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老板斜眼瞧了瞧这满身凌乱的小公子,刚要发话,一粒圆润的珍珠递到了面前,顿时一双眼瞪的极圆。
“快,牵长风来。”
一匹白蹄的马喷着响鼻被个下人牵了出来,那老板还待夸耀几番,他得意的捧着珍珠,说道,“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这说的便是此白蹄马,我号它为长风。”
唿哨声过,只听一阵风声掠过,那小哥连听都不带听的,扯着马缰便扬长而去。
老板摇了摇头,“苍凉苍凉,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哪里是她能与老板多说几句话的时候,眼下她最担心的便是白字崖苏醒过来发觉自己逃跑了,掐一个什么幺蛾子的小妖冥,亦或是一飞冲天,管保她跑个几天几夜也会在一夕之间便被追上。
长风跑的很快,她莫敢回首,怕那追踪之人便在身后不远。
一日过的很快,她几乎没停下奔跑,怕长风太累了,所以偶尔会停下来歇息一会便又在上路。她不敢往西南方向去,师尊他们虽然可能还在那山洞里,但那样自己就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掉转方向继续朝南走去,这方向是白字崖初初要求她去的地方,她想,可能这样,才不会被抓的那么快,可能还能逃的远一些。
夕阳正在西下,苍茫的暮色给整座大山涂上了一层忧郁、凝重的昏黄。晚霞正在渐渐地黯淡下去,几缕破碎的云丝被烧得通红后,又仿佛初春而来的风吹得骤冷,云丝便变得象一块冷却后的生铁在青黑中镶上了一层红边。
正前方,停着一位身着青莲色长衫的男子,他面含春色,笑的无端,手腕处还勒着红痕,他忽而逼近,若天外来仙,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来了。”
长风一声长嘶,朝露满身是汗,卧倒在马背上,听他笑谈,“与你玩的很开心,露儿姑娘,我很喜欢你。”
朝露从马背上抬起眼,满眼的悲凉之意,旋即晕了过去,真的是被气晕的。
有人说,当想念到了极致,会心灵相通;也有人说,当担忧到了极点,会羽化入梦。
这纷杂扰人的梦很长,一会,一袭白衣飘然若圣的男人,正蹙着眉头在一笼红光之中僵持着。
一会有一个紫色锦衣的身影,在大路之上时而掐指算着,时而指着北方说道:对,就往南方去吧,兜头一阵凉意,瞬间凉透了心。
“师尊,你怎么又迷路了!”一声长喊,她悠悠然的醒了过来。
她是被凉意给惊醒的,当她坐起身来,却看自己又卧在一片长长的溪水之间,而长风早已不知去向,唯有白字崖,笑意盈然的蹲在水旁,软声细语的说,“露儿姑娘你醒了么?”
“去。”朝露起身,抖去一身凉水,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满身的狼藉,再瞧了瞧没心没肺的笑着的白字崖,恨上心头。
好在白字崖只是为了唤醒她,倒也并无他意,一手平放,暖意升起,从头飘向朝露,瞬间一身衣衫尽干。
她打了个喷嚏,连续几日在初春时间落入凉水中,半仙也有病秧时候。
白字崖挑眉惊异,“你居然还会生病?”
瞪了一眼他,朝露不欲多说,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上了岸。
她心中惶惶,难不成方才那梦里景象,是真的?……若是如此,师尊为何没去救夙白,而是又迷了路。这迷路一事她是信的,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师尊定然会跑偏了方向。
“哎……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小朝露不由得发出了三声感慨,听得一旁白字崖笑不可支,卧倒在地上拍着草皮,草叶乱飞,将个明朗的俊公子掩藏在其中,显然是他十分喜好这个笑话。
将个别人的苦当做自己的乐事,白大官人果真是活生生的坏心肠。
他说,“眼下你再想跑,除非别人来救你了。”
“哎……摊上个不靠谱的师尊……”朝露叨念着,虚软的身子被白字崖向上一拔,见他施施然的又向着侨乡的方向走去。
“你不是要带我去南方么?做什么又回你那侨乡?”
“去等我的苍术花,等收集够了苍术花,便能上路了。”
“苍术花?!等等!你是……苍术对不对?”
一句话喊停了白字崖,他颇为迷惘的回过头,瞧着朝露的眼神里也多了几丝疑惑,他说,“什么苍术?”
“苍术啊……就是苍术啊……”朝露很激动,但转念一看,白字崖的外貌与伊耆画中之人又极为不像,不觉又将那满心的激动收了回来,轻轻的问了句,“你知道伊耆么?”
白字崖默默的转身,似笑非笑的,“露儿姑娘你可在说笑,什么苍术,什么伊耆,我一概……没听过。”
“那你收苍术花做什么?”朝露穷追不舍的问着,她总觉着有些事扑朔迷离的便在自己的眼前,但是她如何都捉摸不见。
白字崖停下脚步,“和你一样,这花也是要带给人的。”
心中顿感失落,她想,或许,她果真是猜错了。
撇了撇嘴,白字崖在前方带路,朝露拖着个脚在后头跟着,回到侨乡小院的时候,那小白花开的满园皆是,却有一朵,恰似那千年老苍术上开出的花,开成了一只大白色蝴蝶,格外的美丽。
这朵花,便在二人面前,缓缓舒展开来,白字崖又笑了,这次他的笑有些温柔,也有些苦痛,让朝露好奇的看了他两眼。
良久,一阵风来,小白花纷纷脱落下坠,坠了满地,教朝露想起了自己的花笼裙。
就是那一刹那的灵光,她抬起头,定定的说道,“你是苍术。”
“你在胡说什么!”白字崖拂袖,将那大朵白花藏入袖中。
朝露不依不饶,指着那大棵的老苍术,“这是你的原身吧,你就是苍术对不对?你为何要骗人?为何要助纣为虐?我是伊耆师傅派出来寻你的啊……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回轮到她追在白字崖身后不断的说着,“是也不是,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就在她逼近白字崖背后之时,他突然转身,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吓的朝露连退两步。
“我若是苍术,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千年老苍术的草叶,葱翠馨香的。
朝露觉着自己已经撞对门了,就如何再也不肯撒手,“我又不是没见过花草类仙妖的,这自然是你的原身才是。”
“我怎么会是苍术呢……”白字崖叹了口气,他垂眼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处一条红纹,顺着手心处向上蔓延着,当他再抬起头时候,朝露真正的吓到了。
白字崖的脸,竟然真的开始变化,变作了一副丑样子。说他丑,倒也没那般丑,便是那似乎被火灼烧过的半边脸上,微微的还在抽搐着。
他说,“这是谁?”
朝露被逼的向后退了一步,那犹自美好的半张脸扯开了丝微笑,“这不是苍术对不对?”
“不……”朝露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担心,一张口却又咽了回去,看着他默然无语。
白字崖再深深的握住手,那张脸终于还复了白字崖的清隽面孔,他说,“不论如何,我也不会放
你走的,露儿姑娘。”
朝露着实不信,伊耆要他们寻找的苍术,那个所谓的泼皮君子,无赖书生,那个属于众人记忆里一个谈笑风生的书生,变作了今日这等模样。
长叹了口气,朝露说道,“伊耆师傅让我带话与你,百草园,永远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