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塔波沃的论坛开幕式上,只安排了一场以“述说托尔斯泰”为“专栏”的报告。这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作家、俄罗斯科学院语文学科院士瓦列金·雅科夫列夫·库尔巴托夫的报告。他说,“从来就有两个俄罗斯,一个是热闹的媒体中的俄罗斯,另一个是深藏在像列夫·托尔斯泰这样的人心中深处的俄罗斯,他们在不停地思索道德、哲学、宗教问题”(大意)。他从一百年前热闹的媒体对托尔斯泰死亡十分混乱的误报说起,提议不要被“纪念”的喧哗所欺蒙,列夫·托尔斯泰的出走,是一场悲剧,是俄罗斯的悲剧,也是这一百年的悲剧。库尔巴托夫的演讲,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朗诵舞台悲剧台词的语调。
随后是以列夫·托尔斯泰命名的文化与教育中心的揭幕仪式,晚上是利佩茨克大学生排演的话剧《伊凡·伊里奇之死》。
我没有参加后两个活动,我把开车回图拉之前的四个小时都用在阿斯塔波沃车站那方寸之地了。
其实,“阿斯塔波沃”早已不存在,如今,编写“列夫·托尔斯泰”这个词条,非要注明“列夫·托尔斯泰(作家)”或者“列夫·托尔斯泰(车站)”或者“列夫·托尔斯泰(村镇)”或者“列夫·托尔斯泰(区)”等等括号文字不可。
现在,我也来到这个多重含义的“列夫·托尔斯泰”。实况“阅读”托尔斯泰的死亡,感受和在国内读书绝对不同。
又是一个“冰雨”的天气。忽浓忽淡的雨丝中,一百年的遥远,似乎失去了意义。今日的一切,似乎都在复活着当年。一辆蒸汽机车,载着列夫·托尔斯泰,缓缓驶进小站。突然一声汽笛,让冰雨的世界充满了哀伤。
这不是我的幻想,铁路部门开动一辆蒸汽机车,一整天来回开动,火车头前面,挂起一幅列夫·托尔斯泰的大大的头像。火车头隆隆开过来,一声汽笛,烟囱一条白烟,车轮一团白气,很有当年的气氛。
不过,当地的孩子们,并没有听从库尔巴托夫的劝告,孩子们把祭日当成节日,兴高采烈。我想,这可能是托尔斯泰更愿意看到的场面吧。一份发行量很广的杂志《星火》,赶在百年祭作了一个统计,对众人心目中的托尔斯泰形象进行排行,其中排在第四位的是“孩子的朋友”(Огонёк2010年第45期,总5154期,第42页)。
设立在当年车站站长奥佐林住宅的国立列夫·托尔斯泰博物馆也重新布置。一百年前,托尔斯泰在这个房子里逝世,站长房间中的那张单人床,便是列夫·托尔斯泰生命的最后依托。我是一个托尔斯泰崇拜者,三十年多年来,我一直在阅读、研究列夫·托尔斯泰,在各种资料上,无数次看过这张小床,但是,当托尔斯泰百年祭日,当我走近这张极其普通的铁床的时候,还是被它震撼。它,承载了托尔斯泰的死亡。
四、11月21日,托尔斯泰论坛三大主题:
哲学、宗教、伦理。
21日“百年祭”国际论坛在国立图拉列夫·托尔斯泰师范大学举行全体会议。本次国际论坛,把第32届“列夫托尔斯泰国际研讨会”和第四届“托尔斯泰国际读书会”套在一起。
国立图拉列夫·托尔斯泰师范大学校长和图拉区行政长官致词。然后论坛开始。
按议程,论坛由国家列夫·托尔斯泰博物馆馆长列米佐夫主持,但是,事实上,21日会议由图拉大学负责科研的校长主持。
列米佐夫是第一个报告人。他是一位演说家,从博物学角度看,在俄国,没有比他更为熟悉托尔斯泰的人了。他的演讲没有稿子,滔滔不绝,激动处声色俱厉。他的主题是托尔斯泰精神探索的当代意义,他对俄国当代人,特别是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况非常担忧。
21日的论坛有十八位报告人,分别来自俄国各大学、德国、日本、乌克兰、中国,论题涉及哲学、宗教、文学、文献档案等领域。如:“列·尼·托尔斯泰的宗教与道德学说:传统与现代性”(梅·德米特里耶芙娜,图拉师范大学);“托尔斯泰和民族认同问题”(斯·娜赫莫芙娜,国立特维尔大学);“从性别问题视角看列夫·托尔斯泰中篇小说《克罗采奏鸣曲》和作家妻子的解释”(肖尔·伊丽莎白肖尔,弗莱堡大学斯拉夫研究所,德国);“1910年,列夫·托尔斯泰的关键词:羞耻”(李正荣,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伏·霍达谢维奇创作中的‘托尔斯泰个性观念’”(切·阿纳托利耶维奇,国立白城大学);“当代托尔斯泰学中的迫切问题。托尔斯泰的哲学人类学观念:十九世纪和后现代主义的时代”(扎·格里戈里耶维奇,索契);“托尔斯泰小说《家庭幸福》主人公考验爱情时‘头脑’和‘心灵’的辩证法”(萨维纳·尼古拉耶芙娜,国立伏尔加师范大学,伏尔加格勒,此人为日本女士);“作为俄国与国外托尔斯泰学源泉的国立莫斯科托尔斯泰博物馆。托尔斯泰博物馆手稿网页的建设”(布尔拉阔娃·塔玛拉·吉洪诺夫娜,托尔斯泰博物馆,莫斯科。她是本次论坛最主要的、也是实际上的组织者);“列夫·托尔斯泰的教育思想:重新评估和反思”(穆林·德尼埃尔,英国牛津大学研究生);“列·尼·托尔斯泰史诗散文议论性文本的句法和修辞特征”(洛·米哈伊洛夫娜,民族友谊大学,莫斯科);“图拉警察局关于列夫·托尔斯泰出走和死亡的文献”(契·尼古拉耶维奇,乌克兰内务部国家科学研究所,乌克兰)。
21日论坛最后一个环节是观看纪录片《小站》,导演加林娜·叶夫图申科在电影结束后有一个简短的交流会。
五、11月22日,从亚斯纳亚·波良纳到莫斯科
22日是托尔斯泰的安葬日,全体参会人员到亚斯纳亚·波良纳参加祭奠仪式,参观故居博物馆。在托尔斯泰的老屋西侧的空地上,托尔斯泰重重孙伏拉基米尔·托尔斯泰有一个简短的发言。然后,他带领大家参观亚斯纳亚·波良纳的老屋。随后到托尔斯泰的坟墓献花。这是我第二次来亚斯纳亚·波良纳,到俄罗斯的第一时间,我已经来过一次,很多很多的感受另找机会说。
22日晚上,在莫斯科国家图书馆巴什科夫宫举行托尔斯泰纪念晚会,这是托尔斯泰百年祭的高潮。我们从亚斯纳亚·波良纳赶往莫斯科。火车票已经没有了,国立托尔斯泰博物馆的塔玛拉租用了一辆很破旧的12座位面包车带我们赶往莫斯科。
这位塔玛拉才是整个论坛的真正组织人,非常能干,非常热情,但是此刻也有些为难,俄国交通费奇高,图拉师范大学又不提供车辆帮助。农用车一般的小面包车上,挤了11个人,除了司机、塔玛拉和她的同事,是来自芬兰、德国、日本、英国的会议代表,还有每个参会者的大箱包!我很想为这个场面拍照,但是,实在不好意思。芬兰女士忍不住,还是悄悄拍了一张照片。我感觉这很像是郊区的农民向首都运送蔬菜。
我们赶往莫斯科的途中,图拉师范大学的国际论坛正在进行分组报告。一共分为四组:“哲学和宗教组”、“文学组”、“语言学组”和“教育、文化及博物馆学组”,发言者以图拉师范大学和图拉大学为主体,其他“散客”来自俄国各地。最后一组“博物馆”领域的题目与百年祭关系最为贴切:“列夫·托尔斯泰的出走和死亡,在德国和奥匈帝国期刊出版中的反映”、“俄罗斯电影中列夫·托尔斯泰出走的主题”、“图拉1910年关于列夫·托尔斯泰的出走与死亡的出版物”等等。但是,我们要赶往莫斯科,不能参加这些论坛。
飘雪,堵车,图拉的这位司机似乎很少来首都,不熟路。看着巴什科夫宫,就是靠不上去。最后车停在莫斯科河桥头,大家拖着行李穿过克里姆林宫东北角的宽阔街口,走到巴什科夫宫的后院。这是一座1784年开始修建的古老建筑,原本是巴什科夫的私人住宅,后来被用于教育,1861年成为档案图书馆,托尔斯泰为了写《战争与和平》曾到这里查找过资料。在这里举行晚会,纪念托尔斯泰百年祭,庄重、高雅、历史文化气息格外深厚。窗外,就是夜灯照射下的克里姆林宫红色围墙,很美。
纪念晚会首先由阿里克塞·乌特金领衔的“埃尔米塔日独奏者合奏”乐团开场,然后是俄罗斯联邦文化部长亚历山大·阿夫杰耶夫致辞,接着又是乐队演奏,整个晚会,都是乐队和演讲者的两个“声部”的交响。列夫·托尔斯泰亚斯纳亚·波良纳庄园博物馆馆长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托尔斯泰致辞,他自己说的东西很少,简短的开场之后,便开始朗读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一段。随后是俄罗斯作家和英国作家致辞,顺序是列夫·亚历山大洛维奇·安年斯基、阿里克塞·尼古拉耶维奇·巴尔拉莫夫、鲍威尔·瓦列里耶维奇·巴辛斯基,然后是英国作家兰·别尔斯。我见到库尔巴托夫也到场,大厅的每一个椅子上,都有他在20日阿斯塔波沃演讲的发言稿印刷品。
原计划瓦·格·拉斯普京也出席这个晚会,但是,最后的大会议程中,没有了拉斯普京的名字,不知何故。但是,这样的话,这个晚会就有了一点点“圈子”的味道。安年斯基、巴尔拉莫夫、巴辛斯基和库尔巴托夫是全数“亚斯纳亚·波良纳”文学奖的评委,而弗·托尔斯泰是这个奖项的创造者、组织者和主席。
晚会上,还有一个“复调”事件同时发生:俄国2010年“大书奖”也是在22日评出最后结果,23日公布结果,颁奖仪式也是在巴什科夫宫举行。一等奖授予鲍威尔·巴辛斯基的《列夫·托尔斯泰:逃离乐园》。2010年的“大书奖”,与其说是给巴辛斯基的,不如说是奖给托尔斯泰题材的。“大书奖”第三名是维克多·别列文的虚幻小说《T》,他的主人公,也是影射托尔斯泰的T伯爵。2010年俄国“大书奖”似乎也成了列夫·托尔斯泰的百年祭。
六、11月24日,11月25日,莫斯科继续三大主题23日图拉托尔斯泰师范大学教育活动演示。我身在莫斯科,无法参与。
24日,论坛第二阶段在莫斯科民族宫继续。“民族宫”又是一个古老的建筑,可能与《战争与和平》中作为“库拉金”原型的家族有关。
国立“莫斯科民族之家”主任伊万诺维奇、国立列夫·托尔斯泰博物馆馆长列米佐夫致辞。“列夫·托尔斯泰”语言和文化学院院长吉洪内切娃·德米特里耶芙娜宣读联邦委员会副主席布尔布里希·根纳季·埃杜阿尔多维奇的书面致辞。
接下来开始论坛第三次全体会议。俄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所长尼古拉斯基·谢尔盖·阿纳托里耶维奇主持会议,并作第一场报告,他的题目是“托尔斯泰作品中的俄罗斯哲学的意义和价值”。
第二个发言题目是“列·尼·托尔斯泰和俄国宗教危机”,发言者是格奥尔基·奥列汉诺夫神父,是莫斯科圣吉洪诺夫东正教大学教会历史博士,穿戴僧袍僧帽,戴着十字架,蓄着胡须。他的出现,引起新闻媒体的关注。
俄国社会科学院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古林·瓦季莫维奇发言的题目是“列·尼·托尔斯泰作为俄罗斯历史运动的观察者和表现者”。
鲍威尔·巴辛斯基的发言题目是“列·尼·托尔斯泰的精神突变和尼古拉·涅克拉索夫的死亡”。他前一天的发言是“托尔斯泰重返巴什科夫宫”,两个发言,似乎有意避开了自己的630多页的大作。但是,他的发言结束后,语言和文化研究院院长德米特里耶芙娜还是上台向大家通报了巴辛斯基获得“大书奖”的消息。
然后是比较文学题目:“托尔斯泰和卡莱尔、爱默生”、“托尔斯泰和易卜生”等等。
托尔斯泰国家博物馆馆长列米佐夫的发言“托尔斯泰:神话与现实”本来安排在这一节论坛的最后,但是,他在前面致辞的时候说:他在这一次活动中,他已经演说好几次,所以取消了最后的发言。
午餐之后,是第四次全体会议。我没有参加,回酒店准备我的第二次报告。
25日,论坛第五次、第六次全会在莫斯科的国立托尔斯泰博物馆继续。
博物馆在别列奇斯津科大街,从街口走进去,要路过普希金博物馆。这条街太有名气了,是1812年莫斯科大火之后重建的“名贵之路”。可惜我要专注于托尔斯泰论坛,没有时间领略这条街的历史风采。
25日论坛分为上下两段,第五次全会主持人是吉巴尔尼科·谢尔盖·阿吉莫维奇——俄罗斯文学研究所“普希金之家”(圣彼得堡)首席研究员。发言者主要来自俄国各大学。题目有“在全球信息化进程语境中看列夫·托尔斯泰政论文章”、“托尔斯泰的后期作品末世论主题”、“托尔斯泰和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小说《癌病房》的艺术人类学和精神含义”、“列夫·托尔斯泰哲学的特点”、“警句:‘沙漠中基督的诱惑’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理解”、“托尔斯泰的艺术认识论”。
俄罗斯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的苏姆什·约瑟夫维奇的发言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他的原题目是“托尔斯泰——伟大的现代革命者”,但是,大多数时间他用来向与会者介绍自己的新作:《托尔斯泰:道德的领航员》,然后向大家散发这本书的纸制版和电子版。大家纷纷离座“哄抢”,一抢而空。他很兴奋,回家取来了一书包,下午继续散发。
罗马尼亚作家普列别利采·米哈伊的发言明显不同,他将托尔斯泰1905年对布加勒斯特的回忆当做论题:“对布加列斯特,我留下了诗一般的印象。”是一篇很散文化的抒情发言。
第六次论坛又是列米佐夫与“托尔斯泰”语言与艺术学院院长吉洪内切娃共同主持。我的第二个发言被放到这一组。
这一组发言,本来有一个很好的题目:1960年托尔斯泰逝世五十周年纪念活动。但是,报告人没有来。还有几个博物馆的报告,分别谈各自博物馆收藏托尔斯泰文献的相关信息。
我的发言结束以后,大会还宣读了中国上海俄语届发给论坛的信件,主要介绍2010年中国大连、哈尔滨、长春、上海等地纪念托尔斯泰的活动。北京大学博士吴允兵在莫斯科大学进修,听到消息,赶来听会,主持人请他代为宣读之后,参会代表给予热烈掌声。
这一节会议,气氛很温馨,在托尔斯泰和亚斯纳亚·波良纳的各种照片环绕之下,代表们也不太理会主持人提醒时间的警告,主持人也不坚决禁止。大家觉得既然在托尔斯泰之家,那就把自己想说的托尔斯泰全都说完吧。全部发言结束,已经是莫斯科时间7点钟了。但是,列米佐夫还安排了宣读赠书名单的环节,其中有我带来送给博物馆的《俄罗斯文艺》2010年第3期“列夫·托尔斯泰”专号。还有我翻译的《论生命》、《天国在你们心中》以及我的专著《托尔斯泰的体悟与托尔斯泰的小说》。
11月下旬的莫斯科,8点钟的时候,早已是寒冷的黑夜了。托尔斯泰博物馆馆长列米佐夫在长长的尾声中以托尔斯泰之名,提出一个接一个的祝福,祝福大家,祝福世界。
是的,托尔斯泰的百年祭,必定是对世界的痛楚思索,同样,也必定是对世界未来的美好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