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雨站起身,环视场内,厉声喊道:“文有智!给我出来!”
众土匪一脸茫然,互相看来看去,仿佛他们中间有人可能是文有智一般。黄明柱跟其他一众高级土匪在旁不语,面面相觑。我赶忙摘了一片还未掉落的枯叶挡在面前,心想老子今天要是难逃一死,就是老面首黄明柱害的。本以为他武功高强,没想到是个吃软饭的,球也不会。
土匪们眼拙,一时间竟没看见我。我正心存侥幸,此时,不守信用的看粪守卫捂着下巴跑进场子:“禀寨主!文有智潜入山寨,企图偷粪!”
众人看猴子一样看着他,那小人知道自己有些二逼,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缓解尴尬,于是看见了我。他指着蹲在树杈上老子的屁股,大叫:“文有智在那里!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精致的伪装被他识破,不能再藏,只好扔掉枯叶,众目睽睽之下,躲闪着黄小雨怒火般的眼神,抱着树干溜下来。我扯下脸上的假胡子藏在怀里,心中有愧:“赤兔,要是老哥能躲过这一劫,一定把你的尾巴毛一根一根粘回去!”
越是危险关头,我越需要思考,心里瞬间转了七八百个弯,往常都能机智如孔明,可这次脑袋里实在一片混乱,难逃一死的感觉袭来。我心里大声呼唤着莲花姑娘的名字,对她说永别了。
黄小雨冷若冰霜地命令土匪们让路,众土匪毫无人性地让开,让杀气冲天的黄小雨一步步走了过来。我自信地认为,虽然她意识到被我骗了,但她刚刚燃起的感情总不能这么快就熄灭,她分明为我而憔悴嘛。因此我决定赶快添柴续爱火,用饱含深情的两眼与她愤怒的双目对视。此刻,我前所未有地诚挚,事实确实如此,当看到她憔悴容颜的一刻,我的心终于被她俘获了。
在半是羞惭、半是怜爱的情感里,以及大难临头的紧张中,我动了情,含泪看着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我掐准时机眨巴眼,让泪水淌下来,闭目再睁开,看到黄小雨从一个土匪手里抢了把剑。
此情此景,定然不是来“宝剑赠英雄”——接下来的情况印证了我的想法。只剩五六步远,她挺起剑尖指向我,眼神里满是恼怒,继续往前走。正常情况下,我必定跑路为先,但那一刹那我被情感捆着,挺起胸膛,不躲不闪。觉得她生气有道理,觉得她消气有必要,觉得我有认错改正的空间,觉得我有传达爱意的机会。
当剑尖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冷风钻进了我的脖子。我心头一紧,瞬间分析她的眼神、她的情绪、她的杀气以及她的感情残留——陡然发现,我太乐观了!
然而想逃已晚,剑尖碰到了我的心口,隔着衣服,就等刺下了。我立刻用坦率认错、愧疚羞涩、爱意泛滥、重归于好的眼神迎上去。她持着剑看看我的心口,眼神里突然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笑意,就像中秋节在台下看我出丑一般,笑意闪过,变回冰冷,剑尖发力,戳破棉衣,距离我的心只剩分寸。
这个时刻,我的身体没有后退,感情却后退了一大步。爱意退潮,求生之心催动,把无耻的本领使了出来,泪水瞬间满面,吸着鼻涕:“小雨,什么也不用说了……你既信他不信我,我死在你手里也就罢了!”
黄小雨颤抖的嘴唇紫中带白:“文有智,沈剑明明……唉,我说过,你敢骗我,我就杀了你。你这个骗子!连心跳都是假的!我要杀了你!”
值此性命攸关的时刻,我的渴望和无耻,加上我的机智和演技,再掺些嫩芽般青涩的真情,混合成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沈剑的事情,我虽然骗了你,但我的心没说谎!我喜欢你!喜欢你却不敢跟沈剑明抢,这是我最大的谎言。你要杀便杀吧,我懦弱无能,自欺欺人,实在该杀!”
众土匪立刻如同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光棍们齐声叫:“最恨虚伪的人!最恨肉麻的人!小姐杀了他!”
“别放屁了!不要脸!杀了那个臭面首!”关二鸡捋着长须,跟众匪一起尖声叫骂。
老子爱的表白,本来是要给我的莲花姑娘的,此刻因为怕死而滥用,还被反感肉麻、人人喊杀。我顿时感到自己的贞操飞走了,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我要杀你了,还手!用你救我的招数,”黄小雨听了我爱的表白,丝毫不为所动,环视四周,冷眼瞪我,“你这个骗子!我要跟你一决生死!”
“没法还手,我那是脚法。”我试着耍赖逗乐,但是没人笑。
“油嘴滑舌!”黄小雨用词与城主府陈枭一模一样,怒气迸发,指着我心口的宝剑,突然,猛地向前一送!
她……真的要杀我?
我片刻之前对她萌生的惭愧、爱意、怜惜……在这一剑里化成了灰。我的心,被她的绝情刺穿了。寒风呼啸,心比寒风更冷,我碎掉的心意,散了一地。想说点什么,却提不上气。
都这样了,我还说什么呢?说来说去,黄小雨喜欢的是沈剑,而我,还是中秋夜的丑角文老六!
文老六冷笑——文有智,傻逼了吧?为了这个女魔头,弄丢了好端端的莲花姑娘,还把自己的心也扎个稀烂,哈哈哈哈哈!
我挺身往前,用力体会绝情一剑。心里苦笑:“呵……她爱的是沈剑,她讨厌我。她甚至不听我解释,迫不及待要杀了我,早点奔向她的沈少主!黄小雨,你这条毒蛇!!!”
顿时,我心硬如铁,打定主意,等王大麻子的朋友带着一干禽兽杀到迷茫山,起争端打起来的时候,老子绝对不会管黄小雨的死活。
有机会的话,甚至要亲手杀了她!
黄小雨恨意如海,寸步不让。我悔意似山,发力回顶。
薄薄的剑身,弯成了一张弓。
众土匪惊叫:“面首刀枪不入!赶快保护寨主!”
我听得老面首黄明柱和一干废物们惊叫起来,乱作一团,木台被踩得登登响。关二鸡大喊:“恢复阵型!围死面首!”
没心情理会那些傻角,我死死盯着黄小雨。她的眼神里有无穷无尽的恼恨,有杀人未遂的挫败,也有隐隐的戏谑,但我找不到爱意和怜悯。她收剑又刺,气咻咻地朝我胸口扎个不停,在叮叮铛铛的金属碰撞声中,我胸口的衣服被扎成了蜂窝,露出苍白的、愤怒的、无情的、稀烂的棉花。
她扔下手里的剑,身子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文有智!文有智!你这个骗子!就知道骗人,你这个骗子,没有一次是真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给我滚,再敢出现,我就杀了你!”黄小雨放声而哭,捂着脸跑出了练兵场。
她还委屈了!我去你大爷!
我摸了摸绑在胸口的救命玄铁牌,心里的悲凉没有因她放弃杀我而减少一丝。若不是老子远在百鬼岭的脓包徒弟偶然献上这对宝贝,老子今日就命丧于此了。
赤兔一声嘶鸣,满是惊喜。畜生都有情有义,黄小雨连个畜生都不如。我解开粪车,牵起赤兔:“老弟!哥一定给你寻个正经媳妇,别跟我自己似地,一颗心喂了狗!”
众土匪摆阵围着,又不敢上前:“你你你,想干嘛?不许动!扎不死你还困不死你?!”
我望向台上挤成一片的黄明柱之流,只见寨主躲在关二鸡身后,探头探脑,恐惧地看着我:“放箭!放箭!放箭射他!射妖怪!”
那可不行,巴掌大的玄铁牌,挡不住箭雨。我大声叫道:“黄寨主!迷茫山还有一场大祸,你还不知道吧!你射死我,迷茫山可没救了!”
黄明柱这面首自然不听。
我催动内力,往人群里快速腾挪,躲过一轮自卑的箭。众土匪没脸再放,被关二鸡持刀喝令,他们胆怯地走起二逼阵法,围而不打。
我腾挪来去,路过被绑成粽子、打得变形的陈枭。众匪专心对付我,陈枭事不关己地躺在地上看我的笑话。妈的,一轮自卑箭,竟没射死他。我一把将他抓起,低声商议:“你不是能大能小吗?怎么不趁着黄明柱的老婆不在,赶紧缩成一条蛇逃走?你把实情告诉黄小雨,如果黄寨主不答应,一点儿用也没有!陈大侠你也看见了,黄小雨已经跟我闹翻,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把你解开,你救我出去,咱俩再谋黄小雨,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我被点了穴,你会解吗?”
妈的不会,这笔买卖做不成,赶紧换个经营思路。
对黄小雨动之以情彻底失败,我不敢自信能对黄明柱晓之以理。为了保命,只能晓之以利。我冲着台上的十几二十个脑袋说:“寨主!你可想知道宝藏的事儿?!”
黄明柱那货探头出来,挥手叫停,神色顿改:“贤侄,咱两家世代交好,你我情同父子,何以如此剑拔弩张?咱爷俩到后堂一叙!”寨主客气,土匪更客气,气氛立刻变了。赵半山摇扇开路,关二鸡笑脸欢送。一行几人往黄明柱的书房去,也就是我与莲花姑娘初次相遇的地方。
路上我苦思既能勒索又能保命之法,但在毒蛇黄小雨冷酷无情的攒刺之下,失意之情挥之不去,心烦意乱,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