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大战当夜我没留意到后院,第二天才发现问题。我和赤兔站在丐帮破庙门口大骂:“你大爷的!哪个畜生打了赤兔?哪个畜生偷了拂尘?!丐帮变成马帮啦?还要不要脸啦?”众人好言相劝、赔礼道歉,我不听,继续跳脚骂人,赤兔尥蹶抛粪。众人没辙,抬出秦大有,答应聚全帮之力赔偿一柄雄赳赳的拂尘,并派人给赤兔梳毛喂草、唱莲花落七七三十三天,这才按住我兄弟俩。
丐帮这日在破庙张灯结彩,庆祝文老大荣任帮主。一人一口唾沫,把个文有仁泡得极其恶心。我向他远远抱拳道喜,他的脸还肿着,笑容磕碜,还礼之后,对众人说:“全靠秦老帮主提携、大师兄厚爱和兄弟们拥戴,有仁才能当帮主,我必定以侠义为先,不负师门厚望!”我当时没吱声,事后责备道:“有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不要叫我大师兄了,说丐帮的事呢,咋又扯到师父身上了?你不怕别人起疑心吗?别人会打听,怎么这当大哥的成了师弟,当弟弟的成了师兄?师父嘱托咱们保密,你忘了?!若把师父的名头泄露出去,你怎么收场?!”他也意识到了,噤然不语,犯了天大的错一般,脸红脖子粗。
不过嘛……包碧莲的鬼话能唬住二师弟,却吓不住我。大师兄教训师弟,树立威望而已。庆祝仪式结束,老秦嘱咐了文有仁几句话,便拽我出庙,死乞白赖地要我“施舍”一顿。他帮了大忙,让文老大当了帮主,我当然乐意。文有仁本应列席,但他必须饿一天肚子以明志,帮众纷纷效仿,以铭心志。老秦退隐了,他才不管那套。我们去西关镇数得上的一家酒楼,叫了桌好饭。席间,我对老秦说:“秦老前辈,跟你打听个事,我最近拜了个新师父,芳名包碧莲,你认得否?”
他惊奇:“哦?这可难得!她的武功相当不赖,若不是困于男女情爱,算得上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她爹的掌法能与无苦大师比肩,两个闺女也都了不起。包碧莲早已退出江湖,能收你当徒弟,算你小子造化!”
我笑道:“哦?那她的掌法跟您老人家相比如何?”
秦大有啃着半拉鸡屁股,含糊地说了句:“稍逊!”也不知谁稍逊。我立刻明白,江湖功成名就的老前辈,最忌讳互相比,赶忙给秦大有夹菜,把这话题揭过去。
饭后,在我好酒引诱下,老叫花子愿意到客栈跟我夜谈江湖八卦、纹身艺术。哇呀呀,不听不知道,江湖上的老故事,并非都是打打杀杀,原来还有情情爱爱,而且挺带劲的!据秦老叫花说,包碧莲跟包碧云是亲姐妹,她们的爹乃是天才武学大师包丰。几十年前,包老爷子凭着自己悟出来的“断云掌”和“覆雨手”功夫,夺得武林第一宝座。他的掌法一个刚烈一个阴柔,使出一门来就已经威力无比。在天下英雄面前,他的两门掌法同时发威,一刚一柔,相携而运,耍足了威风,连当年武学泰斗无苦大师的师父以及当代武学泰斗无苦大师都先后表示佩服,从那时起就没人敢招惹包家了。但包丰那货奋斗了几十年却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后来年事高了,对生儿子绝了指望,便破罐破摔,把“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扔掉,两样功夫分别传给两个女儿。
我爹文山,土匪黄明柱和快脚刘博中仨人,本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听闻包丰武功天下第一,膝下无子,三人一拍即合,本着捡漏的心前去拜师。那包丰也不是什么好鸟,很多正派人向他拜师,他统统看不顺眼,跟这仨盲流却十分对脾气,收做名义上的徒弟,点拨他们各自的武艺。然而,包老爷子虽然扔了“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却一直秉持着“传里不传外”的宗旨,跟仨人打哈哈多年,到死都没教。
“别打盹!关键的来了,那三男两女谈了一场名动江湖的多角恋!”老秦突然双目放光。闻之,我的困意一扫而光,精神百倍坐起来,边嗑瓜子边喝酒,催他继续分解。
唉呀,老一辈总有耐人寻味的花花故事!那“多角恋”简单来说就是——包碧莲很漂亮像她娘,包碧云较磕碜像她爹;我爹文山跟黄明柱审美一致,喜欢包碧莲;包碧莲注重武功,喜欢刘博中;刘博中有眼无珠,喜欢包碧云;包碧云最恨打打杀杀,中意有经商头脑的我爹文山;然而我爹文山喜欢包碧莲,不愿娶包碧云;包碧云一怒之下嫁给了废物一样的黄明柱并恨包碧莲入骨,还帮黄明柱立了迷茫山寨;刘博中见包碧云嫁给了黄明柱,觉得人生黑暗,对男女情事失去兴趣,不搭理包碧莲的追求,烦不胜烦之下,随便取了个女人让包碧莲死心;包碧莲见刘博中对包碧云痴情难忘,宁可娶个丑女结婚也不看自己一眼,心灰意冷,退出江湖;我爹文山见包碧莲归隐,觉得江湖没意思了,还是挣钱重要,就也归隐,娶一堆媳妇过日子。
说到这儿,老秦住了嘴,留我细品味。
我连连称赞,追问道:“那,我爹为啥把我兄弟都赶出门?”
老叫花子打个酒嗝,撇嘴摇头,嘿嘿地笑:“这又不是江湖八卦,我哪儿知道?”
……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醒,起来一看,老叫花子已经不见了。后悔没拿吃的跟他兑换点内力。我穿戴好,店伙计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弄得我挺不习惯。文有智从上山落草、四处奔命,发展到拥有客栈一家、师父两名,以及一个丐帮帮主大哥,这几乎就是理想啊!然而小雨和莲花不在身边,这一切都索然无味。小雨和莲花,情义和尊严,仿佛像无形的手,不停扇我耳光!
乔舒雅消失了一天两夜,今天上午才回来。我正扶着栏杆沉思,看到她,冲她招手。她气冲冲上楼,故意用力踩着楼梯,不理我,一头扎进自己房间。我让伙计去敲门,她也不开,送吃喝,她也不应。文老板心下不悦,这还是俘虏吗?这是姑奶奶!太难伺候了。
天快黑了,她屋里还没亮灯,我有些担心。亲自去拍门,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当!”我一脚踢开门。屋里黑乎乎,目不辨物,我探头看,床前丝帘垂着,她在睡觉。
“乔舒雅?”我站在门口叫,“你昨天去哪儿了?没吃东西吧,饿不饿?”
没回应。我径直过去拉开帘,看到乔舒雅面朝里睡着。我推推她的背:“喂,怎么不理人呢?架子好大!饿不饿?嗯?”她还是纹丝不动,我心里一寒,莫不是死了?心里紧张,赶快点蜡烛,扳过身子。探鼻息没气,摸脸却热乎乎,脉搏更是扑通乱跳。
我生气:“你你,给我起来!不好玩,吓人不好玩!”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紧闭的双目悄悄淌泪,聚在眼窝像一汪清泉。我明知故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很重?你去哪儿了?跑得不见人,我都……那个……担心了,你说话啊!不说话我可走了。”
她睁开眼,泪水止不住,坐起来看着我,仿佛被我轻薄过一样。我明白这女子的小心思,但真的不想跟她产生什么关系。
“文公子……”她收收泪水,“我对你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我想说没那么不重要,比赤兔强一点点,但看她很认真的样子,就没跟她开玩笑。
“乔舒雅,你受了韦无常歌声震伤,误以为喜欢我,其实你不喜欢我。我总不能趁人之危吧,不然等你哪天明白过来,想起被无赖文有智占了便宜,岂不痛苦?岂不会拔刀杀人?我再说一遍,你用心听,你不喜欢我!”
“不,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我说过,你喜不喜欢我都可以……”乔舒雅前所未见地伤心,“但其实是骗你的……我很在乎!不管我是不是受了内伤,我就是喜欢你!”说着,泪水继续哗哗流。真不知道她不吃不喝的,哪儿来那么多泪。
泪水越多,人心越软,也越需要掰扯清楚。若前面没有莲花和小雨,我估计自己无力拒绝这位姑娘。怪只怪我跟她有缘没份。我明白伤情的感觉,得把她劝开,递去手帕,诚意拳拳:“小乔,你知道,现在我的心很乱,不愿意想这些事情……我的心大概已经死了,撩拨不动,打骂不疼。你迟早会明白,我是为你好。”
她不说话了,又悄悄哭了一会儿。
天黑下来,我点亮烛台,静静坐着,等她平复。乔舒雅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泪眼婆娑:“公子喜欢的是小雨姑娘和莲花姑娘,你梦里叫她们的名字,我在隔壁都能听到。我希望公子能跟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不是你的那个人,就不是吧。”说罢,抹掉眼泪,站了起来。
我不痛不痒地劝她:“小乔,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你不是我的那个人,我也不是你的那个人,就像,我不是莲花姑娘的那个人,也不是小雨姑娘的那个人。好啦,起来吃饭吧……下次我再有危险,你也别往上冲。”
……
夜里,看着满天星光,我思绪纷乱。撇开两国敌对关系不说,乔舒雅是个好姑娘,有些莲花的影子,又有些黄小雨的影子。她漂亮洒脱,温柔开朗,天真狡黠,坚强勇敢,童心未泯,不乏谋算,还会做一手好饭,且是蓬勃岛主的女儿……娶回家真的不错!她夜战魏七的时候,我岂是真的铁石心肠,不管不顾么?实在怕自己再陷情网,伤人伤己。我想,如果首先碰到的是小乔,我一定会喜欢她。可惜我的心已经被伤痛占满。
小乔不是莲花,小乔不是小雨。
不是她不动人,是我不能动心。智者文有智和粪贼文老六大概永远闭嘴了,他们最后一句话是——疼得要命。
……
(写下文字的此刻,我坐在漂向异乡的船里,依旧觉得自己不能再随便爱任何人,也不配被任何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