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赫然停止,想是师尊莫沉已经感觉到有人接近,便将那鬼哭狼嚎及时制止,教朝露沉下了心头大石。
兰若白着张脸,苦笑着说,“你便快些与你师尊说会话,我在这里等你。”
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朝露快速前行,融进了结界之中,一片水泽,水泽轻盈,可托人于上漂浮,而不下坠。
水泽之上,紫衣华衫,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坐于其上。
甫一看见那身影,朝露这一肚子的离别悲伤、委屈哭诉纷纷咽回了腹中,只能略有些惆怅的说了句,“师尊,你怎么把琴给带过来了?”
实是本想春花秋月一番,哪里知道这天杀的琴声生生的遏止了她无端的幻想,只哭笑不得,这上天领罚居然还有心思带着自己的长琴。
莫沉微微一愣,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徒弟,一副颇为意外的模样,“这是命根子啊,露儿。”
朝露却忽然憋红了眼,“师尊,你就不怕我们担心吗?你一个人这样子……”
莫沉含笑,招手让她近前,似笑非笑,却把手在她面上轻轻一拂,顿时如清风扑面,浊气渐消,烦躁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去,“你这不是来了么?”
“师尊你都知道?”
“不知也能猜出一二。你莫忘记了我也记不清前世,所以算不出未来。”
“师尊,小小……小小它被送走了……”揪着莫沉的宽袖,朝露就像寻见了自己的依靠一般,委委屈屈的将书房内的事一一告知,也将二二便已成为水仙公子的事情说与了莫沉听。
莫沉想起了朝露头上那明晃晃的闪着七彩琉璃色的小金蟾,如今再看已是一片乌发,他并未问那小金蟾哪里去了,而是突然想起,正是那小金蟾突然间影响了他的心境。
自忘却了前尘,不惦来世,这太上忘情之人,第一次的心绪波动便是在那只小金蟾出现在眼底之时。
“如此说来,小小已经被二二带走了是么?”
朝露点了点头,莫沉便说,“如此,这也是小小的机缘,不去不归,不归不晓,不晓则不可破立得道。”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她轻轻扯着师尊的衣裳,抬首说道,“师尊,恐怕你还得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百日后,露儿就在外面接你,你可千万不要跑丢了。”
没了小小,朝露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在众生纷扰中找回师尊,所以她特意叮嘱了一遍。
莫沉笑着,很淡却又很真,“露儿说的,师尊自然记得。”
青蓝色的水泽之上,清凉透心,朝露向前,缓缓坐下在师尊脚旁,她抬头看着无边无垠的蓝色水泽,“师尊,你在这里会不会寂寞?”
“不会。”莫沉只回答了她两个字。
修道之人,怎会纠结于寂寞二字,千百年前,他一人独守榣山,也未有寂寞之感。如今不过是在一片水界中困守百日,出与不出,与他,并无太多的牵挂。
朝露沉默了,她抱着膝盖,垂首不言。
一片静谧,琴声再起,依旧是那天杀的琴声,何谓鬼见愁,这便是鬼见愁。
何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莫沉的琴声的确会有此等威力。
然而莫沉往往会沉浸在自己铸造的魔音世界里,朝露虽已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的耳朵,却总怀疑师尊是不是曾经失过魂,否则为何这路不会认、这耳朵也不好使。
好在师尊只是弹的琴太过让人伤心,若琴与人都只是个摆设,也还是那般赏心悦目的。
朝露微微叹了口气,居然就这般伏在原处睡了过去,对她而言,能在莫沉鬼见愁的琴声里睡了过去,这也是种修为。
梦里,有一个人的琴声,温柔如水,铮铮淙淙 ,一点一滴的渗透进了心里。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就见那双纤长的手,在琴上拂过,便是一串珠玉。玉琴弹出转寥夐,若流泉几千里,一时流入深闺里。巨石奔崖指下生,飞波走浪弦中起。初疑喷涌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那手,再猛然一停,琴声遏止。
朝露长叹了口气,心哀这琴声为何会停。
猛地睁开眼,便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近在咫尺,而头顶是一张雕着双凤飞舞花散漫天的床顶,从床顶上垂下几抹鹅黄色灵绡纱。
“二二,师尊人呢?小小送去哪里了?我这是在哪里?”连环发问,教坐在一旁的夙白皱了眉头。
但他耐心不错,居然不急不缓的回答着,“你在水界里睡着了,是你师尊送出了水界;小小我已经送到凡间一处很安全的地方,至于是哪里,暂时绝对不能告诉你。”
见朝露的眉头挑了几挑,他也笑的很宽慰,“莫要忘记了,你可是要在九重天替兰若做百日的活计。”
“啊,我险些忘记了。”朝露连忙坐起,却险些撞到夙白的额头,惊吓之余,她又躺平了回去,这举止惹笑了夙白。
“快说说,你的兰若姑娘不会为难我吧?”待夙白收回身子,坐在一旁软榻上时候,他懒懒的,一抹春光外泄,倒突然让朝露想起了他那个妖孽至极的师傅花情。
二二不应有如此神色的,朝露忙慌红了脸,窝在床头,眼睛微瞟不瞟的递到了夙白身上。她很羞愧,居然对二二也有如此观感。
但见夙白想了想,侧身过来,说道,“兰若虽不是个善心人,但也绝对不坏,着我的面子里子上,都不太会对你太过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当我做……”明晃晃的“情敌”两字被咽了回去,朝露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夙白问。
“没什么。”朝露偏转过头不理他。
就听见夙白笑了,笑的很畅快,还继续促狭的问,“究竟要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朝露面红脖子粗,她下床踩到夙白身旁,笼手挑眉,“明知故问你。”
话刚落音,就见夙白突然止住了笑,背转过身子不说话了。
她愣住了,此人怎么说变又变,难不成是在故意耍弄她?
于是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诶,二二,你怎么了?”
他不吭气,突然的死寂,让朝露愈加奇怪,便坐在他的软榻之上,再去推了推,哪里知道触手便是冰寒。
难道他的病症就又犯了?怎么会如此之巧?
“二二,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颇为丧气,她只好从床上抱来一团锦被,扔在了夙白身上,严严实实的从上掩到下。
细心的掖了几次,感觉他的身体依旧在发抖,不由心中担忧加深了几分。这时手被忽然抓住,就听夙白喘着气说,“……雪飞灵丹……雪飞……”
“雪飞灵丹?”重复了一遍,她追问,“那是什么?能治你的病么?”
夙白却并未再开口,就这么睡了过去,亦或是昏迷了过去。只有朝露一人,还在原处咀嚼着雪飞灵丹这几个字,眼神错杂的望了眼再不动弹的夙白,朝露转身便跑了出去。
她先便就直接去了青牛宫,这九重天上不靠谱的医仙太多,从医馆到太上老君,基本上连她自己时常晕厥的毛病也没治去,别说能不能将二二的病症给药到病除了。
不过打听个药丸子,或许还是能有帮助的。
迎面而来的便是那诺大的青牛宫,那青牛宫在西海涯边,云雾深处,不知其所在,但朝露便是在此住了有月余,所以也算是熟门熟路。
与守门的小童子打着招呼,小童子七常虽早已有千余岁,可这个头也不见长,那精明相便早早的挂在了脸上,便从这长不高的童子身上,朝露也曾经揣测过,老君爷爷的灵丹妙药是不是真的有那般灵验。
但听一声长长的“哞——”,七常在后头喊着,“露儿,你得小心点,今天我们的青牛爷爷不是很高兴。”
在这青牛宫里,但凡是个角色都得敬那头老牛为尊,谁让它虽为老君的爱骑,也是老君的爱宠,老牛头今日兴致不好,老君爷爷正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拂尘乱抖,也是毫无办法。
“老君爷爷……”朝露长呼一声,便扑进了大殿后的院落里。
太上老君正抓耳挠腮的直跺脚,见朝露来了,像得了救星一般,将她截在了自己面前,连番说,
“你这丫头,居然回了榣山也不来看看你老君爷爷了。”
“老君爷爷,你这话说的,今日不就来了么?”朝露这番话说的太上老君眉开眼笑,他抓着朝露的胳膊,看着一旁正跟自己甩尾巴的青牛说道,“你说我这牛儿,今日又与我闹别扭了。”
“闹别扭?为何?”朝露奇怪的很,平日老君待这青牛比亲徒弟都好,居然还能跟老君发脾气?
“是啊。”老君捋着胡子,很是焦躁,“从今晨开始便是种种不顺畅,不吃玉石、不饮泉水、不睡凉榻。”
朝露捋着袖子,细细想着,在老青牛前转来转去,这牛眼睛便跟着她的身体,从左到右,不耐烦了,险些将尾巴抽在了朝露身上。
这、这就是欠管教!朝露心中顿时有了这般想法,想她的小小,在她的严加管教之下,变的那么乖顺,她指东还就真没往西去过。哪里像这只大笨牛,在老君爷爷这吃香的喝辣的,俨然将自己做了个爷。
所以她伸手就在大青牛头上敲打了一记,老君爷爷连番倒抽冷气,好歹是心疼不已,“你居然……居然打我的牛儿。”
“老君,不打不成器!”话刚落音,就听见这千年老牛的眼中滑过一丝不满,恼意顿生,甩着尾巴便冲着个角向着朝露的腰上顶去。
“啊!这牛儿不听话!”朝露吓的连番起落,从院子东头被追到了院子西头,眼看无处可跑了,索性就落到老君身后,好歹是疼爱自己的主人,这牛儿也得给三分薄面吧。
青牛见老君在前,这刨着前腿,怒发冲冠,不管不顾,还拿着个角一力顶去。
“孽畜!”老君未料,这牛儿见他在前也这般胡闹,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拂尘便揍向青牛的头顶。
强强相撞间,就听见老君“诶哟”了声,牛儿闷不吭气的跪倒在地上。
瞬间变的乖顺起来,还颇为软绵的哞哞着,眼底有撒娇之意,想是没料冲撞到自己的主人了,这便终于感到胆怯了。
“我说吧……就是欠管教。”朝露这才胆气过人的从老君身后跑了出来,笼着个手说。
老君揉着自己的腰,还说朝露不得,只好抬手问,“丫头今日来我这青牛宫作甚?”
“啊,老君爷爷,你可知雪飞灵丹?”
“血扉灵丹??!!”老君瞪大了眼,问话中带着好几分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