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去,然后不准随意开口说话。”兰若说完便先走到贝壳之上,似乎已经很习惯的命令朝露,她的态度是骄傲的,也是不容人拒绝的。
好在朝露自小便是个柔和性子,倒也没有觉着她的态度咄咄逼人,软软一笑,蹬足上了贝壳。贝壳中心极软,站上去险些滑倒,她扯住兰若的袖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兰若用了什么妙法,二人都有一层薄翼般的护罩锁在身外,在海底也能如履平地。
兰若莲足点地,贝壳便向前一滑。
转眼就在飘带之路上缓缓前行,仿佛是随着贝壳的上升,有一种美妙的音乐随之诞生,它滑过水流、它擦过珊瑚、它滚过玉珠、甚至它绕过海草,都将这些连成了一串如同仙乐般的声音,如沐仙境。
若在天上,奇景万千,也不过一字概括:美;而放回海中,却也是妙事连连,初初的行路就让朝露对洛水玄鱼充满了好感,而且……这些珠玉般的仙乐,居然让她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不禁愈加揣测自己的身世,与洛水玄鱼大有关联。
兰若看朝露一副云里雾里的可爱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孩子就是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个孩子……看这神情,跟刚吃了块甜糕的小娃娃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就有一道浓雾挡在眼前,朝露以为贝壳会在浓雾前有所窒碍,但它也仅仅是顿了一顿,便闯入了浓雾之中。
甫一进入这浓雾之中,眼前便是灰蒙蒙的,而鼻下就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堵住了,呼吸不畅。
朝露连番喘气,想要将鼻下那湿软棉花的感觉给褪去,似乎不是很管用。
兰若的面色也不太好,她其实也是在腹诽,玄鱼一族闹的这迷魂阵,可真够烦人的。一路上各种关卡不说,口令也险些因为时间久远而被她抛之脑后,连那颗玄鱼泪也在此次行路中用去了,以后再要来一趟玄鱼族恐怕还有更多是非。
所以一想到这些,就有些烦闷,不过她还是以眼神示意了朝露,平心静气。等度过了这片浓雾便一切清明了。
朝露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如果不用让自己习惯黑暗的方式去面对,恐怕不出半刻她就要被自己给憋死。委实是这浓雾的观感不太好,那种灰蒙蒙的气场铺天盖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好身边还有个大活人,否则平常人早已压抑的大喊大叫了。
用兰若之前的话说,在此刻是不能说话的,否则玄鱼一族的机关一启,就算是老友重逢,也得九死一生的出去。
所以当那种窒息的感觉脱离而去的时候,朝露才缓缓睁开眼。
这是一个瞬间光亮的世界,再无任何阻隔,最神奇的是,她现在所处的空间,依旧是白玉穹顶,珊瑚装饰的大道,却再无一丝水泽,完全像是在陆地之上那般自然。
当她们下了贝壳的时候,裹在身上的那层防护缓缓撤去。
金雕大柱伫立两旁,大柱之间都以透明的玉珠穿成珠帘,摇晃下,晶莹剔透,叮咚悦耳。
遥遥相望,则是一座从外头则望不见内处的透明玉宫,整座宫殿气势磅礴,却又不似天宫那般璀璨夺目。
这让朝露想起原先在天上修行时候听来的传说,便是说玄鱼一族从来都是性情温良之辈,不与人为恶,但也不广行善事,用个词来形容便是:隐士之姿。就是这样的玄鱼族,被蛟龙一族扰的无法安生。送上三公主昭华就已经是此族与天界交好的极限,却哪里知道得回了昭华陨落的报应。
就与这宫殿给朝露的第一感觉一般,玄鱼族的宫殿也是温润如玉的,不彰显富贵,也不故作风雅。
守在尽头的是一位俊俏小哥,着一身蓝色长衫尽显儒生之气,他抱拳说道,“敢问两位仙姑所为何事,居然能到我玄鱼一族,必是贵客。”
朝露圆溜溜的眼睛凑到这位俊俏小哥面前,却看他忽然言语一滞,剩下的话全数吞回了腹中,呆呆的望着这身着花笼裙的女子。
兰若却未发现蹊跷,而是掏出一块玉脂令,递到他面前,“请通传松长老,便说兰若来要回几百年前的人情了。”
松长老?忽略了面前俊俏小哥的反应,朝露想,难道兰若认识的这位是一个老爷爷?
俊俏小哥接过玉脂令,忙不迭的再次拱手说,“二位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他又看了眼朝露,这一轻微的动作终于让朝露和兰若注意到,只听兰若扑哧一笑,在俊俏小哥返身离开后,放肆的说着,“也是妹妹你长得这般标致,你看还没进玄鱼族,就迷了这位守门小哥了。”
朝露顿时红了脸,“不不,兰若仙子你别胡说……哪里有的事情……”
兰若又轻笑了几声,才将笑意收回,只因为眼前的那宫殿之中,走出了几个风风火火的人,来人除了一身蓝衫的俊俏小哥,还有个红衣翩翩的女子。
当那女子走到二人面前时,朝露忽然“啊”了一声。
她长的太美了!……真的是极致的那种美,艳而不妖,媚而不俗,只一个眼神都足以让无数的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连兰若都不敌其艳丽之其一。
见她到来,兰若笑靥如花,“松长老,别来无恙!”
一听此言,朝露倒吸了口气。
这女人!居然是……松长老!!
当一个艳丽无双的女子被冠以长老二字命名的时候,可想而知其能力也是显见一斑,在玄鱼一族应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松长老很明显习惯于自己的这个称呼,兰若也亦习惯,只有朝露的眸中,来回波荡的都是惊讶。
松溪终于在蓝衫男子的示意下,将目光投到了朝露身上。
顷刻她也是十足惊讶的模样,可也仅仅是一刹那,她还是收回了目光,转到兰若身上,“云锦宫兰若仙子来我玄鱼一族,也是好大的面子了,不知道有何贵干?还有……这位是……”
“这是我的好友,来此一行但请松长老放心,绝无差池。”兰若微微一笑,“玄鱼一族向来不是这待客之道啊……在门口就与我说起正事来了?”
松溪忙慌抬手,葱指微扣,扣在兰若的手腕上,亲热的说,“也对,我也不能责怪妹妹你带了他人来我这隐秘之地的事情,且看在是你好友份上,先随我去正堂吧。”
朝露微微舒了口气,这两个女人站在一起,真可谓是气场压气场,朝露夹在其中甚是难受,于是后退一步,与那蓝衫男子站在一起,还向他眨了眨眼以示自己的无辜。
那俊俏小哥不由微微一愣,却颇为谨慎的与她拉开距离,甚至可以说是很尊敬的鞠了一躬。
好奇怪的人。
朝露耸了耸肩,跟在两个女人后头走着。
也正是这种不急不缓的速度,才让她有时间好好打量着身周的一切。
金雕大柱上,细密的刻着流线型的雷云纹,柱顶之上是水族特有的旋转的吐珠玄鱼,那一颗颗小水珠落下,便与那些珠帘汇成一体,甚为壮观。
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看见一座汉白玉的大门,门上是用琉璃石翠黄石等玉石勾勒镶嵌而成玄鱼图腾,天宫上是双龙戏珠,而水宫之中则是双鱼弄珠,鱼尾颇有特色,弯成两条极为优美的弧线,最后形成一个完满的圆形。
进了门内,正是正殿,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站在其中,阵势惊人,好歹是将朝露的小心肝吓了一跳,反倒是兰若愣了一愣后,轻声问松溪,“怎么会这么多人?”
松溪反手拍了拍兰若,“安心,不是抓你们的,玄鱼一族还欠了你的人情,这自然是迎候你的阵仗。”
兰若微微放心。
朝露好奇的环视四周,玄鱼族的男人女人果然个个都异常美丽——不过能落泪成珠的玄鱼,自然也担出了柔弱的感觉,那种天然的气势让他们即便是站了满堂,也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除却这位松长老,难得的练就出天生女王的风范。
朝露觉着有很多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自己,她在想,难不成自己真跟玄鱼族有什么渊源,不然怎么一个个的都是那种表情
当中有一老妇人,被众多美人环伺,一身富贵行头,不减风韵,站立在原地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是……这是玄鱼族的太奶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回连兰若都问题连连,不由得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松溪,可松溪还是婉转的笑,“玄鱼一族很久很久未来贵客了,所以自然要盛情款待。”
太奶奶重瑛缓缓向下走了几步,朝露思忖着,若是她年轻时候该是多么美丽的胜景。虽然玄鱼族不老不死,在面容上是看不出老相的,但是她的眼中已经极为疲累。
朝露是懂的,若她活个上万年上千年,恐怕也是心先老。大千世界万般美好,玄鱼族困守碧海洛水封锁一切,这心恐怕早已如死水一般的冷寂了。
但太奶奶望着朝露的眸子里,居然闪出了几丝激动的情绪,然后她由着几位美人扶着,走到二人面前,“不知道兰若仙子来玄鱼族有何求?”
兰若颇有些为难的环视四周,“禀告太奶奶,这事……可能需要借一步说话。”
血扉灵丹本已被九重天列为禁药,兰若自也不可能这般明了的说,只好微微一福,望重瑛太奶奶肯给一些薄面。
重瑛看了眼松溪,又转头面向兰若,“也好,既然兰若仙子已到,这份人情还是要给的。松儿,带这小姑娘四处转转,别慢待了人家。”
“是!”松溪领命,颇为热情执住朝露的手,“姑娘你随我来。”
“诶?”朝露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拖了好几步远,连忙看向兰若,只见她笑了笑,对自己挥了挥手,便与重瑛太奶奶向后堂走去。
虽然心中有千般问,此时两人独自相处倒也和当,但是毕竟只是第一次见面,若是很唐突的问自己是不是与玄鱼族有何渊源,松溪会不会将她当一个小疯子给扔出洛水去?
她对松溪长老颇有好感,不能不说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大姐姐的气息,对待自己又极为亲切,就如同现在一直牵着自己的手。
她似乎并不是真想带朝露走街串巷,看看所谓的玄鱼一族的盛景。
正宫是一座螺旋形建筑,每环绕上一楼,便会多一处贝壳小屋,屋内灯火通明,将个正宫大殿印衬的格外璀璨——似一个穹窿圆顶的宫殿,上面挂满了夜明珠。
而实际上,用松溪的话说,玄鱼一族人丁单薄,所以这些小屋便是玄鱼们的住处。
她带着朝露走的方向则是绕过正宫大殿,有一条深邃的甬道。甬道两旁有结界相隔,海水无法进入,深海之中的鱼在外悠闲的游荡着。
这甬道尽头似乎是两根通天大柱,朝露看不太清,她微微侧头,看向松溪,这位美丽的女子只是温柔的笑了笑,让她安心。
通天大柱之后是一片广袤的海底世界,或许用广场二字可以更详实的概括。这片空旷的广场一直延伸到海底谷地。
迎面是一座极高的大门,莹雕着花鸟鱼虫等自然景观,绽着淡淡的莹白色柔光,恰一看到此门的时候便心口一滞,朝露倒吸了口气抬头,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这片鬼斧神工的地域,恐怕地面上的天然山川也莫外如是。
它拥有俯瞰天地的广博,海纳百川的气势。
“这里……是……?”朝露很好奇。
松溪带她悬空而立,恭敬的望着眼前的莹白大门,“这里是玄鱼族的生死门,常人是不能进来的。”
松溪的话让朝露浑身一震,她意外的看着松溪……难道……难道说,她已然察觉了自己与玄鱼一族的渊源?所以带她来此?
松溪不理会她,继续说着,“玄鱼一族并非长生不老,生生死死都是在这门内世界中度化的。有一人生,便会有一人死,反之亦然。”
其实朝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些话如果现在说出口也不是不合适,只是她突然到了这一步就不愿意提,不愿意想。
这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恐惧,明明已经触及到那一层窗户纸,可她就是不想主动去点指戳破,或许……或许……她怕的太多,更怕知道很多真相后的分别。
那扇门隐隐灼灼,似乎掩藏在云雾缭绕之中,但那应该不是云雾,海底世界之中,恐怕是水雾更多。
这时从她们身前走过数个女子,身着蓝衣,紧紧的裹着曼妙的曲线,行云流水般的站在白玉大门之外,当首一人跪下叩首,后六人不知在作着什么法阵,就只是片刻时间,她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广场上。
松溪含笑,“这是玄鱼族又有新的孩子要降生了。”
她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这座通天大门,半晌没有说话,终于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朝露,“姑娘怎么称呼?师从何门?”
“朝露,清晨的露珠!我的师尊是九重天的伏天上神!”一提莫沉,朝露的心就暖洋洋的,不禁笑的异常灿烂。
松溪有片刻失神,不觉笑,“岂期年岁朝露,浮生过隙。这名姓取的……”
一声啼哭,从门内霍然传出,打断了松溪的思绪,恰在此时,便有一阵阵的玉珠从天而降,这些玉珠就如同玄鱼的泪水,颗颗圆润,朝露伸手接过,便忽然心悸。
不,或许说叫心绞痛。
她忽然脑中闪过一幕,便是在这大门前,叩拜、再叩拜、再叩拜,穿一身喜服,红的扎眼。最后身后有个女人轻声说,“在这生死门前叩拜过,你就要离开洛水嫁往别处,好自为之。”
鼻息一滞,顿时感觉两眼微热,她转过脸,慌忙用手捂住眼睛。
这么些年人间的经历,早锻炼出她极高的忍耐力。
细微的动作教松溪瞧见,她却凝视着生死门,笑着说,“一脉同宗,这只玄鱼是个红宝儿。”
“红宝儿?”
“你看他周身体色。”施施然下了地,从为首的女子手中抱过小娃,小娃已然酣睡,眼底的泪水恰巧落在朝露手心,居然闪着淡淡的红光——这是红宝儿的由来?
“观发色,瞧体态,验泪光。若是个金宝儿,那就是玄鱼族皇室中人。”
“喔……”不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