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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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二本(23)

今天我差不多六点便起床了;我须要,第一,去赎我的连衣裙;第二,去取靴子,它早就送去修,扔掉很可惜。我悄悄穿好衣服,给捷列扎送去咖啡,就走出了家门。半路上我想起来要去这儿的教堂看看。我们在这里生活快两个月了,我一直没能到那儿去。一直一天一天地往后拖,因此,不看看这座教堂就走,我会感到非常遗憾的。我往山坡上走,进了教堂。教堂很古老,但其中没有任何特别好的东西。这里有所有巴登的公爵们的各种雕像,但总的说来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教堂上方是市场,这里非常热闹:女人们在闲谈,有卖的,有买的,他们都大声吵吵;一般说来,这种嘈杂甚至让我喜欢。我想起来问问这里的红葡萄怎么卖,就指了指一枝葡萄问,人家告诉我两十字币,更大的一枝——三十字币。我用六十字币买了将近一磅熟得非常好的葡萄,还买了两个大梨,每个一十字币。真的,我们不知道这里市场上的水果如此便宜,我们买女商贩的水果,她们要一个盾,有时还要更贵一些。就算她们的葡萄比市场上的稍微好一点吧,但也好不了十二倍呀,像她们要的价钱那样。在市场上我遇见了我们的对头——“家鼠”,就是我经常在阅览室里见到的那个人,我简直受不了他。他也在买什么东西,他的女仆提着一篮子蔬菜跟在他后面。我去取了靴子就回家了。我回来的时候费佳醒了,他问我去了哪里。我让他看葡萄,得知葡萄那么贱,他很惊讶。喝过咖啡,我便开始整理箱子。今天应当为我自己说句公道话,上一次,在离开德累斯顿的时候,费佳装好了自己的箱子,还有我的,而这一次费佳没有动手,我一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装好了我们两个人的箱子。我的箱子需要格外细心装,那里面有三只盘子,还有茶碗和碟子。必须装好,不能损坏打碎。装我的箱子用了不过三刻钟,而费佳曾坚持说,这件事需要干五个小时。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说这就需要他帮助我了,说他马上就开始装他自己的箱子了。装箱子的时候我一直坐在地板上,因此很累,所以决定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我们这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无论我怎么找自己的假发髻,就是找不到,费佳帮忙找过,也没能找到。最后,我决定叫来玛丽,要她一定找到我的假发髻,因为她总收拾我们的房间,她独自一人在我们这儿,因此,除了她,别人不可能拿假发髻。她立刻回答我,说她没拿,她用不着它,说大概是我丢了。她乜斜着眼扫了一下床铺,就说假发髻没在那儿。我断定,她大概把我的假发髻藏了,因为她对我们很生气,为什么前不久我们给了捷列扎梨,而没有给她,而且好像还给了两次。于是,她一发狠,就把假发髻藏起来了,算是对我们的报复。然而,我丝毫不想失去我的带一绺卷发的假发髻,因为那么一来,我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梳理头发了。所以我要她一定找到我的假发髻,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我要朝房东要。我让她到费佳床上去找,因为我经常在那儿休息。可是她刚走到那儿就说没有,可是她又找了找,就在床后面把假发髻找出来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费佳要我相信,他昨天还朝那儿看了看;今天早晨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当我在他的床上躺着的时候,假发髻是否掉到他的床后面去了,所以他今天还看了看床后面,但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也看过几次,假发髻没在那儿。我想到,假发髻是不是落到墙和床中间去了,所以我们看不到它。总的说来,我不想怀疑是玛丽故意藏的,可是费佳当下就说,他自己看过,那里没有假发髻,现在它出现了,那么,只能是她放的。玛丽从我们这儿出去后,立刻就去找女房东。女房东突然闯进我们的房间开始大声喊,说她不雇佣小偷,她的人都是诚实的,玛丽什么也没有拿。我告诉她,我没有称玛丽为小偷,只是请玛丽找到假发髻,请她不要喊叫。她继续喊,还捶打自己的胸膛,后来又让我们明天给自己另找住房。她出去了。费佳和我对此都非常恼火,特别是费佳。他很担心,怕她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来房间,做些使我不愉快的事。费佳十一点走了,我留下缝自己的衣兜,给妈妈写信。后来又把他的东西都装进他的箱子里去,还有我自己的箱子,以及一个小布袋子。为了少为我们的书花钱,我决定这样做:把一些书,比如十本书,捆在一起,裹在我的黑连衣裙里,与费佳的大衣放在一起,像一个小行李一样带进车厢里去。费佳一开始不同意,可是,因为瑞士铁路只允许免费带十磅行李,不像其他国家的铁路,可以免费带五十磅,所以,因为没有钱,只得同意这么做。我便这样做了。一般来说,今天我干得非常麻利,在半个小时以内就装好了费佳的箱子。给妈妈的信已经写好,我正准备去邮局,费佳回来了。他告诉我,他不仅输掉了那四十法郎,还把戒指抵押给了莫佩尔特,钱也输了。不过开始时他先是往回捞钱,赢了赎回戒指的钱,还有些富余,可后来就都输了。这可彻底把我气疯了。怎么能这样没心没肺呢,——他明知道我只剩下了一百四十法郎,而我们仅仅在路上就要用掉一百法郎,现在又把戒指抵押了二十法郎,这样就又失去二十法郎。我想指责他,可是他跪在了我面前,请我原谅他;说他是恶棍,说他记不住对自己的惩罚,但请我原谅他。钱的损失无论如何让我痛心疾首,但毫无办法,——只得给他二十法郎大概,是为了赎回戒指。——安·格·陀注。然而现在,就我们的估算看,靠这点钱绝对走不到日内瓦。那么,只好把耳环抵押出去,但已不是在日内瓦,像一开始我们预计的那样,而甚至是在巴塞尔了。这时费佳说,最好是抵押给莫佩尔特,并请他两个月后把这些东西寄给我们,他自然要收取邮寄费。虽然临走前以这种方式把东西留给莫佩尔特,我就彻底失去了再拥有这些东西的希望结果正是这样:东西没有赎出来,莫佩尔特的收据至今还保存在我手里。——安·格·陀注,但把东西交给莫佩尔特,特别是他答应把东西邮寄给我们,这样总要比我们一到日内瓦马上就跑着寻找典当商要好一些。在我们寻找典当商的时候,我们要吃要住,这都需要钱。而且,还要看我们找到的是什么样的典当商,也许他不同意接受抵押,而是卖,那么,怎么办呢,只得答应。而且我还想安慰一下费佳:我看到费佳因为输了这么多而伤心欲碎。我对费佳说,如果莫佩尔特让我们抵押两个月,然后把东西寄还给我们,我就同意再给费佳二十法郎,让他去赌场,如果有可能,哪怕只赢三个塔列尔,也要立刻回家。我给他的这二十法郎使他受到极大的安慰。费佳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在根本没有钱,只有最起码的必需品的情况下,给他二十法郎,说他可以去赌场并输掉它们。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善良。我想尽快把信送到邮局去,并告诉他们把我们的信转寄到日内瓦。但是在路上我想起来把信忘在家里了。我返回家去取,费佳去了莫佩尔特那儿,从那儿再去邮局。邮局里人非常多,我还没来得及问有没有我们的信,也未指望有我们的信,可这次却有妈妈来的一封信。在我读信的时候,费佳就与邮递员谈把信给我们转到日内瓦去的事。妈妈在信中先(就指责我不告知怀孕的事)向我道歉,接着便写了许多建议,和(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说很快就给我寄来一本书,又问我们的地址,以便把那些钱寄来。啊,天哪!上帝保佑,让这些钱快些寄来吧,现在我们多么需要钱啊!费佳从莫佩尔特那儿拿到了一百法郎,还有抵押戒指的二十法郎,也就是一百二十法郎,他收回了戒指,还有一张收据,上面注明耳环抵押期为两个月,莫佩尔特许诺收取一百二十八法郎,把它们寄还给我们。这张纸条使我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也许我们还能把耳环从这里赎出来。这位莫佩尔特看着像个诚实的人,也许我们寄钱给他,他能把这些东西寄还给我们。费佳从邮局去了赌场,我请求他,为了上帝,不要去太久,因为在来车之前只剩下不到一个半小时了。我自己则赶忙回家,要最后把东西收拾好,再看看是否丢下了什么,因为我什么也不想给这帮坏人留下。过了顶多二十分钟,费佳回来了,他说,他把这些钱换成塔列尔,可是他竟没投中一次,就把钱全都输了。我请他不要难过,要他帮助我锁箱子,给房东结账。我们召唤房东,她趾高气扬地来了。我问该给她多少,她说十一个盾。我说,应该扣除一天,因为我们提前一天走,她说,这与她无关,然后就计算我们该给她多少。我说,她向我们要得太贵,她可以看到,现在没有人还会租这样不方便的房子。总之,她非常冲动,甚至还开始捶打自己的胸膛。费佳给了她二十法郎,我问,这是多少个盾,费佳说,她大概不知道。女房东非常生硬粗鲁地回答说,她比他更知道,说她家这样的硬币可能比我们的还多。天哪,这是什么坏女人啊,一想起她来我就难受。这是地地道道的德纳第夫人,粗鲁,生硬,放肆!然后她又要仆役费租房子是带仆人的,所以我们没有义务给他们钱。——安·格·陀注,我们给了她两个盾之后,她又说,如果我们不再给了,就请我们再给她三个盾的木柴钱,这是她因为我们而烧掉的;她说,我们欠她的太多了,因为我们喝的水多,熨的衣服也多。我们给她添了一个盾。这时她又大喊大叫地说,她的人没有一个不诚实的,虽然我们告诉她,我们并没有称呼玛丽为小偷,但是玛丽确实有意给我们使坏,但是女房东什么也不想听。最后费佳问,我们怎么走,在哪儿能雇到马车;她说,可以派仆人去,但为此须要向她付费。拿到三个盾的仆役费之后,女房东走了。费佳捆好箱子之后便去雇马车。他走后女房东又来了,说她忘记要十八个十字币的被打碎的夜壶的钱了。真是个坏透了的婆娘:为嘈杂的住宅每星期收我们十一个盾,还不满足,还要再讹我们十八个十字币。我先给了她六个十字币,又给了三个,但她不停地重复:“这还少”,虽然我根本不打算少给她,只是一点一点地给,因为我分不清这是什么样的硬币。我还差五个十字币,就给了她一个塔列尔。她一开始把塔列尔丢在了桌子上,后来似乎想起来了,又来取,后来又送来了找零的钱。费佳带着马车来了。离火车开走还剩四十分钟。他还带来一个面包和半磅火腿,我们匆匆忙忙地吃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快地吃过东西,费佳还不停地催:“快点吃,快点。”无论我还是费佳,都累得很疲惫,大汗淋漓,因此我很担心,费佳可不要感冒啊。马车夫为我们拿东西,我们走下了楼梯。女房东那么粗鲁,没有出来祝我们一路平安。这时候我想起了我们在德累斯顿同房东太太告别时的情形。我们走时她甚至掉了眼泪,她的妹妹则把我们送到单元门口。在楼梯上我们遇到了玛丽,她站在窗户旁边,好像在抬窗户,但我相信,她是在装样子,实际上她在想,也许我们会赠给她一些什么。就这样,她一句话也没说,没有说点什么吉祥的话。多么恶劣呀:她还这么幼小,年仅十四岁,竟然这样忘恩负义!我们对她一向很好;我们有水果的时候经常给她,给最好的,给很多;还给过她很多钱。然而她竟这样无情无义,分手时竟不肯说一句话,装作没看见我们。我们只遇见了铁匠老婆的那些坏孩子们,他们一直不让我好好睡觉。

我们坐上马车,疾驰而去。没有谁送我们,只有形形色色的人们从窗口看着我们离开这里。我总忘记记上,在我们对面住着一位老太太,当她因为什么事伤心或哭泣的时候,非常像我的妈妈,像得令人惊讶,难以置信,以致我有时觉得,这根本不是某位素不相识的老太婆,而就是妈妈。这位老太太手臂疼,我和她经常互相交换眼色。她几次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让我看她那有病的手臂。但是她开始渐渐地痊愈;我每天和她相互鞠躬问候。马车夫把车赶得很快,尽管我们只剩下半个小时,我们及时来到,甚至还等了相当长的时间。费佳去买车票,买了两张,六十七个法郎。然后他又去托运行李。按照我们的车票,我们有权于十日之内在经过的城市里停留,如弗赖堡、巴塞尔、伯尔尼、洛桑、奥尔滕等地。在费佳去买票的时候,捷列扎跑来了。她看样子气喘吁吁,问我是否拿了他们的钥匙。我的确有拿别人钥匙的坏习惯。真的,我不记得我去了什么地方而没有拿过钥匙。这一次也是如此。她对我说,钥匙不见了,太太很生气。我立刻把钥匙给了她,捷列扎同我告别,为我给她钱表示感谢。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没有钱,不能再给她一些钱。真的,这是巴登最好的人。她非常温顺,总是那么逆来顺受,非常知道感谢他人的善意,似乎她很为我们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气恼。我们后来又坐了一会儿。我喝了些柠檬汁,因为费佳找到一些巴登的钱,必须花掉,否则,在其他地方都不接受它们。铃声响了,我们走进了车厢。但我们只坐到奥斯,我们在这里应当换车。我很幸福,我终于离开了这座可恶的城市。我想,我再也不来这里了。而且也禁止自己的孩子们来这里,它给我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当我和费佳仍在巴登走动的时候,钱是这样分的:我带着五枚金币(一百法郎),他拿着七枚,也就是一百四十法郎。为行李费佳交了十个盾,也就是在那儿,在离开的时候,花了一百法郎。唉,我们的处境会是怎样的呢,假如我们不抵押物品,仅有区区一百四十法郎。拿着这么一点钱我们甚至走不到巴塞尔。真的,我们把东西抵押在了巴登,这事做得异常聪明。虽然也许东西因此就断送在这里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它们是注定要失去的,不是在这里,就是在日内瓦;不是在日内瓦,就是在别的某个地方。它们肯定要失去,而不可能再回到俄罗斯,我敢用砍掉一只手来打赌。车厢里很热,我和费佳开始吃红葡萄。我没有忘记把红葡萄带上车。葡萄很香,我们为仅有这么一点点葡萄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