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8169600000046

第46章 第二本(19)

后来费佳想午饭前去澡堂洗澡。这让我很高兴,因为他早就打算去,可总也没去成。在他走之前我们彻底地和解了,他甚至原谅了我嘲笑他为“慷慨忘我的人”。费佳去洗澡,午饭前便回来了,后来又去买水果。虽然我们现在仅仅有十个盾,然而我们还是继续大吃大喝。他买了差不多一塔列尔的梨,非常香甜,说实话,这么好的梨我从来没吃过。尤其是它们完全是绿的,但已经彻底熟了。其次樱桃也很好,不大,白色的,然而很好很甜。总之,我们大吃一顿。费佳向我盛赞澡堂,于是我决定今天也去洗。费佳给我讲,他走到大街上,问一个行路人,在什么地方可以“把等”费·米有时候德语说得不好。他问,在哪儿洗澡——“把等”,而德国人以为他问巴登市在什么地方,所以十分惊讶。——安·格·陀注,那位商人重复了一遍:“巴登。”——“是的,把等。”——“是巴登吗?”费佳转身便走了。他又问了一位女士,女士对费佳问她这样的问题同样感到非常惊讶。费佳气坏了,没等到答案便拂袖而去,最后自己找到了澡堂。朝他要了三十个十字币,费佳回来时白白的,至少年轻了五岁。我们在五点吃完了午饭,我想马上去洗澡,但费佳劝我不要去,因为午饭后立刻洗澡非常有害。我们商量后决定,费佳今天拿着我的耳环和胸针再去抵押那么多钱,但从中要留出赎回我披肩的钱来,因为它星期三到期,用剩下的钱他再去轮盘赌场碰碰运气。费佳走了,我在七点去澡堂,请捷列扎送我去。到了那儿,问我要洗什么样价钱的,我选了二十四十字币的,似乎这是最好的了。马上为我准备好了二十七度的水。我脱了衣服开始洗,但我觉得水凉,便又增加了一些热水。很遗憾,我没有带擦澡的线团,我想好好地洗一洗,所以便用我的胸衣擦,弄湿了它。在澡盆里我肚子有点疼,我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饭后很快就洗澡的缘故。总的来说,我没在澡堂洗太久,很快洗完,七点三刻就回到了家里,连来带去一共用了四十五分钟,这时间很短。在走廊里我遇见了女房东,她说我不该去洗澡,这对我有害,我有可能流产。说六个月以前一般不要洗澡,而六个月以后甚至必须洗澡,这有好处,而现在则有害,我可能失去胎儿。这个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很感谢她的劝告。费佳还没有回来,他似乎到九点还没回来。在这期间我躺在床上读书。我几乎确信,费佳输了,他不回家是因为他不想在家里见到我,他可能在阅览室坐着,或一个人在散步。九点钟他来了,我把女房东的话转告给他,他看来害怕了,但后来却安慰我,说这是小事,一般来说,不应该太相信这种种说道。后来费佳告诉我,今天并不太糟糕,他没有输钱,说着掏出来一百二十法郎给我看,这是抵押耳环的钱。然后又让我看四枚十个盾的硬币,这是我们早晨有的钱,除了这些,还有赢的十枚两个盾的硬币,也就是二十盾。这自然让我很高兴,虽然二十个盾不多,但总比输钱好多了。后来费佳主动要去买奶酪和蜡烛,还要去阅览室和买书,也就是买《乡村绅士》的第一卷。他马上便去了,这也让我高兴,因为,假如他现在不去,我们很可能就再也买不到这本书。费佳很快回来了,买来了两磅奶酪,一磅蜡烛,半磅咖啡,这样,我们就又有了一个时期的食物保障。书他也买了,可是晚上他开始读书的时候,发现这本书他在德累斯顿早已读过了,他买的时候未发现这就是那本书。我坐了一会儿,然后便躺下睡了,梦见我在耶路撒冷,看见了什么人的葬礼,最后去了耶路撒冷的市场,买了一双印花布靴子和袜子,它们原来仅值一个鞋掌的钱。这似乎是一枚新的土耳其硬币,它值四十戈比。醒后这枚荒唐的新硬币让我笑了好久。费佳对我非常温柔地道晚安,我非常非常高兴,因为他说,他非常爱我。

星期日,8月18日/8月6日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不过,可能要很热。我起来得很早。我开始吐胆汁,还吐得很多,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可是吐过之后,我觉得很轻松,疼痛也都消失了。早晨,刚喝过早茶,费佳换衣服的时候,我们的谈话触及到了礼貌问题,费佳突然想起来说我昨天不礼貌。这我自然听着非常刺耳,因为我一向认为,有一个人理解我的娴雅知礼。天哪!假如乐意,我可以多少次让他难堪哪!难道他身上就找不到这样那样的因素,让人可以轻易地抓住把柄,甚至予以尽情的嘲笑吗?我一直尽力回避这样做,可以说——害怕侮辱他。记得我刚来为他工作的时候,我没有向他提过一个问题。我觉得向他提问题是不礼貌的。就让他自己来说好啦;如果他想说,那么他自己就会说,——我想,我是相当懂礼貌的。我需要买一些什么东西,我穿着破连衣裙,黑色的,穿得很不好,但我从来不对他说我非常想穿得像样一点。我想,或许他自己能想到,或许他自己会说:该给你买几件夏天穿的衣服了,它们这里卖得并不贵嘛。他可知道想着他自己呐,在柏林买衣服,在德累斯顿订衣服,可他那时候就是想不到,我也应该给自己做点什么,我穿得那么糟。如果我对他什么也不说,这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说这个。我想:也许他自己能够想到,何必跟他说呢。而说到他伤害我,他给帕沙和亲戚们钱,同时却把我的连衣裙、斗篷和家具抵押出去,对这一切他很少予以关注。当他输得上帝知道有多惨的时候,不是我第一个安慰他吗,不是我第一个建议典当我的东西吗,同时我很清楚,这些东西就这样完了。他输了那么多钱,难道我什么时候指责过他吗,——完全没有过,我亲自安慰他,说这都是小事,不需要注意类似的玩意儿。不,这些他根本就不珍视,他现在竟说我不懂礼貌。真的,从这以后完全不必再做一个彬彬有礼的人了。假如我开始大喊大叫,经常与他对骂,也许他会想起来,我对他曾经何等恭敬,知道不该用不公平的指责来欺负我。费佳去找约泽尔,拿着八个盾去赎大衣,我留在家里,由于这样可怕的不公平感到极为伤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就是对我不肯骂人的回报!真的,是不值得约束自己。要知道,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不就骂他是苦役犯、下流胚和戴镣铐的家伙吗,她怎么骂他都行[38]。费佳从约泽尔那儿回来后,走到我跟前,问我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还朗诵了一首诗……原文少两行。说,他说我没有礼貌的时候并不想欺负我,——说我在精神上有礼貌,他应该说,在这个意义上,类似我这样的人是难以寻觅的,而我在肉体上是不礼貌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有时候称他为傻瓜、笨蛋。因为这样一点蠢事突然指责我这个那个的,这是多么愚蠢啊。我完全不想吵架,所以尽量做出不生气的样子。后来费佳去了赌场,他请我为他别输而祈祷。两点他回来了,说赢了三十个盾。我很为此高兴,因为这毕竟为我们增加了一点钱。为了打消他再去赌场的念头,我建议去散步。一开始他不同意,后来还是同意了。他想让我看看车站上的一棵柠檬树(或桃树),上面结了柠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长在树上的柠檬。从这里开始我们沿着利希滕塔勒林荫路散步,在许多长凳子上都坐过,我们还从席勒纪念碑旁边经过。多么狡猾的德国人啊!哼,他们怎么能落后于所有其他文明城市呢,怎么能不显示一下他们也对天才感兴趣,也尊重天才呢,于是他们便想起来,也为席勒树纪念碑。为了避免多余的开销,他们决定节俭行事,那就是:在他们花园中有一大块未经任何雕琢的石头,做什么都不成,运到别的地方去很费劲,太重了;就让它在花园里待着吧,又有点煞风景。狡猾的德国人立马想到利用这块石头的最好方法。不用花一文钱去加工石头,不砍削它一个棱角,他们凿出来几个金色的字母,就像在一般墓碑上那样,搞了一个题词:“献给不朽的席勒巴登市”原文为德语……为了掩饰这块石头的丑陋,他们在它周围栽了许多丁香,从三面把它遮挡住,只剩下一面,就是留着有题词的那面给人看。这是非常狡猾的主意,只有德国人才想得出来。既美观,又经济,石头还不碍眼,一句话,一块石头砸中了三只兔子。这是多么准确呀,说实话,这真让我生气,而不是赞赏。

我们走了好久,最后来到一家小酒馆,它就位于修道院旁边。我们坐在栗树下面,这里的栗树长得非常浓密。一位姑娘立刻向我们走来,送来两杯半俄升装的啤酒,每杯收三个十字币。这便宜得吓人。我们决定为回忆德累斯顿而干杯,在德累斯顿我们天天喝啤酒。啤酒比德累斯顿的差,有一点点苦,也许是烈性较强吧,因为后来我有点头晕,眼前有一点模糊,——我现在有多么虚弱呀。最后,在漫长的散步之后,我们于四点半回到了家中。真不知道,我能不能走这么多路。嗯,算啦,这也许还有好处。我们吃了午饭。伺候我们的是捷列扎,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听一遍便明白跟她说的是什么,必须再三再四地讲解,使得费佳简直难以忍受。午饭后,七点钟,他去了赌场,我去了邮局,但在邮局里什么也未收到,从邮局出来,我突然想去车站赌一把。我想,今天有两个赌台,那么,我赌一下不会太显眼。我甚至为此还带着三塔列尔。到那儿后,我偷偷溜了进去,立刻便看到了费佳。他站着,看样子是赢着钱。我进了另一个厅,但两个厅里都在赌三十到四十(trente et quarante),而不是轮盘赌,所以我没赌成。我本想试着冒一次险,跟费佳在一张台子上投注,但怕被他发现,——而且,如果他运气不好,会把输钱的原因赖到我头上,说我的到来带来了坏运气。我在厅里待了不大一会儿,就赶紧回家了。在家里读书。最后,八点来钟,费佳回来了。今天他又赢了。我们数了数,我们一共有了一百八十个盾的金币,八个塔列尔,我还有七个盾,他还有留着再去赌时用的十九枚两个盾的硬币,也就是差不多二百四十个盾。这太好啦,比给我们寄来的多出来八十个盾,虽然在这期间我们有日常开销,给女房东钱,还把戒指和一个大衣赎了回来。天哪,假如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在家里,那我会有多么幸福啊,——这对于我来说是难以形容的高兴事。费佳还想立刻再去赌场,但我叫住了他,请他跟我一起去散步。我知道,他晚上去赌场几乎总输,所以需要把他引离赌场。我们在小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就向阅览室走去。在阅览室附近费佳想拐向车站,我一句话也没说,就拉着他的手走向阅览室,这使他很生气。这似乎使他受了侮辱,虽然这其中没有任何不好的东西,我只是不想让费佳去车站。阅览室里人多得吓人,但管理员非常客气,他为我把椅子搬到了桌子旁边。在这里读书的有一位俄罗斯姑娘,我是第二次在这里见到她。这些俄罗斯人啊!有时候她们穿得非常好,你很难把她们与外国女人区分开来,有时候又穿得那么不像样子,没有品位,就像这位姑娘似的。她身上的一切都那么粗劣,不过,也许她穷,这是可以理解的。并且她的脸非常难看,眼睛总眯着,我相信,她的视力很好,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卖弄风情。音乐很糟糕。我们回家了,家里捷列扎又折磨我们,她一句话也听不明白。费佳开始失去耐心,一直在抱怨,对什么都不满意。我知道,他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也会开始发火,我们就要吵起来。于是我便去睡觉,推说我肚子疼。他说这是小事,说我最好出去读书。我出来了,可是他处处吹毛求疵,终于激怒了我。我称他为捣蛋鬼,这也名副其实,——我真不知道,他对什么不满意,他想要什么,为什么这样生气,他想怎么办。后来我在他的床上睡着了,在十一点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们一直都很平和,不料,费佳两点来给我道晚安时,却突然开始警告我,让我不要叫他为捣蛋鬼,他不允许这样,这个他不能容忍,等等。我回答他说,为这样的蠢话生气是愚蠢的,假如别人听到我们为这样的琐事吵架,谁都会笑;如果他乐意,他可以随便批评,我绝对无所谓。费佳认为这是欺负他,我们就这样冷冷地分了手。这使我很不愉快,之后我有一个半小时不能入睡,心怦怦乱跳,而且肚子也疼。费佳听见我不停地翻身,知道我没能入睡,却没有足够的爱心来问问,我怎么啦。所以,假如我因为经受刺激而感觉不好,我当时也不会去打扰他,既然他对我发生的事都无所谓。这使我非常伤心。而且,只是为了对我说一番教诲,他也相信我绝对不会听从,那么值得为此破坏我们之间的和睦吗?以为我处于他的管教之下由于年幼无知,我捍卫自己的独立,而看不到费·米根本不打算破坏它。——安·格·陀注,我必须按照他的要求去做,这是多么肤浅的想法啊。应该是放弃这种荒唐念头的时候了!

星期一,8月19日/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