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城的春天来的似乎比安城早一些,年味正浓时,雪早已不下了,还有了丝丝暖意。
令我百般期待的正月初十终于到了。一早,乔舒雅给我易了容,换了装,新郎官“方肖钰”极其倜傥,照镜子都耀眼,我完全认不出自己。百鬼岭的迎亲队伍列在客栈门外,两名庞然大姐站在轿子两旁。她俩浓妆艳抹,妖异骇人,四个耳垂被巨型吊坠扯得几乎垂肩。刘莹扭头太猛,耳坠甩到鼻子上,敲得直流眼泪。乔舒雅、阿英阿红混在队伍里装亲友,跟百鬼岭杀气腾腾的“亲友”一比,气质极其另类。
我在屋里打坐静心,运了一会功,但心情实难平复。时辰一到,炮仗一放,我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屋子跨上高头大马,带着队伍沿大路往城主府方向去。
然后……我的冷汗下来了。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惊奇地说:“咦?我咋啥也听不见?光看见人在吹打,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家娶媳妇咋这么怪?到底是咋回事?”
周围百姓叽叽喳喳的声音吵杂,队伍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看起来太诡异了。我暗行内力把冷汗逼回去,咬牙切齿地对跟在身旁的王大麻子说:“王志辉!不是让你雇些吹弹手混在队伍里?怎么一个也没见?咱那一大群人,拿着乐器却没声音,算干嘛的?!”
王大麻子紧步跟来:“盟主,本来雇足了人手,昨晚还跟咱一起吃饭来,定钱都给了!但今天早上突然都找不到了,那群骗子!再雇人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边强笑着跟乡亲们打招呼,一边低声怒骂:“那就让懂行的几个给点声音!”王大麻子急忙传令去了。可也不知怎么传的,那群棒槌竟然都以为自己懂行,纷纷搞出了动静。声音一出,老百姓哄然大笑。百鬼岭的恶人们手口不停,怒眼一瞪,吓得百姓们不敢吱声。
不少百姓逃跑了,但也有大胆的,跟着指指点点。
“能娶城主家闺女的小爷们,到底是啥来头?”
“能有啥来头?非富即贵呗!反正不是咱老百姓!”
“也不见得!他们可是从客栈出来的,这可不合规矩!”
“哎!官家人讲啥规矩?没来头能攀上亲?再说,那小爷们还挺好看嘞!”
“啧啧,那不是马大脸和刘豆腐吗?她俩这回可长脸啦!哎呀,呸呸,不敢叫人外号了!”一个精瘦的女人,朝队伍里热情地招呼,“哎!马二姐!刘大姐!你俩大美人今儿面子好大!那位小爷,是什么人啊?”
刘莹被耳坠甩伤,鼻子正疼,擦泪不说话。马二姐知道事情刺激,不敢随便答话。见俩人都不理自己,那精瘦女人咧着嘴翻翻白眼,极为不满,跟八婆们说三道四去了。
队伍继续走,绕城一圈后,队伍终于来到城主府门前。鞭炮声声之中,队伍停下丢人败兴的吹弹敲打,王大麻不自量力地扶我下马。
城主府张灯结彩,管家们、家丁们、丫鬟们,有走有站,在府门里外忙活,嘈杂不休;堂内碎屑遍地,宾客满堂,拱手的,鞠躬的,哈哈笑的,数不胜数。
新郎官到了,满脸带笑的总管迎了出来。我定定心神,让乔舒雅看一下妆容,确定没问题,下马进府。临时老丈人沈东诚、临时丈母娘沈老夫人,坐在正堂;黄小雨的亲爹娘,正派岳父岳母黄明柱夫妇,坐在一旁。黄明柱一脸冷漠,包碧云笑得慈祥。在总管的指引下,我一一磕头拜见。
沈东诚道:“方少侠一表人才!难怪我义女看上了你,我这义女虽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听说令尊令堂都已仙去,从此以后,我们四位老人就是你爹娘,你要好好待我女儿。”黄明柱没说什么,干笑几下拉倒,仿佛不是他嫁女儿一般。两位丈母娘倒是很投入,上下打量我。
乌七八糟的一番祭祀过后,吉时终于到了。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丫鬟扶了出来。我心里的激动和感慨到达极点,不由得热血澎湃。
“方肖钰”一个浪荡游侠,没爹没娘,四海为家,今天竟然娶媳妇了,喜堂还设在城主府。可惜娘亲不在了,不然她该多高兴?
拜过堂,我正在澎湃,还没说两句,司仪便让几个老婆子把我小雨新娘带走了。然后,我跟一干压根不认识的狗官奸商吃喝了一通,灌酒的、奉承的、拉关系的,数不胜数,虽有百鬼岭几个酒量好的帮忙顶,无奈人太多,全靠内力把酒劲压下去。好不容易才敬完,醉是没醉,可尿泡憋得难受。
敬酒过程中,我还替那帮傻子操心,生怕他们好酒误事。那群百鬼岭饿疯了的混蛋,酒肉一入口,忘了自己是干嘛的,竟推杯换盏、划拳斗酒去了。我挨桌敬酒,到他们那几桌时,左手在王大麻子的肩上用力一捏,低声问:“大麻子,兄弟们是干嘛来了?”王大麻子的脸顿时扭曲,哎哎哟哟地叫唤一声,算是认错,赶忙低声呼喝住众贼。
按住葫芦起了瓢,百鬼岭的消停了,两位大姐又惹事。我转过去的时候,刘大姐已经干倒五个三品、八个六品,正跟一个二品大员拼酒;马二姐则跟两个胖商人比赛吃鸡腿,吱哇吱哇转圈啃,吃相令人胆寒。
不见了乔舒雅和阿英阿红,我也没工夫管。敬完酒,按照事先约定,我推说不胜酒力,从酒席上撤了。两个护卫引我到一个小小的偏院。我上前推开房门,见屋里点着红烛,布置成洞房的样子,贴着红窗纸,床上一套新。
红盖头下的新娘子独自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我知道那是沈剑,虽已有准备,可挑红盖头的时候,还是觉得恶心,有种咎由自取的挫折感。恐怖的盖头挑起,我吃惊地发现,沈剑还涂着胭脂……他妈的,这可不是庞上仙安排的,完全是沈东诚自己的主意!
沈剑眼神呆滞,口水淌湿衣襟,一边吸溜,一边发呆。看到我,那妖怪笑了:“小雨……枣树……”
我受惊后退:“我是果农,来治你啦!”
他咧嘴大笑,口水拉丝。我忍住恶心,一掌将他刮倒,扒开上衣,查看伤痕。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没有手掌印。难道,并不是中了绝心掌?莫非是自己撞傻的?这样的话,春药管用与否可就另说了。是不是绝心掌,我得验一验。《断云掌》有云,一些高手出招,功力伤及内脏,表面却无伤痕。验证是什么伤,只需把功力输入伤者体内,伤痕便可显出。
我让沈剑别乱动,他却不听,动来动去。我怒了,伸出手指在他身上点……他娘的,没学过点穴就是没学过,不是想当然的。戳得那货呀呀直叫,却还是乱动弹。正不知如何是好,乔舒雅突然推门进来:“公子,需要帮忙吗?”
救星来的正是时候,她点住了那个白痴。我让她出去警告沈东诚派来窥探的几人,待会儿不管听见什么声音,只要我不发话,谁都不许进来,不然少主有个三长两短,城主杀他们全家。乔舒雅犹豫一下,转身出去了。
我伸手按在沈剑的天灵盖上开始传功。只传了一点儿内力进去,他的背部便显出一个淡淡的红手印,这下错不了,绝对是烈焰绝心掌!我把乔舒雅叫进来,她也认同。这样,医治的把握又大了很多。
我又传了些功力进去,之后收功,从怀里掏出一粒“寡妇夜轰门”,掰碎喂入沈剑口里,按着他的头顶,托着他的下巴,帮他嚼碎,灌水咽下。之后,将他平放在床上,轻轻拍打:“小宝宝,睡觉觉……”生怕他起了兽性,向我扑来。
沈剑却没有爆发,过了一会便睡着了,安静得不像个处男,令我怀疑“寡妇夜轰门”的药效。要不……还是趁机撤吧?我蹑手蹑脚走出房间,迎面却看见沈东诚跟手下在院里站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沈东诚一脸关切:“怎么样了?”
“嘘……小声点!”我故弄玄虚挥挥手,带他走到院外,“小婿已经按照庞上仙的叮嘱,妥当用了药,少主已经睡着,等他醒来,自当痊愈!小婿对他……唉,真想亲眼看他醒来,但又不能相见……免得他伤心之下,病情反复。”
我一张假脸也没法露出太丰富的表情,只能用声音增加表现:“我什么也不图,少主能醒就好!小婿告辞了!”
沈东诚伸手拦住:“剑儿醒来你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