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4月27日,星期三,中共五大在武昌高等师范第一附属小学礼堂开幕。陈独秀1920年年初曾到武昌高等师范演讲,想不到现在到附小开大会来了。会场一片肃静。被蒋介石通缉的共产党“首要分子”几乎都在这里。陈独秀、蔡和森、瞿秋白、毛泽东、任弼时、李维汉、刘少奇、邓中夏、张国焘、彭湃、方志敏、恽代英、罗亦农、董必武、项英、陈谭秋、苏兆征、向警予、蔡畅、向忠发、罗章龙、陈乔年、贺昌、阮啸仙、杨匏安、王荷波、彭公达、李立三等参加了会议。
汪精卫应邀出席会议,并致贺词。汪精卫离开后,为了防止意外,会场迁往汉口市郊黄坡会馆。场内条桌后的条凳上坐着正式代表,加上工作人员及非正式代表,约有一百多人。代表们没有出席证,进门时用“口令”,第一天上午用“冲锋”二字。
李大钊没有来,五大开幕这天,是他临刑前夜。4月28日下午二时,三十八岁的李大钊身穿被捕时的灰布棉袍、青布马褂,在北京警察厅看守所被绞杀(李大钊一个人的绞刑持续十八分钟),同时遇难的有路友于、范鸿劼等共二十人。邓培、萧楚女、熊雄、李启汉、刘尔荪没有来。十天前,他们在广州被李济深、古应芳、钱大钧等杀害。周恩来、陈延年、赵世炎没有来,他们正在白色恐怖的上海与敌人周旋。
陈独秀主持会议。在他身旁坐着罗易、维金斯基、鲍罗廷及米夫、罗卓夫斯基等人。米夫(1901-1939),1921-1923年任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教员,1926年任副校长,1927年-1929年任莫斯科中山大学校长,1928年其任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处副主任,遭非法镇压,死后恢复名誉。
天气不冷不热,会场内主席台挂着马恩列斯相片和国共两党党旗。大会开始时,大家起立唱《国际歌》,有人发现叶挺手臂上有一个虱子,捻了给叶挺,叶挺一边捻一边说,“捻死这个吴佩孚!”这位代表又从叶挺的衣领上捻下一个虱子,问,“这是哪个呢?”叶挺也笑,说:“你应该晓得这是哪一个!”那意思,是蒋介石。
4月29日,穿着长衫的陈独秀作工作报告,足足讲了五个小时。会前,住在中央机关六十一号的陈独秀,精心准备了数万字的发言提纲,要谈的问题太多了!他谈农民问题话很少,说:“我们的同志从前就向农民进行刚工作,如彭湃同志就在广东农民群众中工作过。我们党向农民进行工作已有两年……今后,我们应开展农民运动,增加农民协会的会员人数。”
会间休息时,罗亦农走到瞿秋白面前说:“糟糕。”罗亦农绰号“大口”,他于4月22日,与李立三等离开上海到武汉出席党的五大。
羊牧之走到低头一支接一支抽烟的瞿秋白身边,轻声说,“叶挺问中央讨论过没有?”瞿秋白半天没有吭声,最后说,“要相信中央”。羊牧之点点头,走到一边去了。叶挺的话,唤起了瞿秋白的回忆。陈独秀的报告,在五大预备会上讨论过,而且发生了争论。对于中山舰事件,陈独秀归咎于革命力量不足,指责上海工人不该起义。提到党内妥协退让,陈独秀就发火,就训人。这些情况,瞿秋白当然不好告诉羊牧之。
陈独秀发言后,罗易引导代表就陈独秀的报告进行辩论。辩论进行了四天,要求发言的达三十八人。任弼时、瞿秋白等人的发言最引人瞩目。任弼时去莫斯科参加青年共产国际第六次执委会,回到上海正逢四·一二大屠杀,在了解情况后,迅速离开上海到达武汉。任弼时到武汉后,在武昌都府堤四十一号见到了毛泽东,交换了对当前形势的意见。
辩论期间,每个代表收到瞿秋白写的四万字的小册子《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尽管瞿秋白和陈独秀矛盾已经很大,但他在这篇长文里,矛头主要指彭述之。他在今年2月17日在上海写《瞿秋白论文集》“自序”,提到陈独秀,还是很友好的态度:“秋白是马克思主义的小学生,从1923年回国之后到1926年10月间病倒为止,一直在陈独秀同志指导下,努力做这种‘狗耕田’的工作,自己知道是很不胜任的,然而应用马克思主义于中国国情的工作,不可一日或缓。”
在《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长文里,瞿秋白写道:“我可不怕皇帝制度的斩首。我敢说:中国共产党内有派别,有机会主义。”瞿秋白列举了1923年至1927年党内领导层右倾错误十七例,说:“将这些事实一一罗列起来,自己看一看,真正要出一身冷汗!”他直接点了彭述之的名字:“彭述之虽然一口咬定没有民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等于似有似无的鬼,实际上却去和这个鬼联合,以备反抗他所认为是买办阶级的新右派。如此说来,资产阶级是有的,不过是‘鬼’面不是人,他的力量很小,不妨和他联合。这真是彭述之的有鬼论!”
彭述之嘴里咕噜道,“见了鬼了”,这是他的出口腔。瞿秋白在文章后面写道,我们的党已经是群众的了。我们党一定能克服并消灭彭述之主义。在小组讨论时,瞿秋白当面讽剌彭述之:“当前革命的领导权,已经或正在被这个鬼篡夺了。”正在作记录的羊牧之发现,瞿秋白发言时脸色刷白,但声调高昂。
瞿秋白的小册子在代表中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坐在杨之华身边的恽代英一边翻《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一边笑着对杨之华说:“这个标题写得好,写得尖锐。”他指的是扉页上副标题“第三国际还是第〇国际?——中国革命中之孟塞维克主义》。恽代英和瞿秋白、张太雷都是江苏常州人。
周恩来请罗亦农带来两点意见:中央要承认错误,彭述之不能进中央委员会。毛泽东在大会上发言批评了中央的错误,他在大会前和彭湃、方志敏等同志准备了提案,但陈独秀拒绝在大会上交流,并将毛泽东排斥在大会领导之外。
蔡和森说:“我党必须负起领导小资产阶级和国民党的责任,而不能当他们的尾巴。我们应当通过实现无产阶级的领导来一扫小资产阶级身上的动摇……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我们的革命肯定会失败。”他提醒人们注意:“不要忘记,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同时在庇护资产阶级和地主,这些人随时可能重演三·二〇和四·一二事件”。
曼达良、纳索诺夫和阿尔布列赫尔5月21日在莫斯科写材料,赞扬了瞿秋白的《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瞿秋白同志在《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的小册子中对此作了全面的论证(遗憾的是,可以看出来,了解这个小册子的人很少,其实,这本小册子,尽管有一些缺点,但除了给彼得罗夫主义以毁灭性批判之外,它还对中国的阶级力量作了很有价值的分析,提供了很多实际材料)。”
另一方面,瞿秋白的小册子当时没有产生预期的影响。李立三1930年说,瞿秋白的“这本小册子在当时并没有能引起全党同志严重的注意,甚至在五次大会时也没有很热烈的讨论,于是党的机会主义危险,并没有能挽救过来”。
限制瞿秋白小册子发生重大影响,和维经斯基、罗易态度有关。5月3日,维经斯基在中共五大上说:瞿秋白同志在代表大会上讲话,要求彼得罗夫同志(彭述之)为所犯的全部错误承担责任,还这样说:“您承认这一点还是大家抨击您,您都不再是布尔什维克”,这是不完全正确的。这样说为时过早,彼得罗夫本人可以证明。他在大会上的讲话,不像彼得罗夫分子,而像孔夫子信徒,他说:“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就判处我的政治死刑,或者五年政治监禁。”
曼达良、纳索诺夫和阿尔布列赫尔5月21日联名给联共(布)驻共产国际执委会代表团写信,对维经斯基极力庇护陈独秀的做法表示不满:“机会主义的和极左的错误根本不是来源于共产国际执委会的决议,而是来源于俄国反对派在中国的思想上追随者——右倾的彼得罗夫和布哈罗夫、机会主义者陈独秀以及庇护他们这些人的维对决议的否定和抵制……”
彼得罗夫即彭述之,布哈罗夫即罗亦农,“维”指维经斯基。
1930年,维经斯基写文章承认,他没有支持瞿秋白反对陈独秀的斗争:“党的第五次代表大会以前,在中央委员会和全党开始迅速形成了针对陈独秀的反对派,尽管当时没有得到我的支持。”
5月1日,武汉举行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参加此次游行示威的不下五十万人。当时,儿童团员、青年团员和工人纠察队把守会场入口处,不准穿长袍的人进入会场。提出“谁穿长袍,谁就是劣绅”的口号。陈独秀知道后,对当时任武汉工会主席的向忠发拍桌大骂道:“你们搞什么名堂?这是胡闹,这是无政府主义。为什么不能穿长袍?我也穿长袍嘛。”
当瞿秋白替向忠发辩解时,陈独秀把瞿秋白推出门外。